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根朝他們擠進,底下的那團東西終於衝破阻礙,攢足了勁的往外竄。空桑錦看清了,是碩大的黑鼠,足有十歲孩童大小。
“什麼鬼東西!”陸知年驚得後退,臉色越來越古怪。
再定睛看,黑鼠臉上隱隱有了人臉形態,隻是現在還呈現出一副人臉和鼠臉模糊狀態下的不倫不類。
有的黑鼠口吐人言,捏著嗓子模仿少女的聲音,蠱惑的發出“過來,過來……”的輕聲呢喃,披著黢黑皮毛的前肢僵硬的招呼三人。
空桑錦往陸知年身邊擠了擠,太下頭了。
不怕下頭,就怕下將頭。
“滾遠點兒,小心本大俠刀劍無眼,不怕死的就來!”
“本大俠一劍一個!”其實他心裡也沒底氣,但氣勢得足。旁邊的嗚咽聲,黑鼠的蠱惑聲,漸漸的要把他們淹沒。
黑鼠被激怒,聲音高亢尖啞,爭搶著往前蠕動。
陸知年驚了,小聲嘟囔:“怎麼沒被我的氣勢震懾?”不自覺的往孟今安邊上貼。
“退後。”孟今安覺得陸知年之前勉強稱為憨,現在是蠢。
從小包裡拿出一小袋粉末。
這能有用?
陸知年狐疑的看著那一小袋的粉末。他雖然知道孟今安醫術了得,毒術更勝一籌。但,就這麼一小袋粉末,杯水車薪都是抬舉。
搞毛啊!
見陸知年紋絲不動的貼在自己身後,還以那樣一副眼光盯著袋子,眉頭一皺,不耐煩的低聲道:“閃開,不然和那群老鼠一起變成灰。”
聞言,陸知年迅速閃到一旁。
孟今安沒有將粉末撒到黑鼠身上,在地上畫了一圈,把他們圍住。粉末的氣味逼退黑鼠。
在沾到粉末的地方發出滋滋的響聲,片刻化成了灰燼。其他的黑鼠淺淺一愣,繼續發出更猛烈的進攻。用血肉將粉末消儘。反正他們繁衍速度快,隻要沒有斬草除根,就生生不息。
“火!”火克木,老鼠也怕火。
三人相對無言,知道有什麼用,他們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隻火折子!
不如圍著火堆!
“鑽……鑽木取火?”陸知年護好自己的寶貝劍,支支吾吾的說道。
木頭,多的是。孟今安打量著陸知年懷裡的劍,“借來一用。”不等陸知年答應,從他懷裡抽過劍,手起劍落。
陸知年心疼不已,罵罵咧咧的擦拭寶貝劍,收回劍鞘。奮力的鑽啊鑽,鑽啊鑽,人都要冒煙了,木頭依舊不聲不響。
“到底行不行啊!”陸知年大吼。
“快點!”孟今安催促。
“圈,要沒了!”空桑錦焦急不安。
“你們想想辦法啊!孟今安,你那個粉,還有沒有,再來點兒啊!”
“空桑錦,快,我背上有隻老鼠!”陸知年驚恐的大叫,後麵的圈已經被黑鼠消儘。
“我不會英年早逝吧!”陸知年哭喪著臉。
“不想死彆吵!”孟今安罵過後,陸知年癟著嘴氣哼哼的無聲反抗。不覺的加快了手裡的速度,“火!”火苗!
三人露出驚喜。
不過還沒等他們來得及高興,小火苗,滅了!
