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塵麼。”
是赫連野的聲音,她想衝破桎梏,可身體紋絲不動,像被鎖住。
赫連野手指觸碰到息塵時,被一股力量吸引,要將他吸入棺材。他趕緊縮回手,身體後退。看到息塵時,眼裡透著古怪的惡意。他忍不住想要割破棺材中少女的脖子,將她開腸破肚。理智將他拉回時,又生出莫名的憐惜,想要和她親近。
他將這種令人惱火的情緒歸結於幻境作怪。
他不解,為何赤翎要將他帶到這裡,見一具死了千年的屍體?
他想離開,想在周圍尋找出路。可每當他要離開屍林,他會被一股屏障彈回,一旦他踏足屍林之外,懸掛的屍體就會向他逼近一分,直到沒有退路。他看著死狀淒慘的屍體,離他隻有半步之遙。
最後他目光落到棺中,女子麵容清冷,皎皎如月,有不容玷汙的神聖。可越是這樣,他越要將仙子拉下凡塵。於是他欺身入了棺,與息塵並躺在棺中。
他將匕首握在手中,一旦屍體靠近,他會拿息塵做掩護,用這把匕首,讓他們再死一次。
屍體不敢靠近,隻徘徊在棺材周圍。像是守護,又像是虎視眈眈?
空桑錦感受到身旁傳來濕熱的溫度,她依舊動彈不得。
赫連野掰開息塵的手掌,從她手中掏出了一顆璀璨的冰晶,拿到手中觀摩,亮閃閃的,給周圍平添了一抹神跡。空桑錦發覺身體有暖流流淌,溫暖舒適,如沐春風。她緩緩睜開眼時,眼中是冰涼的陌生,打量周圍時,看到林林總總懸掛的屍體,悲戚遍布全身。
身體懸空在棺材之上,周圍散發著神女的光彩。
她本是神。
赫連野赫然坐起。
息塵醒了?不是死了麼?
空桑錦意識到,這不是她。她隻是息塵的一縷神識。現在醒來的,是息塵。
當意識到這一點時,她由心底的生出一股懼意。
息塵將那點懼意按下,恢複平靜。當對上赫連野時,眼中明顯一滯,隨後歸於寂靜。她緩緩開口:“你來了。”
赫連野從棺中起來,露出明晃晃的匕首。息塵落寞的輕聲說:“你不是他。”隨後輕輕揚手,周圍的數百具屍體頃刻間消失,屋內也亮堂起來,暖洋洋的射進一縷陽光。
她神情悲戚,被無儘的悲傷包裹。赫連野說:“是你將我帶到這裡的?”
息塵沉思,在回憶什麼。可時間太久了,久到,她想不起從前的很多事情。她說:“我神隕千年,是你將我喚醒。”她的話讓赫連野更加疑惑。赤翎讓他入了幻境,可他是怎麼將息塵喚醒的,他不得而知,覺得莫名其妙。
他說:“那你送我回去。”
息塵輕笑,笑容慘白:“如你所見,我不過是被困在虛無幻境的一縷靈絲,連此樊籠都出不得,又能做什麼呢?”
“你被誰困在此處?”聽聞息塵是天界戰神,與赤翎比肩。
息塵歎息,她極力的穿過時間去回憶,但一片素白,她想不起怎麼到了這裡,又是怎麼沉睡千年的。她眼神呆滯,像一具木偶。片刻間回神,鮮活起來。
赫連野不與她浪費時間。他想,空桑錦一定也被拉入了幻境,他得儘快找到她。可他出不了屋子,一旦踏出,屋子也會隨之移動。
息塵見他大費周折,一股神力將他送了出去。
赫連野道謝後徑直離開。
息塵對著沉寂的世界冥思想著。哦,她想起了,她魂魄不全,她要去找她的神識。
息塵漫無目的的走著,她能感知到神識,卻找不到她。
赤翎久久的注視息塵,眸光黯淡,被灰白籠罩。
靈力傾瀉。
他用殘餘的靈力造了幻境,將她滯留千年。
赫連野踏出房門後,天色頃變,大雨滂沱,又見了翎主,將他圍住。
他們沒有上前,笨拙龐大的房體讓他們看起來憨笨。他們收起戾氣,逐漸平和,搖搖晃晃的東倒西歪。
赫連野不緊不慢的拿出一座玲瓏塔,他讓墨辭找來的。要將這些麵目全非的破爛收入塔內。
息塵阻止了他。
赫連野皺眉:“你跟著我做什麼?”他想,一個神女,陰魂不散。
息塵將神力撒到翎主房體上,天光驟亮,房體有序的回到街道兩旁,整整齊齊的羅列開。
他們身上感受不到靈力波動了。
緊接著一陣喧囂,開門聲,吵鬨聲,家長裡短,有了人間煙火。
房屋裡,亮起了燈。
息塵喘著氣,麵色蒼白。她卸下神女之姿,融入人間。
她細微柔和的聲音響起,疏離,冷清。身上與生俱來的不食煙塵,讓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格不入,惹得行人頻頻注目。
她說:“我離不開你。”她蹙眉。
她指著心臟的位置,一字一句的說:“這裡,痛。”
她的身體,在神妖大戰後,不成樣子。
赫連野無視她,覺得此人心智不全,神神叨叨,他決定離她遠些。目不斜視的從她身側過去,進了一間看起來不大,鬼氣森森的客棧,左右分彆寫著:知天下萬物,解心中困頓。
在他不經意時,息塵手腕上閃爍起一圈微弱的紅光。
她望著赫連野的背影凝思,將它湮滅。
