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你要想我死,不必多此一舉(1 / 1)

反派在自我攻略 滿喜 5449 字 10個月前

“你丫的,累死老子了!你倒是舒坦!”陸知年忍不住爆粗口。

孟今安被陸知年這一拳打懵了,也錘醒了。捂著胸口慢吞吞的坐起身,抿唇皺眉,氣若遊絲的說道:“你也不錯,下了狠手。”

陸知年毫無愧疚,頤指氣使的說:“什麼事不能當麵說,非得偷偷摸摸的。”

“搞得好像偷情一樣。”眼睛撇過孟今安,停留在閃著微弱銀光的手腕上,不顧孟今安的鄙夷,接著發問:“你什麼時候多了這個?不像好東西。”

孟今安沒想過瞞他,按捺住腕上躁動的銀蛇,像是安撫,隨後坦然的說:“我時日無多,有些事,不想留下遺憾。”最近銀蛇活躍得越來越頻繁,有時候甚至壓製不住。他痛苦的皺起眉,心口傳來絞痛,麵色煞白。他不是病了,是藥石無醫,將行就木。

孟今安早有準備。世間他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人間繁華他享受過了,怨憎彆離他體驗了,人世匆匆,這一趟他已經走到儘頭。他閉上眼,細細感受著身體傳來的叫囂。腐蝕他的□□,耗費他的精神,仿佛下一刻就會隨風消散。儘管他抱有必死,可這一日逐漸來臨時,他感到恐慌。孤獨感將他淹沒,恐懼將他籠罩。

他的世界死了。

“胡說什麼!人生在世,生老病死。誰還沒個大病小災,要都像你遇到點事兒就磨磨唧唧,生啊死的,乾脆都彆活了,直接去閻王那兒報道,一家都在奈何橋團聚!”陸知年奪過瓷瓶,倒出藥丸後猛地塞到孟今安嘴裡,逼他咽下,接著手忙腳亂的給孟今安上藥。一時間屋內被苦澀的味道包裹。

孟今安睜開眼。

天亮了。

晨光微熙,隻有淡淡的霞光。

不過,足夠了。

孟今安痛得低聲沉吟,“你拿的什麼?”瞥見陸知年手中的瓷瓶,他心中微顫。這是他用給空桑錦的毒藥,這會兒被陸知年這個憨貨一點不剩的全部均勻的抹在傷口處。

傷口發炎了,流膿了,更嚴重了。病入膏肓的身體更加雪上加霜。

陸知年心中狂喜,嘴角壓製不住的笑意,他雖然不是神醫,但他有一顆正直善良的心!力挽狂瀾,扭轉乾坤,一把將瀕臨垂死的人給拉了回來。他一本正經的說道:“謝就不用了,畢竟你也救過我,這都是身為俠客該做的。分內事!”

“如果你誠心感謝……”陸知年思考著能從孟今安這個一貧如洗的身上薅點什麼,突然被打斷:

“陸知年,你要想我死,不必多此一舉。”孟今安咬牙切齒的清理傷口。毒素下沉,已經滲入皮膚,這會兒身上傳來火辣辣的疼。

陸知年驚奇,隨後恍然大悟,羞愧難當,埋著頭嘟囔著:“還好你有解藥,不然我就鑄下大錯了!”然後猛的抬頭,轉身就要往外走。

見陸知年慌裡慌張的往外躥,衣服被雨雪澆濕。孟今安當即明白他是要去支援齊連澈,拉住他,欲言又止。陸知年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被牽製住後身體困難的側過身,麵對著孟今安,不滿的抱怨,心裡腹誹著孟今安該不會這麼小氣,找他索要精神賠償費吧?話說著已經開始汗流浹背。他全身上下掏不出一個銅板。雖然孟今安也窮也落魄,但他一路下來,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孟今安的。若是孟今安要扯舊賬,他可還不起。

想著突然硬氣起來,大不了把自己賣給他抵賬!他能文能武,還能保護他安全。

孟今安拉下臉,半張臉被頭發遮住,半張臉陰沉,連眼睛裡都透著冷意。陸知年瞬時敗下陣來,可憐兮兮的等候發落。孟今安猶豫著開口,手裡加重了力度:“外麵你先彆去。”

“啊?”陸知年顯然沒回過神,這是什麼意思?