黑鼠隻是刹那的害怕,還沒退兩步,火苗滅了。這下更加肆無忌憚的猛烈攻擊。很快,一半的圈子沒了。緊接著黑鼠發了瘋一樣的往裡鑽。樹乾上的人臉皺著皮,扯出極痛苦的表情。蒼老的聲音隨風而止,孤零零的隻剩那張皺巴巴的皮,和樹乾融為一體,連牙齒也掉得精光。
“少俠!行行好,殺了我們!”刀疤猙獰著臉,大聲祈求著,下一刻,一隻肥碩的黑鼠鑽進了他的口中,聲音戛然而止,細碎的咀嚼聲傳到他們耳中——黑鼠吃了刀疤,皮膚的碎屑落到地上。
慘不忍睹。
空桑錦心驚的閉上眼。肥鼠開了先例,人臉旁邊的黑鼠前赴後繼的找準洞口往裡鑽,咀嚼聲環繞三人。陸知年眉頭皺起,端起劍朝黑鼠一陣亂砍,發了狠!不管劍刃上沾了多少烏黑的血,也不管身上傳來的惡臭,發了瘋,他的眼殷紅,握劍的手不斷顫抖。
“走,走!一起走!”他用儘全力,直到精疲力竭。黑鼠被他瘋狂的舉動震懾,連連後退。因禍得福,他們得到一時喘息。陸知年跪在地上,眼神渙散,蒙起一層水霧。
空桑錦當機立斷的向黑鼠撒下一陣粉末,鋪天蓋地的將黑鼠籠罩。黑鼠們麵麵相覷,被粉末迷了眼,吱吱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多是憤怒,眼睛發出幽深的紅,被血色掩蓋。
空桑錦凝惑的看了看黑鼠,再不可思議的看了看手中剩餘的粉末。不應該啊?難道是被係統坑了?
“你做了什麼?”孟今安歎口氣看著不明所以的陸知年,側身將他掩在身後的空隙略過陸知年的額頭,沒發燒啊?再看著躍躍欲試的黑鼠,幾近發狂的朝它們湧動,比之剛才還要凶猛。空桑錦的藥不僅沒抑製,擊退黑鼠,相反進一步的激怒了它們。緩過勁兒後,黑鼠暴躁的張開血盆大口,牙齒上還殘留著人皮的細屑,散發出腐爛的惡臭。
孟今安蹙起眉頭,不耐煩的覺得被兩人拖累。空桑錦正想解釋,可接下來的一幕徹底將兩人驚在原地。
空桑錦提著心,後背一陣涼過一陣,忍不住捂起眼睛。
場麵太過血腥。
不宜觀看。
孟今安握緊手中的劍,退了幾步。
黑鼠身體迅速膨脹,一倍,兩倍,三倍……身上的皮毛被撐裂,隱隱約約能看到內臟在蠕動。體內或是人腦,人眼,手臂,或是森森白骨。直到身體被膨脹得如同一隻巨大的熱氣球,才停了下來。黑鼠並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腦袋孤零零的掉在龐大的身體上,搖搖欲墜。揮舞著扭曲的四肢。接著是痛苦的吱叫聲。
身體龐大,卻肚裡空空。它們迫切的想要被填滿。可眼下除了瘦骨嶙峋的三人,根本不夠填縫兒。草草思索過後,黑鼠將目光落在了周邊的同伴身上。殷紅的眼睛透露出狡黠的貪婪。它們笨拙的挪動身體,張開那張臭氣熏天的大口,啃食著對方的身體。
它們感知不到疼痛,被荒蕪的空洞吞噬。它們隻有一個念頭,填滿空空如也的肚子。於是,大口大口的啃食。龐大的身體一戳就破。於是,像氣球炸裂般,砰的一聲,四分五裂。
身體被炸裂得細碎,每一處上麵都帶著惡臭,沾著洗也洗不掉的醃臢腐塊。肚裡的人頭也好,白骨也好,鋪得到處都是。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黑鼠還是人骨。
互相啃食殆儘後,最後一隻龐大的黑鼠也爆裂開來。周圍隻剩下空虛的寂靜,和一輪高懸的明月。
三人還在愣神中,身體被屍山血水掩蓋。忍不住作嘔。被熏得睜不開眼。山裡越來越涼,夏日炎炎之間竟有了漸入寒冬的跡象。
終於,忍不住氣味,被陣陣寒風吹醒,三人猛地紮進河裡,顧不得刺骨寒的涼水,一遍遍清洗著身體。
“空桑錦!你!你!你……阿嚏!”陸知年被腐屍澆灌後也回神來,這會兒皺著眉,耷拉著臉,凍得瑟瑟縮縮的埋怨著。手裡一點不敢慢下的猛搓著身體,直到泛起血痕。
他有潔癖啊!
內心一萬隻牛馬奔騰而過。腦子要窒息了!
