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錦高燒不退,頭痛得厲害,以手扶額,耳邊是齊連淮一直嗡嗡嗡的自言自語。她懶得搭話。
齊連淮心思縝密,不會給空桑錦留下活口的機會。逼迫空桑錦在手供上畫好押,又將事先準備好的藥丸給空桑錦服下。這顆藥丸,是他費了不小代價,損失了多少死侍才得來的,希望到時不要讓他失望的好。他眼裡透著精光,好戲還在後頭。
想起那夜,他依舊會心有餘悸。那個人高深神秘,武功深不可測。如果不是他謹慎,恐怕就死在那晚了。後來就算他派出京都最頂尖的暗探,也探查不出關於神秘人一星半點的消息。他曾經懷疑過他是否是來自澧國的暗探,不過很快否決,若是暗探,也不會替他做事,謀求一展宏圖的豐功偉業。隻不過,手下的這條狗,似乎有點不太聽話。
那有什麼關係,乖張了一點,馴服就好。馴服不了,殺了就是。
而相府已經亂成一團,沒人去管赫連野。他先是在相府悠閒的轉了一圈,上至家主,下至仆從,都緊閉房門,依稀會有幾人走動,不過是最低等的仆從,穿著粗布織成的麻衣,照顧著家主起居。嘴裡罵罵咧咧的吐不出好話。
沒有可留戀的,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去了另一個牢籠。往日自視甚高,清正廉明的相爺,府中可有不少寶貝。光是琉璃盞,血珊瑚,千年靈芝仙草,都不是尋常官員該有的。連齊王都隻能狠狠心,咬咬牙才舍得一株一株的使用,相府的密室裡,堆的可是琳琅滿目,數不勝數。
赫連野拈起一株千年靈芝,舉過頭頂仔細觀看,末了又輕輕放下。
“空桑錦對我有恩,就送她一份大禮吧。”對著一襲黑衣束發,不苟言笑的墨辭說道。
墨辭,是潛伏在他身邊十年的暗衛,隻忠於赫連野。
十歲那年,是他來到齊國皇宮的第六個年頭,齊宮上下,不管是皇子公主還是宮人侍衛,人人都可來欺負他,侮辱他。那日夜裡,他躲到冷宮中,手裡捧著從惡狗身下搶來的餿飯,大快朵頤的吃著。他記得那次,已經幾日滴水未進,腹內絞痛。他遇到了墨辭,從他手裡奪過剩飯,他以為,他和皇宮內的人一樣。可墨辭遞給了他乾淨的食物,說要誓死保護他。
他還說,他本該是翱翔九天的凰,暫時跌落泥潭,總有一天會重回尊位。而他,會誓死追隨。
自此之後,墨辭在他身邊暗蓄力量,等待著一個機會。而現在,是最好的時刻。
墨辭心領神會,消失在相府。
與此同時,相府密室內的寶物憑空消失。
在空桑錦被齊連淮嚴刑逼供,對峙皇宮時,赫連野已經踏上回往澧國的路。十年來,墨辭訓練了一支隻忠於赫連野的暗衛,他們武功高強,其中不乏能人異士,能修習靈體,驅縱妖神。
空桑錦已經意識模糊,不知身處何處。隻覺得眼前明晃晃,金燦燦,威嚴肅穆。
大殿冷清,齊王高坐龍椅之上,凜然獨尊浮於麵,居高臨下俯瞰眾人。經過飛蟲一事,京中朝臣受傷慘重,不少官員府中掛起白幡,齊王體諒,特免了朝中之事。
空桑錦是被一盆冷水澆醒,皮膚的滾燙與冰冷的井水相斥,在這烈日炎炎之下,她竟然被冷得哆嗦。
水珠順著臉頰流到脖頸,再順著衣衫滴落在地板。她雙臂捂著身軀。該死的,高燒一直不退,也不知阮玉見到李姝妤沒有。
齊連淮呈上供書,一份空桑錦簽字畫押的供書,上麵血淋淋的罪狀,鐵證如山,任何一條,都足以要她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他將供書呈送給齊王,說:
“稟明父皇,兒臣已經查得真相。請父皇給朝中忠良之臣,京都無辜百姓一個公道!就算兒臣以死明鑒,也要為京都枉死的百姓討一個說法!”
