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旻腦子裡裝的什麼?陰暗扭曲。”說到“陰暗扭曲”時,腦袋紛紛跳躍,怒目圓睜,嘴裡罵罵咧咧。
“這水有何不同?”空桑錦捧起一抔水,湊近了看。
奇怪的是,並無不同。
空桑錦盯著活躍的腦袋愣神。這些腦袋看過去奇醜無比,每一顆間毫不相乾,非要說相同之處,它們右邊靠近耳朵後下角的地方,都有一顆暗沉的痣。
“赫連野,你來。”空桑錦眯著眼,笑著說。
笑裡藏刀,不懷好意?
赫連野警惕的往後退,對上空桑錦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抵住空桑錦欲要上前的步子,冷聲說:“做什麼?”
“好事。”她笑意更深。攬過赫連野的脖子,一隻手按住他的背,輕柔舒緩。
赫連野一瞬間失神。
“走你。”下一刻,舒緩的手如同狂風驟雨,將赫連野推向對岸。
腳下沾濕,抵達對岸時,少年被人頭團團圍住,烏泱泱的水泄不通,有的腦袋跳至他眼前,與人齊高。
“空桑錦!”他怨憤的看向洋洋得意的少女,她為什麼,總是這樣!
理所當然的作弄他,毫無愧疚!
“放心,它們不會咬你。你好好聽聽它們在說什麼,要是敢過來……”空桑錦揮舞著拳頭,友善柔和的說道。
果真像空桑錦說的,它們看起來凶神惡煞,青麵獠牙,實際上戰鬥力為零,智商為零,隻會咬著他的衣角,亦或是跳到他的跟前,口吐芬芳。
赫連野厭惡的將這群醜陋的人頭踢開,留了兩個看得過眼的,相比起來有點智商的,拎起它們稀疏枯槁的頭發,回瞪過去,漫不經心的開口:
“你們是蕭旻的業障?”
人頭攢動的往回擠,拖著他的衣角,往一個方向拉去。
他沒耐心,眼角抽搐,唇角朝下。手中的兩個人頭咧著嘴,呲著幾顆漆黑的牙,牙縫中散著惡氣。
赫連野捂鼻,皺著眉,一巴掌落到人頭臉上,將它們扇得眼冒金星,再不敢放肆,老老實實的赫連野問一句,它們答一句。
隻是含糊不清,答非所問。
既沒交代它們來自哪裡,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也沒回答是不是蕭旻的業障。
總的來說,事事有回應,件件有著落。態度誠懇,但,毫無用處。
隨著人頭來到一出偏僻的山洞。這裡和其他地方不同,枯樹雜草,了無生機,充斥著濃鬱的惡臭,和人頭散發的味道如出一轍。
這是找對窩了。
“那是……”空桑錦指著山洞深處石棺上斷香零玉的女子說道。
“晏悉?”
那是晏悉的屍體,被醜惡的人頭圍住,刺鼻的腐爛味道往她身體裡鑽。她在石棺上,靜靜的,麵色柔和。她的身體保存的並不完好,青紫的淤塊,麵部浮腫,蒼白的皮膚被屍斑填壑。
有的人頭跳到她身側,呆愣的眼睛注視著她,口中腥臭的津液往下落。
空桑錦施了訣,將她周圍的人頭清除。那樣高傲的女子,死後不能長眠,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山洞。
“她的孩子呢?”見她平坦的小腹,赫連野疑惑。晏悉死前還未生產,而這具屍體,要麼不是晏悉,要麼,有人讓她死後產子。
這裡是蕭旻的神識幻境,依照蕭旻那變態的性格,說不準真會讓她死後產子。赫連野掃視晏悉,陰暗的想著。
隻是這裡,除了死人的惡臭,他們察覺不出生人的活氣。
“這些醜東西帶我們來這裡做什麼?”讓他們發現晏悉?可是她已經死了。死在這裡和死在外麵,有什麼區彆?
赫連野靠近石棺,人頭呆滯的眼神竟出現了幾分激動。
“它們在興奮什麼?”赫連野凝視人頭,它們蹦噠得更高,有的落到他的肩上,有的緊貼他的衣角。
他嫌惡的掃開,但過不久,新的人頭繼續往複,不知疲倦。
“怎麼不說話?”他掃衣轉身。空桑錦直直的盯著山洞上空的陰暗,眼神耐人尋味。他順著看去,是晏悉的殘魂?
