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人心惶惶,如同驚弓之鳥。多有大臣以身體抱恙閉門不出,連朝堂政事也借口耽擱了去。
澧王怒不可遏,卻無心理會。如今最要緊的,是一舉奪得齊國。若等齊國休養生息,恢複過來,澧國怕是再無機會。
澧王派出最精銳的士兵攻打齊國,他勢在必得,安心等待捷報。如今澧國宮內,除了王後與太子的一支禁衛軍,其他的,不足為患。
赫連野一襲玄色長袍,腰間金色祥雲紋腰封,將墨發束起,戴的是白玉銀冠。他筆直而立,矜貴桀驁,眼神漠然,不屑一顧。
如今宮門大開,赫連野領著一眾隊伍,浩浩湯湯,大張旗鼓的進了宮廷。這幾日,他約莫想清楚,堂堂正正也好,名不正,言不順也好,總歸是坐穩王位。他向來不在意世人看法,管他人怎麼說去,曆史,是由勝利者書寫。
他像是凱旋的大將軍,坐上高頭大馬,昂揚挺立的走往澧王殿中。他的身後,是墨辭耗費十年之力培養的近侍,驍勇善戰,忠心不二。他知道,這一戰,他必勝無疑。
澧王眼裡一閃而過的不可置信,讓赫連野心情愉悅,就是這樣的輕視,震驚。他抬眼輕蔑的看向大殿之上端坐的帝王,抽身下馬,步步緊逼向高位之前。群臣退避,不敢言語,有的退縮至角落,瑟瑟發抖。也有忠良死節之臣,橫眉冷目,大罵他不忠不義不孝,是亂臣賊子!
赫連野斜眼冷笑,抽出短刀,手起刀落,不留餘地。
末了,他蹲下身子,將老臣死不瞑目的雙眼闔上。他雙手冰涼,和已死的屍體一般無二。又撿起一方手絹,將刀刃上的血腥擦拭乾淨。這才,笑盈盈的開口道:“大勢已去,眾卿家都是智慧的長者,知道該如何選擇。孤向來不喜強人所難,若願隨先帝去的,儘管效仿鐘尚書好了,孤,定會將其,及家人,厚葬。”
他溫潤的說出,好似在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不過,殿內的百官大臣,皆不敢言語,先前還應和鐘尚書的幾人,啞然失色,血液濺到了他們臉上,官袍之上。他們臉色慘白,呆若木雞的立在原地,若不是被同袍攙扶,怕是早失了殿前儀態。
澧王氣得臉色發白,見眾臣又是一副畏首畏尾,忍辱偷生的模樣,終是按奈不住,拍案而起。
“逆子!你是要奪誰的權!坐誰的江山!”澧王儘顯老態,身材高大臃腫,麵目猙獰,早就沒了往日的平和威嚴。此刻的澧王孤立無援,像是一頭失了智的獅子,怒目圓睜的想要將眼前之徒撕咬殆儘。
看著一地狼藉,赫連野平靜而得意,愈發的張揚,眉間的一點痣邪肆張狂,襯得他整個人布滿了詭異的壓迫感。
他登上高台,像是舉行著某種儀式,莊嚴肅穆。對上那雙老態龍鐘的眼,憤怒,凜然的殺意。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想要自己死呢。不過,他向來離經叛道,不使人如願,恐要讓他這位父親,失望了。
他幾乎要捏斷澧王的脖子,瘦弱的身子將他高高舉起,漫不經心的說道:“這位置,你也坐夠了,該換人了。”眾臣愕然,倒吸一口涼氣,脖間刺透皮膚的涼意,哆哆嗦嗦的齊齊跪下,顫抖著聲音呼道:
“請先帝退位!”
“請先帝退位!”