他義正言辭,正氣凜然,腰杆筆直直的挺立,斂起了那副病態之姿,小人麵容。他是在為民請命啊,為京都所有枉遭劫難的百姓做主,多麼的浩然正氣。
空桑錦呸的一聲,眼底直露鄙夷,毫不掩飾對齊連淮的惡心,撐起身子,給齊王問安。
齊王一下子蒼老了數歲,鬢角處生出花發,見空桑錦病弱,他猛然塌下了身體,嘴間呢喃自語,大殿太空曠,他們離得遠,空桑錦聽得並不清楚。她隻模糊的看著,高坐龍椅之上的,是兩鬢漆霜,葳蕤耄耋的老人。
他沉重的歎氣,心力交瘁。一邊是親如子的侄女,從小教養在身邊,自己都舍不得半點重話;一邊是京都千萬雙眼睛,在向他討要公道。
大殿內肅然無聲。
他不信錦兒會做出喪儘天良的惡事,平日裡雖然驕縱,荒唐,但實則心思純善。可手中的供書,清楚明了的容不得他有任何辯駁。
緊接著,齊連淮使人帶上來一仆從服飾的細作,說是細作,是因為他一眼看去便不是普通的仆從,眼裡視死如歸的不懼不畏,若不是齊連淮搶先一步奪走自服的毒藥,恐怕現在早就死無對證。
他身上沒有完好之處,新傷下蓋著舊傷,血淋淋的一片模糊。
空桑錦心頭一震,料到了齊連淮的計謀,禍水東引,移花接木。
“錦兒,這是真的?”這是殺頭的死罪,罪無可恕的滔天大罪!他有心保下,也會慘遭世人詬病。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他想聽她親口說。
齊連淮咬牙切齒。明明他才是他的兒子,卻要聽一個外人的話!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心中一片淒涼,本來也沒抱有希翼。隻不過還是隱隱的失落。
這就是生於帝王家的涼薄。
“錦兒鑄下大錯,願受懲罰!”空桑錦剛想辯駁,但說出口的卻是攬下罪責!她捂上嘴,對上齊連淮的眼睛,是得逞的笑意。她終於全然明白齊連淮的計謀,是要她,無路可退。
其心險惡。
供狀散落一地,龍椅上的老人佝僂著身軀。
齊連淮步步緊逼,說道:
“父皇,人證物證俱在。空桑錦安插細作在太子府,飼養飛蟲,趁機攪亂喜宴,殘害性命。細作已經供認不諱,空桑錦也伏罪依法,請父皇按照齊國律令,處以空桑錦死刑,以慰枉死百姓之靈!”
他一字一句落在空桑錦耳中,敲擊著齊王。
齊連淮又使人呈上了罪證。空桑錦眼前一片灰暗。她身子不住的顫抖,第一次切身實際的體會到了人心險惡,世事難料。
她黯然神傷。這一次,齊連淮做足了準備。眾叛親離的滋味,她算是嘗到了。苦笑著落淚,心中千言,難言一語。
是她從天羅域帶出的蠱蟲。
剛開始她還沒察覺到事態嚴重,直到現在……她冷笑,心中苦澀,有口難言。
齊連淮道:
“這是空桑大人從空桑錦屋內搜出的妖邪之物,空桑大人自知教女無方,犯下大錯,大義滅親,祈求能將功補過。”
說得好聽,不過是選擇了立場,明哲保身,拿親生女兒祭刀而已。
她藏得嚴密,隻有一人知道。
空桑錦緊閉雙目,此局,必死之局。
她從不知,赫連野竟下得一手好棋。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腦海中回想,一幀一畫,師藥穀,還是進入相府?
妖擅偽裝,蠱人心。
“用此蠱驅縱飛蟲,能食人骨髓,斷人精魄。”
齊王無力的歎氣,齊連淮並不給齊王喘息的機會,他就是要齊王對空桑錦痛下狠心。
“三弟如今,昏迷不醒。”
猶如一記重錘,狠狠的敲打在齊王的心上。太子是他的底線,任何人都不可撼動,是齊國的未來。皇後因此病臥床榻。
哀痛的眼神中泛起冷光,將悲憫壓入心底。
“將空桑錦,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擲地有聲。空桑錦還想說什麼。有什麼用呢,說出的正中齊連淮的下懷。
“且慢!”
