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初幾?”空桑錦心覺不妙,始終懸著一顆心。蛇鼠蟲蟻,紛紛加入屍蟲大軍,奔向西北方向,踏月而行。
“八月初三。”赫連野不明所以。八月初三再正常不過,和眼前的怪異有什麼關係?
時間對了。空桑錦努力回想書中關於神識幻境的描寫,隻在隻言片語間透析真相。八月初三,是神識幻境中一年一度的祀日節。所謂的祀日節,是所有精怪,物種,凡有生命者,眾生朝拜的節日。
而朝拜的對象自然是最神秘莫測的玄洞洞主,也被成為月上仙官。往日精怪懼怕,不敢靠近玄洞,祀日節這日,會被一股力量強製拉回。
是對強者的臣服膜拜。
身不由己的朝著一個方向奔相競走。
“走。”說罷跟著大隊朝西北方向邁進。越是朝向西北,越是能感受到強有力的壓迫。
“去哪兒?”赫連野還在疑惑中,就被空桑錦拉著朝前。眼前的場景實在過於震撼,讓他邁不開腳步。
“呆頭鵝”跑上兩步便會停下,對著圓月“嗚呀嗚呀”的吼叫,眼神呆滯的望向西北方向,頓幾秒後,接著往前。
“空桑錦你不要命了!”赫連野緊握住她的手腕,眾妖接連奔走,朝向一個方向,傻子都能明白不能去,空桑錦卻古怪的很,偏要反其道而行,隨著眾妖前去,分明是送死。
她不能完全確定那就是玄洞,她是在賭。對上赫連野眼神的那一刻,她在猶豫,可體內若有若無的氣息告訴她,除非拚死一搏,否則等待他們的,是泥底“屍體”的結局。
她有無數懼怕的東西,怕死,怕痛,怕回不去。無數繾綣的未來,晦明暗幻。多少時日,她想無拘無束的遨遊天地間,隻是此刻,她被束縛手腳,身不由己。
“我和你一樣,想活著回去。”空桑錦啞著嗓子,眼眶微紅。還好夜裡暗沉,看不出來。
她堅定的選擇了,又堅強的走下去。
赫連野鬆下了手中的力氣,他身形銷瘦,卻體型高挑,空桑錦堪堪隻到他的肩頭。
這一刻,他難以明說是什麼心情。他會信她,就如同在妙儀的洞岩中,他堅信她會來。
還好,她賭對了。萬妖聚集的終點,是臨於圓月之下的山巔。巍峨高聳,手可摘星辰。
此玄洞非彼玄洞。它是位於最西北端極嶺之上的一處陡崖,寬廣開闊,寸草不生,隻有一塊巨大的光滑石崖,底下是幽深難測的懸崖,被黑色的雲層煙霧籠罩,時常傳來野獸的吼叫嘶鳴聲,尖銳刺耳。傳言底下是遇離豢養的妖獸,凶惡無比,食人精魄。
遇離,玄洞的主人,月上仙官。無人見過他的真麵目,隻流傳著一段關於他的傳言,聽聞,每年的八月初三,祀日節這天,他會接受眾妖膜拜,挑選士人,踏月而歸。有人說,他是月宮的仙人,挑選士人,得道成仙;有人說他是食人妖魔,取人精魄,聶人心魂。
崖底傳來一陣響徹行雲的嘶吼,像龍吟,像虎嘯,地崩山摧,震得人耳膜欲裂。
兩人混跡在光怪魍魎中,隱敕草隱去他們人的氣息,佩帶“呆頭鵝”身上的飾品,遊走其間,與妖無異。
“群妖聚集,赤月當空,明知道是不祥的征兆,我還跟你來,簡直是失心瘋。”赫連野被“屍體”妖怪擠得動彈不得,鼻翼間充斥著“屍體”的惡臭和各式各樣妖怪的混合氣味,胃裡翻滾,一股酸水湧上喉嚨。
他將自己身子緊縮成一團,避免和“屍體”接觸,隻是空間過於狹隘,“屍體”頭骨中的蛆蟲往赫連野身上鑽去,惡心得他趕緊往空桑錦身上靠去,遠遠隔開,才避免了白胖胖蛆蟲的侵蝕。
圓月的光暈紅得透亮,從四周向中心侵蝕,一刻鐘後,整個圓月徹底淪為血色,圓月的外圍,是陰沉沉的黑氣,縈繞著,飛舞著,像是在慶賀。
精怪躁動不安,身旁的“呆頭鵝”異常興奮,手舞足蹈的像是在參加某種慶典,嘴裡嗚咽的高聲呐喊。他的眼裡依舊是蠢鈍的黯淡,瞳孔中卻散發異常的光彩。
三十二人抬架的肩輿,從月中而來,華貴精妙,精美絕倫。白玉鋪階,琉璃為瓦,天材地寶的夜明珠作點綴,古樸大氣中極儘奢華。左右六十四宮娥,宛若仙子下凡塵。
是了,是遇離不錯。
如此大的陣仗,除了遇離,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人來。
空桑錦依稀記得對遇離的描寫,喜奢華,性怪異,霞姿月韻。
肩輿在石崖上落下,宮娥整齊的在兩邊排開。方才還躁動不安的精怪瞬時噤聲不語,不敢高聲妄言,恐驚了仙人。眾妖齊聚,候玄洞之主,月上仙官的降臨。
空桑錦此刻心情難以複加,恐懼之感達到了頂峰。比起赤榮,遇離捉摸不透,性情乖張,行為處事全憑喜好。連對他的描寫,傳言都知之甚少,隻有寥寥數字。
內心忐忑,君昭和嵇澤在月寒宮中,月寒宮,是遇離為自己的棲居之所取下的名字。他非仙神,也非妖魔。他是由天地間誕化出的靈胎。吸食仙氣,修煉仙法;同時他也□□怪靈氣,修習妖法。他是天地四界中唯一一個仙神之法,妖魔之術雙雙修煉的靈體。
身體下意識的往赫連野靠去,她自己沒有發現,身子微微發抖,臉色慘白。她握緊了赫連野的手掌,手心沁出冷汗。
赫連野低眉,頷首,望向她,從前萬事不懼,心性堅韌的空桑錦,也有怕的時候?