震耳欲聾。
也卻有寧死不屈者,迎上刀刃,以死明誌,隻不過累及家人。
“看到了吧,你不是主張順應民意。如今,這就是民意!”赫連野將澧王重重摔下,像一條狗一樣,殘喘著。他摔下高台,滾落到群臣中央,亂了衣冠,狼狽得不如乞丐。
赫連野笑得得意,低眉蔑視著高台底下的眾人。他坐上高位,大有九五之尊的氣勢,仿佛天生的帝王之姿。
如此威嚴的帝王,有誰能想得此人半年多以前,還是落魄在他國的質子呢。
他長袖一揮,近侍將澧王拿下,被刀刃裹挾。澧王始終沒想到的,自己疏忽的竟是致命的一擊。他意圖反抗,卻被刀架得死死的,動彈不了分毫。
“放肆!爾等亂臣賊子,也配奪我赫連家的江山!”王後,赫連懷宇帶著禁衛軍闖入大殿,王後雍容華貴,妝容一絲不苟,看不出半分身處困境的窘態。倒是赫連懷宇,微有懼意,始終強撐著王室臉麵。
他立於王後身旁,大喝一聲:“爾等賊子,還不快束手就擒!”禁衛軍快速將人包圍,兩方對峙,居於最裡麵的,是澧王和百官大臣。見援軍已到,澧王會意的勾起嘴角,掙紮著起身,將王冠扶正,理好衣衫,目光如炬,側身奪過侍衛的刀,直指赫連野,怒喝道:“孤心慈留你一命,卻不想造就今日禍事,如今,就以你命祭告先祖,慰天之靈!”
王後破開重兵,來到澧王左右,眼神中的殺意達到最甚,她並未說些什麼,可似又全部說出。
赫連野紋絲不動 ,譏笑道:“澧王王後真是伉儷情深。區區禁衛軍,你真以為敵得過我玄鐵軍甲。”
“敵不敵得過,試試才知道。”赫連懷宇流露出不甘。憑什麼趙家讖語中,他才是千古一帝的君王。他自幼博學廣識,從來以帝王之姿要求自己。他才是祭告上天,順應民意的澧國太子!恨意逐漸侵蝕心中的懼意,他此刻,隻想手刃赫連野,向世人證明,趙家讖語,不過無稽之談。
玄鐵軍甲見勢剛要動手,卻見赫連野擺手道:“孤心存仁善,不想為此大動乾戈,伏屍百萬。若是澧王能自請退位,孤,可留你們一命。”
“自然,對於文武百官,識時務者,孤自會加以重用。新朝初始,正是用人之際。”赫連野的話再清楚不過,是威脅,更是利誘。若今日繳械者,他可不殺;若是冥頑不靈者,九族皆於黃泉之下。
百官跪地思忖,顫巍巍的沒有回頭之路。他們隻能賭,賭赫連野改朝換代,為自己險中搏一個前程。
百官皆道:“請先帝殯天!”
“請先帝殯天!”
“請先帝殯天!”