“屍身腐爛,生魂離體,而且看樣子魂魄離開身體太久,已經無法歸於體內。”
晏悉的殘魂支離破碎,是蕭旻強留來的,就算逆天行事,強行拚湊,三魂離了七魄,神魂俱散,拾不回,也拚不齊。
蕭旻要複活她?
“而且殘魂虛弱,長期處於沉睡狀態。如果她一日不清醒,蕭旻執念一日無法根除。”
她惋惜,情之一字,最難解。
“如何讓她清醒?”赫連野問,天啟刺穿晏悉的皮膚,將肉往外剜。他倒要看看,這具屍體,是真是假。
果然如他所想,晏悉和他們剛才遇到的木偶人一樣,都是木頭所製。皮肉如牆體脫落,瞬間化作粉末,隻剩下空蕩蕩的腦袋。
人頭上躥下跳,異常活躍。
“蕭旻大費周章,不會隻留個假貨在這裡。”赫連野將天啟指向山洞上空漂浮不定的殘魂。
“既然有晏悉的殘魂,還怕出不去?”赫連野輕蔑嗤笑,大不了在他的神識幻境,殺了他。
“或許,這不是蕭旻的神識幻境。”空桑錦皺眉,將晏悉的殘魂凝聚,拿出窺天鏡。隻是在神識幻境中,天啟和窺天鏡都無法發揮神力。
她將晏悉的魂魄聚集在窺天鏡中。
“你是說,是晏悉帶我們入境,這裡,是她的神識幻境?”
“嗯。”空桑錦點頭。從一開始在淵虛,窺天鏡就保留了晏悉的一縷神息,是晏悉將他們拉回百年前。而在蕭府,也是晏悉將他們拉入第二重境。
化不開的,是晏悉的執念。
一開始,他們就搞錯了。
赫連野赫然一驚。如果是晏悉的執念,她為何這麼做?
“此地留不得,走吧。山洞快塌了。”山體搖晃,人頭有序的貼到岩壁,整整齊齊的貼滿山洞。呆滯的目光恍然恢複清明,隱去凶神惡煞,眼神流露出柔和,還有期許?
他們在期待什麼?
當天際的光灑落山洞時,所有人頭閉眼,靜待消散。
他們回首時,隻有晏悉的腦袋睜開眼呆呆的注目。
“若你是晏悉,你會遺憾什麼?”空桑錦握著窺天鏡,隱隱發著光彩,過後沉溺於黯淡。她感受到鏡內跳動的殘魂,後悔,怨恨,遺憾。
“不知道。”赫連野思忖,隻有廢物才會彌留遺憾。而他,不會有這個時候。
“無疾而終的感情,胎死腹中的孩子,隕滅的狼族。”窺天鏡顫抖得厲害。
空桑錦輕柔的安撫。
“或許,這些都是她的遺憾。”她垂眸,當初在鴆的幻境中,他們有得選。而晏悉,無路可走,無論哪一條,都是死路。
“依後世來看,狼族並沒有滅亡,此憾可解。至於她的感情和孩子……”赫連野沉思,接著說:“從源頭解決。”
在她執念的過去裡,殺了蕭旻。源頭沒了,自然不會產生後麵的遺憾。他自得一笑,覺得天衣無縫,甚好。
“你可以閉嘴。”空桑錦掐斷他的話,冷漠看向他,不用說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主意。
“你有好辦法?”赫連野漠然反駁。
空桑錦不語。
“殺了蕭旻,萬事可解。”
他將空桑錦拽進了晏悉的過去。
和蕭旻初識時。
少女笑容燦爛,一襲緋紅衣衫飄揚,輕快得宛如一隻飛蝶。她是草原驍勇善戰的狼族少主,是狼主最寵愛的女兒。天賦極高,未來會順理成章的繼任狼主,成為和她父親母親一樣頂厲害的人物。
今日,是她成年的日子,狼族三十三部是她的成年禮。今天起,她和狼族三十三部共存亡,他們將誓死效命她。
少女飛揚清朗,腳下踩著失魂落魄的慘白少年,衣衫淩亂,臉上被血跡和泥土沁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他躲過追兵,一路往北逃,無意闖入狼族,被眼前少女擒住。
嘴角咳出血,身上是死裡逃生的傷痕。他不會術數,不善武功,沒有內力相護。能從蕭家軍中逃出生天已是上天垂憐。隻是他運氣不好,遇到了狼族驕橫跋扈的狼族少主。
“你還不快老實交代,來我狼族做什麼!”少女輕快的聲音響起,將他視作來奪狼族至寶的宵小之徒,加重腳下力度。見少年冥頑不靈,不知悔改,少女抽出長鞭,狠狠的落到少年背上。
她俯身像拎小雞仔般拎起少年的衣領,將他與自己平視。
