“徐員外家財萬貫,城裡有一半商鋪都是他們家的,怎麼教出這麼個沒臉沒皮的……”
“哎,彆提了。徐員外就這麼一個孩子,寵得不行,養得放縱些又算得了什麼?”
“噓,彆說了,接下來有好戲看了。”
徐員外掃了一眼在場幾人,問: “這是怎麼回事?”
江行生怕徐樵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連忙解釋了一通,並在徐爹麵前說了徐樵不少好話。徐員外麵色稍稍緩和,把江大伯拉到一邊,好一通交涉。
遠遠還能看見江大伯由怒轉喜,麵上帶了些諂媚之色。徐樵頗不屑道: “原來是個勢利眼。”
江行心想就憑你爹在城裡的關係,江大伯想硬氣也硬氣不起來。再說了,江大伯夫妻兩人這幾年做生意賺了點小錢,這才給江年又是打點又是疏通關係的。既在這番城裡做生意,哪裡能避開你徐家?
這事兒隻能由江大伯夫妻二人退一步海闊天空。不過本來也就是他倆的錯,看見江年哭就急得跟什麼似的,活像一條咬人的瘋狗。
想到這兒,江行忽然心有戚戚。懦弱如江年,跳脫如徐樵,無論做出什麼都有父母護著。就是同樣無父無母的阿鳴,也有個靠譜的叔父不嫌她眼盲,錦衣玉食地養著。
而他遇到什麼事情,沒錢也好受欺負也罷,大多隻能自己扛。
穿越前如此,沒想到穿越後亦是如此。兩輩子加起來,他得到父母之愛的日子也不過短短幾年。
徐樵見他臉色不對,連忙拍了拍胸脯,道: “你怎麼了?哎呀,不就是被極品親戚纏上嘛,沒事,小爺我幫你啊!”
江行一愣,想起方才他躺地上的壯舉,牙疼道: “……那倒也不必。”
但仔細想想,果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江行當時不也想躺地上打滾撒潑?隻不過被徐樵搶先了。說到底,他倆半斤對八兩,誰都彆笑誰。
等了有一會兒,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不知徐員外同江大伯一家說了什麼,這一家子居然悻悻離開了,也沒有找江行麻煩。圍觀眾人一見事情如此展開,頓時唏噓一片,很快就散了。
徐樵一副“你看吧”的得意表情,卻冷不丁被徐員外一掌拍在後腦勺。徐樵誇張地“哎喲”了兩聲,眼神幽怨。
徐員外佯怒道: “一天天的,淨給我惹事。”
江行忙道: “此事因我而起,徐樵也是好心。”
徐員外看向江行,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幾眼,這才笑道: “你就是我家小樵經常提起的那個院案首吧?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小樵……
這什麼鬼稱呼啊喂!
“徐伯伯過譽了。”江行答得滴水不漏, “今日之事因我而起,讓您見笑了。”
徐員外點點頭,幾人又聊了些書院的事兒。其間歡笑融融,江行臨走前想了想,還是問: “徐伯伯,您方才……”
話沒說完,就見徐樵對他擠眉弄眼,拉著他直往書院中走。江行看懂他的暗示,適時緘口。
待兩人走遠後,徐樵與他一同在書院中漫步,悄悄說: “方才你大伯一看就是衝你來的。我要是不躺地上,一口咬定他要打我,我爹估計不會管的。所以你也不用太感激啦。”
“而且,”徐樵又激動道, “你可以啊江行兄!我原本隻以為你知識淵博,沒想到你居然直接考了個案首!我爹聽說了,一直讓我跟你學習呢!”
江行微笑道: “你也很好。你不也考了秀才嗎?所以相信你自己啦。”
徐樵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擺手道: “哪裡哪裡,考了三次,也該考上啦。對了,你拜的哪位夫子啊?”
江行答: “梅遜白梅夫子。可是我還沒……”
徐樵一拍大腿,道: “好!既然是你選的夫子,那一定錯不了!我回家就讓我爹幫我改到梅夫子門下。”
江行瞠目結舌: “啊,倒也不必如此?”
他甚至沒見過這位夫子,又上哪知道這夫子教得如何?
徐樵狡黠一笑,道: “我們拜在一個夫子門下,往後你可要多多關照我。比如課業什麼的……嘿嘿。”
江行失笑,道: “一定一定。”
不就是交流一下學習成果嘛,這有什麼不能答應的。
徐樵得到回應,當即拍著胸脯,同江行勾肩搭背道: “好,現在你就是我徐樵的好朋友了!”
江行誇張地作西子捧心狀: “哇,原來我之前不是嗎?”
“之前也是。”徐樵嘿嘿道, “一直都是!你在外麵要是受欺負了,說出小爺我的名號,我罩著你呀!”
江行與徐樵認識時間不算長,這話也隻當聽聽便罷,於是笑道: “好啊。”
書院中長廊邊植了幾株藤花,密密麻麻地繞著往架子上攀援。此時未到花期,這些藤鬱鬱蔥蔥長滿了藤葉,投下一片陰涼。穿過長廊,忽有一書童上前行禮,問清兩人姓名後,便對江行道: “梅夫子請您去一趟。”
江行不解: “不知有何要事?”