有朝中元老終是過不去良心這關,抱柱而亡。但多的是揮淚請命。文人風骨,是立於天地,不屈不折的脊梁。而殿堂下跪著的,折了脊梁,辱沒了風骨。
澧王一口濁氣逼入,噴出一口鮮血。王後環視一周,睜睜的看著昔日力諫朝堂的百官。有的曾為民請命,有的曾征戰沙場,也有趨炎附勢,雞鳴狗盜的貪生怕死之徒。可如今,一張張麵孔,都無比陌生。
她怒罵道:“爾等貪生怕死的鼠輩,不如趁早自行了斷,休要辱沒門庭!我澧國,沒有你們這幫軟骨頭!”她恨見風使舵的宵小之徒,卻更恨殿堂之上端坐的少年。
赫連懷宇見一個個如同搖尾乞憐的狗對赫連野俯首低眉,怒不可遏,隨即抽出佩劍,亂斬數人,以儆效尤。
他將臣子的頭斬斷,一顆滾圓的腦袋垂落地上,滾動數圈之後停在赫連懷宇的腳下,他怒目圓視,殷紅的雙眼失了理智,劍刃勾起麵目全非的腦袋,搖搖晃晃的在眾臣間遊走,瘋癲幾近癡狂的念道:
“這就是背叛澧國,投效賊子的下場!”他忽而前進,忽而腳步不穩,失了分寸。百官中以文臣居多,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白目一閉,暈了過去。留下的也嚇破了膽,緊緊相依的偎在一起。
見慣血雨腥風場麵的將軍,也低垂著頭,不做言語,開始一遍一遍的質疑,從前效忠的王,是也不是該繼續跟從。
大殿之上的少年鎮定自若,木然的觀望著這場鬨劇。他嘴角動了動,露出鄙夷,這就是精心培養的太子,不過是空有武力的蠢貨。他眉目一冷,輕輕擺手。
玄鐵軍甲領命,手段利落,刀光劍影,逼得禁衛軍節節後退,不做多時,隻剩下數十名禁衛軍貼身護住澧王三人。
王後處變不驚,赫連懷宇失了顏色,麵對緊逼的鐵甲軍,他再忍不住,頹廢在地,卸了刀甲。見兒子不爭氣,王後喝道:“起來!你是澧國太子,焉有臣服他人之理!”她從不忍心責罰赫連懷宇,從前是捧在手心長大的。如今恨不得扇醒他。隻是赫連懷宇目光空洞,喃喃念叨著“敗了,敗了”。
王後見狀,也不做指望。抄起地上殘落的刀劍,厲聲說道:
“如此,便由本宮清理門戶,掃除叛國逆賊!”
赫連野嗤道,踱步下了台階:
“王後還有什麼後招,一齊使出來,孤,奉陪到底。”他今日極有耐心,逼近時,他手中隻拿了一柄短刀,而禁衛軍手持利刃,卻被他逼得後退。他踢了一腳頹在地上的赫連懷宇,將短刀紮進他的手腕,再紮透他的腳腕。赫連懷宇痛得失了聲,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直接暈了過去。
王後見自己疼惜的兒子受此折磨,瞬時間失了氣度,瘋狗一般的撲向赫連野,隻不過被鐵甲軍攔下,連赫連野的衣角,都未沾上。
她雙眼殷紅,似是要吃人的魔鬼,嘴中咒罵著,哪裡還有母儀天下,賢名遠播的王後模樣。她亂了發髻,散了珠釵,張牙舞爪的想要撕碎眼前的惡魔。
赫連野見她如此模樣,笑得更甚,眼裡更是鮮活。不成器的東西,不過才三刀,就疼暈了過去。
將目光轉向澧王。王後嘶啞著聲音驚呼著:
“你想做什麼!他是你父親,是澧國的王!”
赫連野駐足,想了想,慢悠悠的道:
“很快就不是了。”他快步上前,在澧王驚愕的神色中,一刀刺入。短刀紮進心臟,澧王還想說些什麼,卻止於此,再不能言語。赫連野輕輕瞥了一眼王後,她幾乎昏死過去。
短刀更深的刺入澧王體內,轉動匕首,幾個來回後,赫連野才意猶未儘的抽出短刀。湊近鼻翼,嗅了嗅血腥的味道,眉頭緊湊,扔了出去,從袖中取出一方絲絹,擦了擦不小心沾上的血液。
經此折辱,王後已經不省人事。可赫連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俗話說“殺人誅心”,他要的就是肝腸寸斷。
差人取來涼水,這個天的涼水,雖比不得冬日的冰涼徹骨,卻也是透徹心扉。一盆下去,王後顫抖著醒來。她什麼都失去了,沒了至尊寶位,沒了晚年依靠,國破家亡,成了將死囚徒。可她即便是死,也不會讓眼前的惡魔好受。
她笑得癲狂,說道:“你傷我兒,殺我丈夫,本宮會讓你嘗嘗失去愛人的痛苦。”
赫連野扭頭,癡癡的陷入沉思,愛人麼?
這世上,他獨愛自己。
既無軟肋,何足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