抬頭時,遇離正好下轎,身後是赤紅的圓月,他一襲赤色長袍,青絲垂落,發間被一根精美的玉簪挽起,雕龍畫鳳,細致入微,工藝出神入化。遇離身體修長,身姿綽約,果真是霞姿月韻。雙眼被玉綾遮住,飄揚於月色當中,嘴角是張揚的邪意,手握一柄搖風,以龍骨作扇骨,以十八重天上祥雲為絲,織作綾羅為扇麵。扇上是遇離親手題的字,張牙舞爪的寫著“月上公子”。
遇離喜愛奢華,卻不喜歡繁文縟節,祀日節正式開始。烏泱泱的一片,神也好,仙也好,妖魔鬼怪也好,都沉浸在無限的力量之中。是遇離在散發靈力修為。一時間開始沸騰,他們稱呼玄洞之主為月上仙官,跪拜仙人指路,跪拜仙官賜福。
接下來是祀日節最重要的環節——選拔士人。所謂士人是由遇離親自挑選,帶上月宮,即刻成仙。眾多精怪為了脫離苦海,祈禱能得仙官庇佑。
沒有任何標準而言,不過是看遇離心情而已。他若覺得好,便是好,若覺得你不成氣候,結局便是喂養崖底下的野獸。
即使是成為神獸的裹腹之物,他們也趨之若鶩。
被選拔上的士人,被宮娥牽引至崖石上。空桑錦心中謀計,遇離選人,隻憑喜好。而且尚有被喂養崖底野獸的風險。
可若是錯過此次機會,等待的結局也隻有死路一條。
一旁的“呆頭鵝”竟得眷顧,被宮娥指引,空桑錦心中一橫,跟上“呆頭鵝”,赫連野心中一震,即刻跟上。
“呆頭鵝”傻傻愣愣的,見到美若的宮娥,知道自己得仙官眷顧,欣喜若狂。
指引的宮娥月色羅裙,精致典雅,不食人間煙火。在看到緊跟上的兩人,隻是稍作愣神,很快恢複平常,並未打斷。
若是換作他人,早在生出異心那刻,便會被扔入崖底投喂野獸,這也是其他光怪陸離既祈盼被選上,又害怕不敢造次的緣由。
不過是初生牛犢,不曉得其間的規則,意氣用事而已。
在眾驚訝的神色中,選拔完畢六十四士人。
其間妖魔鬼怪具有,蛇鼠蟲蟻也有。無不意外的露出欣喜得意神色。
遇離清冷邪魅,同時具有正氣凜然和邪肆張狂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卻得到完美融合,驚詫之餘又驚豔得無以複加。
他慵懶的斜臥在軟塌之上,玉綾蒙著雙眼,看不出喜怒。嘴角似有似無的淺笑,更加捉摸不透。手裡懶洋洋的搖著折扇,另一隻手把玩著玉石。
他似乎很滿意,對於毛遂自薦的兩人,他予以了最高的包容。
“諸位秉承天意,乃我遇離之福。既是順應天意,那就自廢精魄自獻我的乖寵。”
他神色自如,從軟塌上起身,笑意不減。
眾人錯愕,這?
霎時間蒼白臉色,方才的得意,欣喜凝固在臉上,笑得比哭難看。
崖底的野獸叫囂得更加張狂,雀躍得想越過層層霧氣飛湧上來。若是貼近崖底向下望去,會看到一張張乞食的血盆大口,青麵獠牙,凶神惡煞。談不上一個“乖”字。
底下的驚羨即刻壓住,轉變成慶幸。崖上的士人則沒有這樣幸運。他們沒有任何選擇的機會。顫巍巍的腳底冒汗,有些甚至昏死過去。
不甘的,不願的,全部一一被送入崖底的血盆大口之中,屍骨無存。宮娥們仙氣飄然,在將人送往崖底時,依然高貴典雅,宛若神明。
隻剩下他們了。
赫連野眉頭緊鎖,滿麵愁容。心中懊悔不已。明知是送死,他還偏生跟了上來。明知是不祥之兆,他也還是失心瘋一般的信了空桑錦。
他會逃的。他擅長逃跑。他惜命,也會保命。
他眼神中有悲哀,可他自己不知道。看向空桑錦時,有過猶豫。不過隻是猶豫而已。他不會為任何人放棄自己。
眼神逐漸平穩。
“月上仙官,可容我一句。”空桑錦顫微著嗓子,說道。她不確定的,眼前之人,喜怒無常,性情乖張,做事全無章法。
遇離本欲離開,聽到聲音,停下腳步,饒有興致的回過頭。果然沒讓他失望。笑盈盈的走到跟前,輕輕搖開折扇。
“千裡送人頭,禮輕情意重。你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空桑錦並不明白他話中之意。神經緊繃,接著說:
“我願意拿一物交換,請仙官開恩。”寬大的袖口中,她的手在微微發顫。
“你還有寶貝?”遇離不可置信。眼前的女子,身著樸素,內無靈力,是個平平無奇的凡人,能有什麼寶貝?
空桑錦一番言語過後,更加勾起了遇離的興致。可若是拿不出他滿意的,空桑錦知道,自己的下場隻會比其他的六十二人更加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