他鬆了手,眼裡閃過算計,遲疑了片刻,無法開口,終於啞著聲音遮掩的回答:“外麵不安全。”

陸知年見他心事重重,任他再天真也明白孟今安話中有話。於是認真的問道:“你有事瞞著我?”孟今安轉過身,不回答。他知道,一旦說出事實,陸知年再不會原諒他。

孟今安黯然神傷,不過很快收起情緒,換上那張冰冷的不近人情的臉。

“誒,公子醒了?”小將士端著熱水從回廊走近,跨過門檻時注意到兩人劍拔弩張的架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好佯裝不知情,端水進去。

“……”

見兩人不理會自己,小將士放下水盆,撓了撓頭,尷尬的想著尋個由頭趕緊離開。想起方才在後房聽了一耳朵的事,於是訕訕的道:

“聽說府前的那群怪人已經被將軍關押起來了。”小將士偷偷打量兩人的神色,發現不太妙,一邊自言自語的接著說,一邊腳底生花的往門口挪去。

“隻不過那些人大概是活不了了。”他歎了口氣,搖頭惋惜著,眼裡添了哀傷。他的父母皆亡於此,他成了孤兒。走投無路之際,幸好將軍收留了他們。和他一樣的少年多不勝數,這也是為何府內將士多年歲不大的原因。

“我還聽說,剛才外麵的那群人原來隻是很少的一部分,被人利用聚集起來鬨事的。現在城中出現了大量感染人群,醫師都不夠用了!”小將士話還沒說完,半隻腳還懸空在門檻上,就被陸知年一把抓住,扯了回來。對著滿臉驚愕的小將士左搖右晃的問道:“你說的可真?”

“鼠疫不是被控製住了嗎?怎麼會突然多了那麼多感染的人?”他心中一咯噔,恍惚間有了懷疑,但不願深思。他想從小將士口中得到一個他想要的答案,而不是事實。

小將士被晃得頭暈,連忙擺手讓陸知年停下,支支吾吾的眼神亂瞟,心虛的說:“我,我也是聽彆人說的。”可事實遠甚於此。陸知年鬆手,對上孟今安的眼神時,他努力想從那個熟悉的身影中找到一個反駁的理由。可孟今安不予否認,好像承認了一切和他相關。

小將士從陸知年手中得了喘息,趕忙從門縫中溜走。再不走,他怕引火燒身。這兩位,看起來都不好惹。

屋內空空蕩蕩的隻剩他們,周遭昏暗,隻搖曳的閃著一縷燭光。儘管天已經亮了,但黑暗依舊籠罩著他們,久驅不散。

兩人沉默。

“怎麼察覺的?”說出後,孟今安如負釋重的舒了口氣。隻是他行事隱蔽,不該的。

他打濕褥帕,用清水清理傷口,洗掉皮膚上的藥粉,匕首在燭火上烤炙後輕輕刮試。他極力隱忍不出聲,寒涼的雪天,他額頭上沁出密密的汗珠。身上滾燙得厲害。

陸知年心有不忍,生出愧疚。

孟今安挑明,將事實擺到明麵。陸知年黯淡神色,其實隻要他不說,沒人知道的。可他,心裡難受。有種忽然被人刺了一刀,但不能將刀拔掉,一直插在胸口的感覺。

他連說話都帶著細細的哭腔。心中自嘲,他是俠客,行的是俠義,抱的是古道心腸。沒想到會有一天也會如女子般嬌弱。他輕嗤一聲:

“我怎麼會發現?”陸知年喃喃道,“以前你教我識藥辨藥,我隻覺得無趣,總懈怠,學藝不精。你這個人,習慣了做事滴水不漏,根本不會留下破綻。本來我是發覺不了的,隻覺得奇怪,好生生的你將我支走做什麼。到這裡我也還信你,並未起疑。”

陸知年第一次覺得眼前之人如此陌生。他一遍遍的嘗試過給他找推脫的理由。他也想枉顧人命,任性一次。

可,他躲不過良心。

他接著說:“你身上的藥材味,相處這麼久,我總還是知道的。”

“府門前的那群人,我還奇怪,怎麼會有種熟悉的味道。雖然他們身上的味道細致入微,幾乎難以察覺。”

“到這裡,我也還信你!”陸知年低吼道,眼眶中凝露出血絲。他無法抑製的宣泄。

“直到我再次從你身上聞到了和他們相同的味道!”

孟今安無力垂手,匕首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時,虛掩的門被風吹開,一陣寒風將兩人徹底吹醒。他們,成不了朋友了。他們之間,橫跨著無數條人命。

孟今安抿了抿唇,臉色蒼白難看。

“孟今安,我以為你不同,至少和那群殺伐決斷的權貴不同!”他幾乎歇斯底裡的質問他!

“沒什麼不同。”孟今安輕飄飄的說,“我本來就屬於他們。”他不為自己辯解,沉下眼,輕輕的闔上眸子,冰涼的手觸摸到臉上腐爛的皮膚。燒灼的炙熱和冰寒的涼意相撞。他伸回手,睜開眼。他也厭惡這樣的自己,肮臟,狠毒,一無是處。而陸知年正好相反,他是熾熱的光。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隻是陰差陽錯的正好走了一段路。現在,該回到各自的路上了。

天下這麼大,怎麼就這樣巧合呢?

