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重鏡中幽深暗黑,死寂沉沉。腳下踩的汪洋,波瀾不驚。依稀露著一重天光,從遙遠的天際撒下。落到三人身上時,隻有星星點點的斑駁。
腳下流水不急,落步泛起漣漪,再落下一步的空隙,發出沉重的叮咚聲,穿透岩壁的悶響。可望向四周,除了幽深冷清,一望無邊的黑暗,竟看不出聲響從哪裡傳出。
走了多時,身上的天光消散,被一陣微光指引。
“這不會是在窺天鏡裡麵吧?”銀月低著嗓子,左顧右盼,緊跟在空桑錦身後。
“怎麼這麼黑?剛剛那個幻影是晏悉嗎?”無人回應,他的聲音穿過岩壁,淹沒在黑暗中。
“你們,怎麼都不說話?”銀月停下腳步,風從四麵八方灌入,冷冷的打在他身上。他向前摸索,神情驟然僵住。
什麼時候,周圍空蕩蕩的隻剩他自己?
他們,去哪兒了?
銀月暗懸著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越是慌亂越是焦灼,身上滲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的睜眼。入眼,依舊是一片死氣沉沉的黑暗。他凝出靈力,卻在片刻消散。試了幾次依舊無果。
在這裡,他感覺自己像死了一樣。
呼吸停滯,時間靜止,連脈搏幾乎都要察覺不到。
“就這樣扔下他,會不會太殘忍了?”空桑錦抱著手,倚在一處高地,看著銀月失魂落魄的慘樣,發出一陣靈魂拷問。
離他們半步距離的地方行成一堵水陣。一麵銀月叫苦不迭,黑暗中獨步前行。一麵空桑錦悠閒自在在線吃瓜。
“有時間擔心他不如想辦法快點出去。”
“蕭旻現在怨氣重。再不化解,窺天鏡就不是碎成兩半那麼簡單。”赫連野指著身後的蕭旻,他被黑氣纏繞,心神不寧。手裡握著天啟,喃喃叫著晏悉的名字。
“他要窺天鏡,就給他。”赫連野說。蕭旻對窺天鏡的執念勝過一切。
“他為什麼執著的要得到窺天鏡?”空桑錦疑惑。她翻閱過狼族典籍,當年和人族大戰,狼族幾乎滅亡,但卻沒有任何記載人族適逢大災的信息。
“柳時音說隻有得到天啟和窺天鏡才能救蕭氏,救天下黎民。先不說蕭氏,蒼生遭遇天災這樣的大事,無論人族或是妖族,必然會有記載。但在狼族的典籍中,為何隻字未提。”空桑錦凝視蕭旻,覺得其中暗含古怪。
“很簡單,如果沒有天災,自然不會有記載。天下蒼生隻是他們掩蓋野心,討伐狼族,奪得天啟和窺天鏡的幌子。”
赫連野悠悠開口,心中鄙夷。要麼光明正大,要麼神不知鬼不覺。
空桑錦點頭。
“會入夢嗎?”話一出她覺得多餘一問。現在赫連野是凡人。
“嗯。”他手指穿過水陣,凝出靈力,片刻,兩人進入了蕭旻神識夢境。
“怎麼,隻許你結仙緣,不許我會奇巧之術?”
赫連野推開一扇破敗的木門,往裡走。光怪陸離,異彩紛呈。時而狼族,時而蕭府。過往如煙,片刻彙聚,片刻消散。
“這是……蕭旻?”空桑錦指著幻影中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眼睛怯生生的小孩說。她無法將眼前的小乞丐和俊逸清朗,冷血無情的蕭旻聯係在一起。
莫名其妙的割裂。
“為什麼不問我怎麼會入夢的?”赫連野抬眼瞥去,一揮手,戳破幻影。
“重要嗎?”空桑錦不解,為何他總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放?
“不重要。”少年咬牙切齒,越過空桑錦往前,見一個幻影戳破一個。
他,比不上一個乞丐?
她還親了他!
憤恨的轉頭看向少女,“空桑錦,你沒良心。”
?
空桑錦皺眉,黑白分明的眼裡滿是茫然。隨後得出結論,赫連野陰晴不定。
“有力氣說廢話不如快些找到蕭旻,化了他的執念。”
空桑錦察覺出蕭旻神識幻境不穩,潛意識將他們排斥在外。這裡是他為自己保留的最後一片淨土。
“空桑錦。”赫連野堪堪開口,嘴裡像有難言之隱,麵色慘淡。看過去要多礙眼有多礙眼。
“嗯。有話就說。”她疾步上前,和赫連野並排走。餘光見他喪著臉,心頭不悅,伸出兩根玉白的手指,往他臉上戳了戳,一通拉扯,硬生生擠出一個笑。
“這樣順眼多了。”空桑錦揚起頭,等他繼續。
赫連野拿開臉上那雙潔白細軟的手,厲聲說:“孤是皇帝!”
空桑錦不甚在意的擺擺手,風輕雲淡的說:“又來又來,這裡是你的澧國嗎。”
她屈身踏入一片沼澤,裡麵冒著黑泡,霧氣騰騰,活物一旦沾染,吞噬殆儘。赫連野身形一緊,就要去拉。
然而少女腳下平穩,側過身言笑晏晏:“你剛才要說什麼?”黑漆漆的沼澤被鮮妍的百花圍繞,她折下一枝緋紅的桃花,起了戲弄,將赫連野拉過,踮起腳,彆在他的發髻。
赫連野沉久不語。自進入蕭旻神識幻境依始,他被衝動驅使,剛才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他抿著唇,眼裡柔和,被情愫迷眼。眼前的少女輕快明朗,永遠的富有朝氣。
“沒什麼。”意識到這一點時,赫連野惱怒的按捺下情緒,低垂著眼,彆過頭,冷聲說道。
少女眨著星光一樣璀璨的眼,嘴角彎彎,環上赫連野的腰肢,身體貼近。
赫連野驚得後退,被空桑錦強拉回來。他心感不妙。
太反常,空桑錦又在憋著什麼壞?