空桑錦隻是瞪了他一眼,幽幽說道:
“你就說有用沒用。”
冷啊。
照此下去,不會還要下雪吧。
孟今安也質問了空桑錦,但好在都被她搪塞過去。也因著天太冷,三人才草草收場。夜裡漫長,火燃了滅,熄了燃,渾渾噩噩的總算熬到天亮。
“!”伴隨著一陣高昂的叫聲,空桑錦迷迷糊糊的睜眼。夜裡太冷,無法入眠,到了早晨才糊塗的被凍得昏睡。現在不到一個時辰,又被陸知年這小子吵醒。空桑錦頂著一身的怨氣,當頭就是一掌,脆生生的落到陸知年的身上。
孟今安體弱,半身的傷,夜裡向來不得安睡。獨坐時思索昨夜的荒唐,對空桑錦的疑惑更甚。至於陸知年,他片刻的凝神後習以為常的帶過。偶爾正常,一直發瘋。也不去思索其中緣由。
聞聲走到洞口。
一襲寒風將三人澆了個透心涼。臉上,身上鋪滿了風霜,還有雪漬。
這?
六月飛雪?
空桑錦頓感不妙。自她從澧王宮出來後,所有的事情都在高速的往前趕,始料不及的一件堆一件的疊到她眼前。如此以往下去,那是不是事態也會不受控製?!想到這裡。空桑錦被一陣寒風吹醒,哆了哆身子,心驚寒顫。
“這,不會有千古奇冤吧?!六月飛雪,事出反常!”陸知年用手接下飛雪,湊近了看,確認後驚奇的對兩人驚呼著。
孟今安眉頭緊鎖,崇山峻嶺被白雪覆蓋。千裡冰封,萬裡雪飄。他抿了抿乾裂的嘴唇,咽下一顆黑糊糊的藥丸。空氣中彌漫著草藥的刺鼻味。
空桑錦離他遠了點。
行走的藥罐子。
她對孟今安的總結。
“誒!過分了啊,不帶這樣孤立人的!”明顯的有人故意為之。陸知年不知道腦袋裡裝的什麼,一驚一乍,而且毫無邏輯。見兩人不理自己,又開始沉浸式有理有據的分析。一頓下來,天馬行空,魑魅魍魎都被他逐一排查。
孟今安往火堆裡添上柴火,洞裡總算有了暖意。空桑錦憂心忡忡的望著洞外的大雪。
對齊國軍隊來說,這下雪上加霜了!
空桑錦歎了口氣,心思越發深沉。孟今安慢條斯理的擦拭著傷口,換藥。一氣嗬成,慢悠悠的試探道:
“大雪封路,怕齊軍孤立無援?還是覺得這場雪的儘頭,是齊國亡國之日?”解開手臂上纏繞的細碎布帶,已經被血液染紅。布帶離開手臂時,帶下一小塊腐肉,暴露在空氣中的血肉,模糊的能看到底下的骨頭。
什麼時候傷的?
空桑錦目光被吸引過去。但她不在乎。思忖了片刻,凝視著孟今安那張曾經風流倜儻,如今支離破碎的臉說道:“你不用試探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既是兩路人,我憑什麼告訴你。”
傷口太深了。
空桑錦皺眉。
對於這樣的回答孟今安輕輕嗤笑,難得露出點笑來。隻不過是譏笑。手中依舊從容不迫的整理傷口,上藥,纏好繃帶。打結時手中使不上力,歪過頭將手臂送到陸知年跟前。
目光卻冷冷的對上空桑錦,回諷道:“齊國會不會亡我不知道。但你的生死,在我手裡。”他輕飄飄的吐出,仿佛在說著無關緊要的話。
空桑錦也回了一個輕蔑的笑。
陸知年嘴裡念念有詞,分析得頭頭是道。腦子還沉浸在自己的天才機智中,手上已經條件性的包紮好,還順手係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聽到兩人唇槍舌劍的陰陽怪氣,陸知年驕傲的抬起下巴,嚴肅的清了清嗓子,正義凜然的開口道:
“好了,都給我陸某一個麵子,我們什麼關係!相親相愛的朋友!出生入死的兄弟!”
然後轉向空桑錦小聲的耳語道:“他是病人,身上好多處傷呢!不置氣!”
再轉向孟今安時,笑嘻嘻的俯身到他身上,湊近了的說:“她一個姑娘,孤苦伶仃,瘦瘦小小,怪可憐的。咱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不計較!”
充當和事佬,兩頭都討好!
但兩人似乎不為所動,劍拔弩張的蔑視對方。誰都不放在眼裡。
孟今安推開陸知年“五大三粗”的身體,嫌棄的皺眉。比空桑錦還來的讓他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