一雙眼睛澄澈倔強,死死的不肯屈服。
好看的眼。
樣子也好看,隻不過臟了些。
她扔開少年,無趣的怒了努嘴,收起長鞭,從腰間拿出娟帕,帶著細致的芬芳。
她抹開少年臉上的血跡和泥土,露出底下清麗的麵容。
少年痛得睜不開眼,被冷汗浸透,身上傷口傳來火辣辣的疼,鞭子上萃著毒,他伏在地上,狼狽得像條狗。
“我說的姑娘不信,還要我說什麼?”嘴角被咬破,他幾乎要昏死過去。
三十三部首領禦河說不如將他殺了,一勞永逸。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少女搖搖頭,手撐著腦袋,發絲在風中飄揚。
她舍不得。
舍不得讓這個嘴硬的人類就這麼死了。
她說:“帶回去,我親自審問。”
“哦,對了,備好狼族七十六式酷刑,還有我前幾日新研發的道具。我給他,都用上。”少女笑靨如花,心情舒快,臉上掛著愉悅,這是上天給她的禮物。
“心慈手軟,因為她的優柔寡斷,導致狼族覆滅,活該。”赫連野袖手旁觀,冷冷的說。在他眼裡,兩個都不是好東西。若不是被困幻境,他會兩個都殺。
人命在他眼裡不過螻蟻。妖,也一樣。
“她不下手,我替她了結。”
“你眼裡除了殺殺殺還有什麼!回來!”空桑錦喝住,怒不可遏。
她從錦囊中拿出一個金閃閃的項圈。
眼疾手快的趁赫連野不備,套在他的脖頸上。
赫連野嫌棄要將項圈取下。可任他怎麼取,項圈紋絲不動,越掙紮,項圈越緊。
“空桑錦,拿下!”他厲聲道,十足的威脅。
少女得逞的笑道:“什麼時候聽話了,什麼時候拿下。”
“哦對了,忘記告訴你,這個項圈隻有我能取。要是你一意孤行,壞了事,我就念咒語,讓項圈勒死你!”空桑錦惡狠狠的說。
赫連野怒不可遏,這是侮辱!
他扯過少女的手腕,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手腕出現淤青,疼得少女冒出眼淚。
“彆以為我不敢殺你。”少年眼中含著戾氣。
“你試試,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空桑錦抽出手腕,揉捏著青腫的地方,坦然的對上赫連野滿是煞氣的眼。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而被關押地牢中的蕭旻,嚴刑之下,半死不活,吊著一口氣。
他幾乎失了神智,眼睛模糊不清,隱隱約約看到眼前的少女燦爛明豔。
她悠閒的坐在太師椅上。椅子是千年檀木所製,雕花是狼族首屈一指的工匠耗費三月有餘打造,上麵鋪著細軟的皮毛,是百年修為的靈狐製成。
她思考著接下來用什麼刑具。釘椅?還是“繡花鞋”?
蕭旻奄奄一息。
“人類都這麼脆弱嗎?”晏悉歪著腦袋問禦河。
“嗯。”禦河恭恭敬敬的回答。
“他們壽命百年,凡生老病死,都是大劫。過不去,就此殞命。”
“這個人類也是?”晏悉問道。
禦河點頭。
她見過的人類屈指可數,那些叫囂著要來奪狼族至寶的廢物,她的七十六式刑具還沒上完就咽了氣。
眼前這個嘛。
她踱步到蕭旻跟前,笑嘻嘻的打量。和那些廢物不一樣。
是個漂亮的廢物。
“拿我的靈丹來。”晏悉對禦河說道。
靈丹一粒,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壽之效。是不可多得的靈丹妙藥。
她捏起蕭旻低垂的臉。舍不得就這麼死了呢。鮮有人能挺過七十六式刑具,這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到讓她刮目相看。既如此,留著吧。
禦河皺眉不解。
晏悉解釋道:“我相中他了,要納他為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