“你是不是,喜歡我。”少女莞爾一笑,眼睛露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期待的看向他。
他愣住,千回百轉,心中思忖,他喜歡她嗎?心中暮然被什麼東西一擊。心臟快速跳動,呼吸急促。他不去看她,被她明亮的眼神晃動。
少女氣呼呼的扭過他的臉,直視他。
“我心悅你。”少女聲如脆鈴,悅耳動聽。貼身吻上了赫連野溫涼的唇。
少年木訥的僵直身體,眼裡不可思議,脖子紅上耳根。嘴唇上軟綿綿的濕熱讓他心神躍動,心緒不明。
呼吸一瞬間停滯,他陷入少女的溫軟繾綣中。
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細致入微,難以察覺。眼神撲朔迷離的恍惚。蒼白的手撫上少女纖細的背。
“愣著做什麼?還不跟上!”一陣刺耳不合時宜的女聲響起。
空桑錦見他沉醉其中,上前拽住他的衣角,在他裸.露的皮膚狠狠一掐,怕他沉迷至深,換了一處繼續,直到青紫暈開。
赫連野不為所動,當她換第三處時,手腕被狠狠拽住,一星半點的難堪被冷漠取代,耳根暈紅未散,看到少女坦然的眼神,他眸光閃爍,像是,褻瀆了神靈。
他鬆開她的手,朝前邁進,微微屈身,折了一朵芳菲,暗暗隱於袖中。眼中一晃而過的失落,冰涼的指腹觸及薄唇,若有所思。
“這次,我不與你計較。”他露出手臂的青紫,意味不明。
空桑錦跟上。
差點道心不穩!
“這是什麼東西?”他們一路朝前,被一條清澈的溪流攔住去路。
河底窄而淺,魚蝦成群,皆若空遊。就是這樣一條一眼望到底的河流,河底隱隱約約風起雲湧,有白浪滔天的氣勢?
河底翻滾,激起泥沙。河麵風平浪靜,河底已經渾濁一片。而遠處的天,一半晴空,一半陰霾。
河底藏著人?
“閃開!”空桑錦頓時驚覺,河底的“人”翻身上岸,揚起水波,驚得魚蝦四竄。而河流的另一邊,魚蝦嬉戲,波瀾不驚。
說是人,其實不然。兩眼無神,目光呆滯。四肢僵硬,關節像是拚湊,活動起來吱吱呀呀的冒出刺耳的聲響。
水漬往下落,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開始皸裂,緊接著,蒼白得發灰的皮膚嗤嗤嗤的大塊脫落。
是,屍變?
幾近為妖。
兩人倉惶逃離,沿著溪流往下。屍妖行動遲緩,青麵獠牙,發出陣陣腥臭與腐臭混雜的氣息。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百花殆儘。
它嘶鳴著發出震天響。
耳膜欲裂。
“你不是會仙術嗎?製止它啊。”赫連野道。
空桑錦也想,隻不過她花拳繡腿,平時誆誆赫連野就算了,真遇上大家夥,根本不夠看。
“天啟都沒用,你覺得我能打過它?”
屍妖窮追不舍,一路跑一路褪皮。皮肉下並不是尋常人的白骨,而是……
木頭?
他們踏入溪流,平緩的流水突然湍急,風雲際變,陰霾將整片天空籠罩。
明明隻到腳踝,衝擊力卻強得要將他們衝走。一步寬的河流,他們竟趟了一盞茶的功夫。
踏入河流之際,屍妖也停下,駐足觀望。它一會兒望向天,一會兒瞅著流水。小心謹慎的踏出,又收回。反複幾次,直到身上的皮膚脫落完全,完完整整的露出身體裡的木頭。
木頭脖頸上,頂著碩大的腦袋,迷迷瞪瞪的搖頭晃腦,不知所措。
“它怕水?”赫連野捧起一抔水,潑到“屍妖”身上,驚得它哇哇大叫,連連後退。機械的抬起手,指著赫連野,瞪大眼睛,嘴裡不停翻滾。
“它不是從河底冒出來的嗎?怎麼會怕水?”見它不敢跨過河流,赫連野執起石子,扔到它的臉上,身上。
空桑錦也不知道為何,看著木偶人,怪異得瘮人。
天落雨了。
木偶人將怕水貫徹到底,遇雨後身體支解,木頭垮了一地。最後隻剩下腦袋活蹦亂跳,瞪著圓溜溜的眼睛。
雨停了。
“這場雨,未免太過及時?”及時得好像刻意為之。空桑錦望著天,片刻時間,烏雲散儘,晴空萬裡。
再看水中,清澈見底,魚蝦成群。木偶踏過的地方恢複生機,旺盛生長。
隻有那顆左蹦右跳的慘白陰森腦袋,預示著剛才發生是真實存在。
天朗氣清,雨過天晴,濕漉漉的腦袋們也出來透氣了。
山洞裡,石縫中,樹底下,草叢裡,一骨碌的,蠕動出百顆腦袋,稀疏的頭發,零零散散的幾顆牙齒,齊刷刷的瞪大眼睛,骨碌碌的瞅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