可他,沒有後悔當初救下陸知年。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說了,我時日無多。”

“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陸知年的劍幾乎抵在孟今安的脖子上。他沒有反抗。劍刃上立刻暈開了血,空氣中彌漫著淺淡的血腥味。

“他們就沒有家庭,親人嗎?!”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讓多少人家破人亡?!”

“他們,就不值得活下去嗎?”他一遍一遍的質問孟今安,他良心何在!他也曾曆經過家破人亡,怎麼會,如此狠心?

孟今安的心被什麼東西觸動。他以為自己早沒了道德審判的良心,早已經習慣了冷血無情。直到這一刻,他發現,自己泯滅的良心中,還殘剩了一塊。

“你以為他們還能活嗎!他們早就感染了鼠疫,我隻不過推波助瀾的讓事情進展的更快一點而已!”

“我沒有時間了陸知年。我快死了!”孟今安朝他大吼道。他失了理智,雙眼血紅。身上的傷口再一次裂開,觸目驚心。

一直以來,他身上總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從來沒見好轉,也沒見愈合。舊傷不斷,又添新傷。

“他們當然值得活下去。”孟今安曲了脊梁,躬下身體,小聲的自言自語。

寒風一遍遍的打在身上,他已經察覺不到寒意,沉浸在自己的荒誕世界裡。

這下,沒人拉他了。

眼裡沒了光彩,有如行屍走肉。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孟今安對上陸知年的眼,是決然的恨。這股恨從族人死於非命開始,延續到親眼見著妹妹倒在血泊中。到此為止吧,就到他這裡結束吧。

“你問我為什麼。”

“好!那我就告訴你!”孟今安冷笑道,輕輕撥開被頭發遮住的半邊臉。

陸知年第一次鬆開了手中的劍,錯愕的愣在原地。他不知,不知孟今安這些日子怎麼過來的。

“看到沒有,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好不了。”他指著自己臉上,手上,身上的每一處傷口,撥開肉,將裡麵的白骨露給陸知年看。

陸知年驚得後退。

孟今安接著說:“我救不了自己。”

是身處怎樣的絕境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孟今安沒給自己留後路,一條絕境走到死。

“知道澧國隱世四家嗎?”孟今安恍惚間回到了多年前。那時孟家的地位固若金湯,他也還是那個意氣自在,風流傲骨的少年。

澧國四家陸知年有所耳聞。傳聞孟家以藥理名震天下,多少人一藥難求。孟家的藥,傳說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可孟今安無法自救。

“新皇登基,對我孟家趕儘殺絕,慘無人道。幼子孩童皆不放過,生生淩遲而死。”孟今安陷入深深的夢魘中,走不出來。那日的場景一遍遍的浮現出,逐漸清晰。屍山火海,到處腐肉橫生。

他和妹妹,從腐爛的屍體裡撿回一條命,苟延殘喘。

“這些傷,都是那日留下的。”

“血海深仇,我忘不得!”怎麼忘?難道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難道孟家百口人隻能做人間孤魂?

“也不能忘。”

他陷入自責,恐懼中。

陸知年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落到孟今安脊背上空,陡然停下,最終還是伸回了手。

“我怎麼能殺得了他。如今我殘軀之身,連近他的身都不能,如何談報仇。”孟今安冷下眼,渾身冰涼,體內卻燃起一團火,燃燒他所剩無多的生命,也給了他勉強活著的支撐。

他累了。

“所以你就給他們下毒?”陸知年冷哼。

“他們本就是必死之人。”他不過是加速了過程。

“你挑起兩國之戰,到時候不僅僅是一城的人,屆時一國的百姓,都會陷入水深火熱中,天下生靈塗炭,你會是千古罪人!”陸知年情緒激動,不能自已。

“千古罪人嗎。”

“嗬嗬,重要嗎?我死後,任憑世人怎麼說。”

“而且你以為兩國之戰是我挑起的嗎!赫連野的野心欲望,戰爭隻是他的手段而已!沒有我,也避免不了!”陸知年不得不承認孟今安說得不錯,找不出話來反駁,可擺在他麵前的是活生生的人命,實實在在的鮮活生命。他閉上眼拒絕理解。

“我殺不了他,還有世人殺他!”

“我要借天下人之手殺他。我一個人的恨算不了什麼,那一國之恨呢?”

“我要他成為天下人的罪人!千秋萬載,子子輩輩都罪無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