一記清脆的女聲響起。齊連淮皺眉不悅。
李姝妤挺立身姿,昂首闊步邁向大殿,尚有將軍之姿。
她不卑不亢,道:
“陛下,臣女有話要說。”
她身後的少年英姿挺拔,仙風道骨的飄然之姿,是洛少風。一旁的還有司清。
空桑錦定神。齊連淮驚愕,朝暗衛使出眼色。
齊王心力交猝,道:
“澈兒還未清醒,你不在府中,來這裡做什麼?”
他累了,最近的事攪得他不得安生。
“臣女要為五小姐正言,五小姐是被冤枉,真凶另有其人!”
李姝妤言辭稍頓,接著說:
“這兩位是玄清門無塵道長的閉門弟子,洛道人和司清道人。”齊王微微一震,玄清門他自然清楚,早些年,在他還是皇子時,玄清門祖師虛靈真人曾與太祖皇帝情誼深厚,得太祖皇帝讚譽。隻是百年來,玄清門沒落,與皇家也逐漸沒了往來。
玄清門的弟子,齊王思忖。
“五小姐體內蘊含邪祟氣息,恐怕是著了妖道。”李姝妤堅定的如是說道,不容置喙。
洛少風欺身為空桑錦把脈。
“得罪了。”在空桑錦耳邊小聲說道。他的手微涼,落在空桑錦手腕。
與司清眼神交流,司清笑盈盈的點頭,從玉盒中拿出一粒晶瑩的藥丸。
“五小姐是中了閉言之術。”洛少風說道。
“閉言之術?”齊王驚詫,緊接著將目光落到了齊連淮身上。
“父皇明鑒,兒臣從未聽說過什麼閉言之術,根本就是他們妖言惑眾。玄清門於江湖中早已臭名昭著,他們的話,怎麼信得。”
遊刃有餘的反擊,能識破又如何,他隻要結果。
“所謂閉言,是服用之人有口難言,口中吐露出有悖心意之言。”洛少風解釋道。
空桑錦逼近齊連淮,厲聲質問道:
“淮安王殿下所說的人證,可有屈打成招!”細作手上,身上,沒有一處完整,抽筋斷骨,拔舌剝皮,殘忍至極。
“殿下所說的物證,你說是蠱蟲就是蠱蟲,有什麼證據!它不過是我新養的寵物,如今正在夏眠。請問我的新寵是如何在夏眠時驅使的飛蟲!”
齊連淮棋差一著,大概不知天羅域的蠱蟲與平常蟲子不同,彆的冬眠它夏眠,反其道而行。隻有在冰天雪地的極寒溫度下才會醒來。在蠱蟲啃食妙儀時她便注意,當時的妙儀,體內含有雪晶,可以讓她溫度驟降,便於蠱蟲清醒。
而這樣大規模的飛蟲侵蝕,不可能所有人體內都含有雪晶。況且雪晶又不是雪花一樣的尋常物。
能如此的,空桑錦猜測,是蠱蟲和另一種妖物的結合體。利用蠱蟲的啃食,飛蟲的侵蝕,兩加利用。
事實也正如她猜的不錯。赫連野將蠱蟲交予齊連淮,培育出大規模的飛蟲,伺機而動。而齊連淮準備的賀禮,半日暖,是真正的蠱蟲蟲卵,凝結於琥珀之中,冬日時,悄無聲息的破繭而出,殺人於無形。
隻是當時所有人先入為主的相信了半日暖是解百毒,起死回生的寶物,又遭飛蟲一劫,早將半日暖忘記,更不會將兩者聯係。
齊連淮打得一手好算盤。即便婚宴殺不死齊連澈,冬日一到,蠱蟲一出,齊連澈也得是死。屆時再說是寶物被盜,更加無從對證。
齊國的冬天,可是冰寒得很啊。
細作確實是細作,隻不過不是她空桑錦的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