空桑錦被困一方天地,墜入深淵。
穿過門欄,陰氣撲麵。巡視店麵,一覽無餘。一盞孤燈,一個耄耋老人,頭發花白,皮膚鬆鬆皺皺的貼在骨頭上,一雙混濁的眼凝視暗沉沉的天。
一陣蒼老的仿佛朽木的聲音響起:“客官,進了小人的店,可是要留下些東西的。”老者笑嗬嗬的說,皮肉貼著骨頭,眼珠嵌在眼眶。
赫連野朝聲音看去,徑自坐到老者桌前,慢條斯理的擦拭手中的匕首,反射出陣陣寒光。
他說:“老人家,我不喜歡打打殺殺。隻在你這裡換一個消息。”他將匕首插進枯朽的桌麵,麵不改色。
“客官可聽說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小店規矩,以物換物。”老者依舊咧嘴笑道,摸索著從身上掏出一本陳舊的冊子,泛著昏暗的黃。哆哆嗦嗦的支起筆,在上麵寫寫畫畫。他眼裡無神,是個睜眼瞎。
赫連野看過去,上麵什麼也沒有,筆落下後,不留痕跡。
“老人家,你是老糊塗了還是眼神不好,上麵什麼也沒有。”赫連野說。
老者停下筆,將冊子遞到赫連野跟前,就著昏暗森森的燭光,沉悶的說:“小人在這裡幾十年,雖說是個瞎子,但樁樁件件,心裡透亮得很。”
“客官若是來打趣小人的,好走不送。”老者忽然斂起笑,肅目圓睜的瞪大眼珠,直直的盯著赫連野,尤其滲人。
“好,便依你規矩。”赫連野說時,息塵翻看著無字手冊,臉上透著怪異,越往下,神色慌張。這讓他好奇冊子中的古怪。
“這冊子可是另有玄機?”他不解的問,再次翻看,裡麵依舊空空如也。
老者笑而不語,隻說著:“客官想問什麼?”在冊子上新添一筆。
“你既知天下萬物,不知我要問什麼?”赫連野咄咄逼人,語氣不善。
老者並未將赫連野的無禮放置心上,悠悠開口道:“客官要尋的人,既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筆下生花,龍飛鳳舞後合上冊子。
赫連野心忖著老東西有些本事,不過話說得雲裡霧裡。
正欲要問,被老者的話堵住:“承蒙客官照看小人生意,恕小人鬥膽,要客官身上的玉晶石。”玉晶石?說的可是他從息塵身上取來的晶石?
是鬥膽了。他冷笑。神女的東西,他一個將死之人也配?
“真是長了一顆狗膽,玉晶石是你說要便要得的?”匕首抵在老者喉嚨,隻需往前輕輕一推,可血濺當場。他接著問:“既然知道我在尋人,人在何處?”他耐心不好,刀刃往裡滲。
老者麵不改色,鬆鬆垮垮的皮如枯木,“這是另外的問題。”他將匕首從脖頸間取下,刀刃貼住手掌,細看下,沒有一絲血跡。再看被匕首割破的皮膚,裡麵是稻草?
接著,老者取下玉晶石,懸空放在手掌中,玉晶石散出耀眼的光,整個屋子亮如白晝、
“此物非你所有,強留隻會徒增災禍。小人隻是讓它物歸原主。至於客官和上神。”他空洞的眼看向息塵,接著說:“不該來此。”
息塵眸光微動。
“前世緣,今世果。客官和上神,是孽緣。緣不解,注定無法往生。至於客官所尋之人,亦無良果。莫強求,空悲切。”
赫連野冷哼,老東西是在自尋死路。管他孽緣善果,他要得到的,誓不罷休。既然皮裡裝的是草,那就一把火燒了它。
當燭火燃起時,老者生命力越加旺盛,生生不息。他一手執冊,一手握筆。居於焰火中,浴火重生。息塵見到眼前的少年,似曾相識。銀發飄揚,麵上帶著一塊金色麵具,上麵海棠未開。
他露出一抹笑,不似老者鬼氣森森,笑裡,帶著少年的清澈,神的仁慈。他看向息塵時,露出故人有的熟絡,說道:“你心中有惑,何不回到故地,尋一尋故人,興許有一日,有人替你解惑。”
息塵望著他,良久說道:“你說的故人,是誰?”
少年頓了頓,腳下的祥雲踩不踏實,神情變幻莫測,最後歎了口氣,說:“我至多能幫你到此,剩下的,我也無能為力。”
少年消失後,赫連野追問息塵:“冊子中有何玄妙?”
走出屋子時,天已經暗沉。息塵黯然神傷,隻說了“無事”。
鬥轉星移,時空轉換。再睜眼時,已經回到了郾城。
他想問個透徹,卻不見了赤翎蹤影,留下一盤未解之局。
心中閃過一絲慌亂,找來蕭無恙,問道:“空桑錦呢?”胸中傳來刺痛,空桑錦離開了?
蕭無恙見他神色反常,即想到這些時郾城中發生的,頗有大禍臨頭的不祥之感。支支吾吾的回答道:“不如王上移步,自己去看看。”
外麵飄起大雪,他隻著了一層單衣,漫天白茫茫之下,他心神不寧。有種,要失去空桑錦的不安。
他慌忙掩飾,捂住胸口,踏在冰涼的大雪上,感受不到寒徹刺骨的冷。他立於城樓,眺望郾城。他,找不到空桑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