今日隻是入學,並沒有到拜見夫子的時候。但梅夫子提前找他的原因不算難猜:有時先生的信作背書,加上江行優異的成績,夫子對他格外上心,要提前見他不奇怪。
書童道: “您去了便知。”
江行會意,同徐樵道彆,跟著書童在書院中彎彎曲曲走了一陣。穿過一間山水涼亭,麵前是一處頗雅致的書房。江行邁過門檻,就見一中年人對他微微頷首。
想來這就是時先生口中“古板但清正”的梅夫子了。這位夫子體態中等,相貌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采,尤其抓人眼球的便是他那蓄到胸口的胡須。江行行了禮,也不敢先說話,眼觀鼻鼻觀心地等待梅夫子的指示。
梅夫子不知自己還沒見到這位學生,就已經在學生心裡留下了“古板”的印象。他微微頷首,示意江行落座;又讓書童上了茶。這一切做完,他才道: “學習上可有什麼困惑?”
江行沒想到梅夫子開口第一句居然是這個,心中微微驚詫,答: “回夫子,一切都好。”
梅遜白喝了一口茶,又道: “不必緊張。今日叫你來不過是隨口詢問你幾句。你先生的來信我已收到,既入了我門下,我不會辜負你先生的囑托。”
“什麼囑托?”江行一驚,心想, “先生該不會在信裡寫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吧……”
086適時冒頭: “信都給你了,你難道沒有拆開看看嗎?”
江行汗顏,心說要是拆開了,那裡麵的信是否被調換過都不知道,再遞到梅夫子這邊,對方還能相信嘛。再說了,既是推薦信,那時先生愛怎麼寫怎麼寫,他也無法乾涉呀。
這邊他正思忖,又聽得那邊梅夫子道: “你的文章我已看過,不錯。”
江行沒想到對方事先看了這麼多東西,再想想之前所作的文章,愈發坐立不安。要知道,他之前的文章裡可是什麼都敢寫的,難怪梅夫子隻誇了一句“不錯”,其實隻是場麵話吧。
江行道: “謝先生抬愛。”
梅夫子看不出喜怒,又讓書童取了一遝紙來,遞到江行麵前。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 “這些你拿回去,權當做個測驗。明日亥時前交予我便可。”
江行接過那遝不算薄的“測驗”,心裡已是叫苦不迭。
好啊好啊,原來時先生打的是這個主意。從前跟著時先生學習,先生可從來不拘著他,都是想讀便讀,不想讀便不讀的。
由是江行讀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從來沒能連續讀七天的書。
課業更是隨心所欲,想起來了麼就布置一些,想不起來便罷。這下好了,時先生給找的這位夫子,還沒正式拜過呢,就要讓他寫測驗了!
江行覺得不妙,冥冥中已經看見了被迫當卷王的未來。他心中給自己點了幾根蠟,同086道: “……我覺得,我以後會很慘。”
086倒興奮了,勸他忍忍: “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當卷王而已,你可以的!加油哦。”
江行很悲憤。
有什麼是比一條已經風乾了的鹹魚被卷起來更痛苦的呢?
江行認為沒有。
梅夫子像是感受到了江行的濃重怨氣,輕咳了一聲,道: “這裡的題目,有些太過晦澀的,可以選擇不做,到時我單獨教你。做不出來不必妄自菲薄。”
江行粗略掃了幾眼,果然感覺到有些題目難上了一個台階,比時先生的課業更艱深。他深吸一口氣,道: “夫子良苦用心,學生理應領情。”
再怎麼說,這也隻是一堆題目罷了,按照夫子的要求做完便是。
梅夫子滿意地點點頭,又捋了把自己的胡子;明明年歲不大,看起來總有種步入老年的慈祥。
師徒二人算是簡單認識了一番。出了書房的門,江行趕著回去,腳步走得急,不防被路邊雜草絆了一跤,手中的測驗也散了一地。
他狼狽地爬起來,正準備伸手去撿那些紙張。不料撿到最後一張時,紙張邊角被一隻腳牢牢踩住。
江行的目光沿著那隻腳緩緩往上,目之所及是一張細眉細眼的刻薄臉。那張臉的主人身後跟著一胖一瘦兩位少年,胖的那個奇黑,像黑熊精;瘦的那個極白,活脫脫一個山上猿猴。
此時此刻,那張刻薄的臉上寫滿了囂張。他的腳更是寸步不移,牢牢踩在那張紙上。
江行抽了抽,沒抽動。
江行歎了口氣,道: “這位兄台,麻煩挪一下尊腳。”
刻薄臉“哼”了一聲,態度惡劣: “我就不挪,你待如何?”
黑熊精往前踏了一步,沒說話,卻把陽光遮得嚴嚴實實。
猿猴當了把傳聲器,道: “我大哥說不挪,你沒聽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