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今安沒討得好,蕭無恙也不見得全然得勝。他受了很重的傷,後來的不少時日都在府裡養著。
蕭無恙毫不避諱,脫下外衣任蕭無疾上藥,顯露在外的皮開肉綻,血色模糊。即便這樣,蕭無恙也一聲不吭。
麵上輕描淡寫,手中雲淡風輕。
“這是我從襄山帶回的“雲中雪”,入口微苦,順喉回甘,清香四溢。你試試。”
空桑錦不喜喝茶,也學不來文人雅士,秉於禮貌的原則接過茶盞,小口入喉。隻覺得喉間一陣苦澀,微微蹙眉。
放下茶盞後,決心不與蕭無恙曲折婉轉,開門見山的說道:“大公子一顆七竅玲瓏心,什麼都逃不過公子的眼。我也不拐彎抹角,想與公子做一筆交易。”
“你什麼人,也配和我哥談條件!”蕭無傷拍桌而起,先前他便待見不得空桑錦,如今更是。他氣得麵上通紅,卻礙於蕭無恙的臉麵不敢發作,隱隱受著。蕭無疾朝他使了眼色,這才退到蕭無恙身後。
蕭無恙輕輕嗤笑,眼神落在空桑錦身上,眼前女子不過是齊國流放下貶的丞相之女,即便日後恢複了大王子妃的身份,想與澧王抗衡,或者說與王後抗衡,幾乎是癡人說夢。
蕭無恙說道:“蕭家隱於世,百年脫離朝政,姑娘認為蕭家是好相與的?”他說得輕巧,每個字如同輕舟漂浮河州中,輕輕蕩漾。但每個字又如同烙鐵,在警惕著空桑錦。
她自然不敢小看,更不敢低估。眼前之人日後便是赫連野心腹之人,能力超群,武力出眾,心思更是深沉得可怕。如果說赫連野是擺明麵的心狠手辣,此人便是背地裡的深不可測。
她連道:“不敢。”不卑不亢的繼續說道:“想來大公子已經明晰眼前局勢。江山代有才人出。舊勢固然穩定,但指不定哪天青天換日。”她說得明白,蕭無疾和蕭無傷皆是一震,險些收不住驚愕的表情。
先前,空桑錦思慮了良久,若不是知道已知的結局,她斷不敢如此冒險。
蕭無恙冷笑,道:“大勢初定,姑娘想憑一己之力逆風翻盤,連帶著蕭某的家族興亡,如此豪賭,姑娘覺得我會答應?”他言語中透著震懾,步步逼壓,一股濁氣湧上心頭,讓她快喘不過氣來。
“公子已經做了決定,不是嗎。”她篤定的說道。“今日與孟家一戰,不正是蕭家的態度。蕭家身為四族,想要置身事外,公子覺得可能嗎?”她反問道。今日與孟今安一戰,不過是混淆世人耳目,做給澧王百官看,以表自己不參與朝政任何勢力的決心罷了。亂世之中,想要獨善其身,何其艱難。
“你休要胡說!我們蕭家的事,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蕭無傷早就按奈不住,破口罵道。心中具是不憤。
蕭無疾見狀,隻好將蕭無傷帶出房間。蕭無傷今年不過十五,年歲尚小,許多想法僅憑情緒左右。
空桑錦僅是看了一眼,眼裡是惋惜。蕭無傷天性純良,雖急躁了些,卻是少年心性,直來直往,沒有害人之心。隻不過,風譎雲詭的世道,不是善良就能長命。沒有自保的能力,都是時代的傀儡。
“你在遺憾什麼?”他還是注意到了她一閃而過的神情,原以為隱藏得很好。
“沒有,公子看錯了。”她端起茶盞,掩飾著心虛。
“如果我,能以趙姑娘的性命做承諾,大公子意下如何?”她輕輕放下杯盞,卻擲地有聲,一步一步的試探,也是鋌而走險。他心猛地一抽,立刻冷下臉,眼神中充滿戾氣。但依舊麵無表情的說道:“趙姑娘?與我蕭家有何關係?姑娘來之前恐怕已經查明,百年來,我們四族,各自林立,從不往來。今日與孟家一事,姑娘也是親眼所見。”他的話冰冷刺骨,仿佛化作一根根尖銳的刺針,紮入人的骨髓。
他在警告她。
“我並未說是趙家。”她眼底泛起笑意。她的目的已然達到。
“砰”的一聲,茶具碎了一地,茶水漫過地板,浸透了空桑錦的裙擺。她佁然不動。他俯身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陰惻惻的說道:“不要妄圖威脅我。”
空桑錦被逼得滿麵通紅,腦子一瞬的停滯,仿佛下一刻就要極登仙樂。適時,他才鬆開手,擦了擦手。空桑錦大口呼吸著,還好,還活著。
“我們真心實意要與公子合作。”她嗓子沙啞,想潤潤喉,卻是滿地狼藉。“想來公子已經聽說了近日帝都中的流言,是趙家的讖語。”
“良禽擇木,良臣擇主。趙家能出此讖語,公子當真以為是巧合?”
“如今朝政混亂,澧王有意拉攏四族,趙家的態度,公子以為,澧王會放過趙家?還是公子覺得,趙家尚有抵抗朝廷的力量?”空桑錦徐徐道來,但句句如同利劍落在蕭無恙的心頭。
她說的不錯,澧王軟弱無能的名聲雖是天下共知,但能踩著父兄屍體登上王位的,能有善茬。幾十年的蟄伏,隻怕如今更甚。
蕭無恙想起三十年前的秘聞,澧王能避過七個兄長的爭鬥,登上王位,隻怕不單單是運氣好。
他冷麵思忖,眼底是看不透的深淵。
見蕭無恙已然動搖,空桑錦緊接著說:“趙家,我會以性命保全。趙姑娘,定能無虞。”她的話一遍遍的敲打著蕭無恙。先前他還會質疑,可現在,眼前的女子,似乎有股神奇的力量。雖然看著柔弱,但卻讓人心安。
“你知不知道,你大逆不道的言論,足以讓你,和你身後的人,死無葬身之地。”不是恐嚇,是事實。澧王早有肅清赫連野的心思,王後蠢蠢欲動,如果今日之言論坐實,不,不需坐實,但凡走漏一絲風聲,她和赫連野,都將再無翻身之日。
可她知道,他不會。
她忽的笑了,如春光正好,陽光明媚,桃花開得清香。
“比起我死,交易背後的價值,才是公子要考慮的。”至於趙家有沒有選擇赫連野,已經不重要了。日後,赫連野會成為天下共主。隻祈求屆時,她不要活到那日,戰火紛飛,生靈塗炭的日子,她,眼見不得。
“你知道的,我並不信你。”蕭無恙冷聲說道,轉而喚來人將空桑錦壓入地牢。雖被囚禁,她卻並不擔憂。眼前困擾之事已經解決。蕭無恙不敢冒險,也屬人之常情。
現在,她隻需要等,等一個時機。
近日,帝都中出了件聞風喪膽的怪事。此間人心惶惶,尤其是官階稍大的官員,入夜後,再不敢邁出府門半步。人人自危,又寄希望於惡徒,能厘清自己官途的絆腳石。
夜裡微涼,墨辭居高臨下的望著帝都,往日的這個時候,帝都燈火輝煌,人聲鼎沸,喧鬨繁華得如同白晝。自帝都怪事頻出後,人們惶恐,入夜後也蕭條起來,冷清清的一片。
墨辭舉目望向整個帝都,對旁邊的人說道:“孟家有親近之意,為何不趁機拉攏。”
赫連野攏了攏大髦,他身體弱,二十年來體內攢了不少蠱毒,受不得夜裡的涼風。抿了抿唇,道:“孟家斷會抉擇,卻不忠心。”
“這樣的人,我用得不踏實。”
墨辭點點頭。
“隻不過,利刃嘛,豈有不用之理。”赫連野眼神中多了幾分算計,將手伸進袖子。屋頂雖看得遠,但疾風呼嘯,吹得人皮膚生疼。
“等些時日,先晾上一晾,挫挫他們的銳氣。兩邊都要,自然討不得好。”赫連野蔑視兩麵三刀的人,而孟家,以為滴水不漏,卻被兩邊猜忌。
“王後那邊,什麼時候動手?”他們做了周全的準備,蓄勢待發。
赫連野不緊不慢的回答,聲音中摻雜幾分沙啞,許是受涼了,說道:“不急。現在最該解決的麻煩,是我那傳聞中蠢笨懦弱的父皇。”
提起澧王,赫連野眼中充滿了怨恨和狠辣。澧王一日不除,他一日不得心安。所有人都道澧王軟弱,其實,皇宮中,心思城府最深,最慘無人道的人,他這位父親,當仁不讓。
而日後被人詬病的赫連野,心狠手辣的程度,不過是得益於這樣一位父親,和麵若觀音,心如毒蠍,享富賢名的母親。
隻不過,他暴虐得光明磊落。
十六年前,是年僅四歲的赫連野手刃欺負他的宦官,可無人知曉,澧王才是陰溝裡的毒蛇,擅於迷惑人心,借刀殺人。
帝都慘案頻出,是赫連野做的不錯。他隻是在一點點的給出警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同時也是預示,澧國的天,風雲變幻。
“三日後,肅清朝政。”赫連野的眼神逐漸發狠,望向偌大的帝都,居高臨下。而澧王宮內也不太平。澧王是蟄伏暗地的毒蠍,斷不會容許威脅自己的人苟活。隻是,他太過自負。
王後徹夜難眠,這幾日她總不心安。山雨欲來風滿樓。
所有人都在悄無聲息的等待。
空桑錦透過小小的窗戶望向夜空,隻有幾點稀疏的殘星。她被涼風吹得打了個寒顫,模糊的回想起過去。總是波折的,跌宕起伏。她輕輕嗤笑,從前未來得及細思,如今一想,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夜裡風寒,不知今後還會有多少個這樣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