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你隻是冷漠,到底是良善的,如今看來,你果真是冷血無情。”赫連野冷眼道。天羅域一行,他看得清。也許天羅域的臣民會沉浸在赤榮編織的傳言中,可他不會。
空桑錦知道赫連野所言何事。她沒有辯駁。冷漠如何,終究是他人命運。妙儀之言,並非虛假,赤榮卻是想腳踩綾羅上位,取代三羅刹。屠戮臨內氏一族是真,臨內氏叛國通敵,已過千年,時過境遷,再來評斷,已無意義。
真相如何,全憑人們願意相信什麼。
“空桑錦,你好歹毒。”
“再多話,信不信我讓你也嘗嘗妙儀所經之苦?”被赫連野吵得心煩,從袋子中掏出透明的杯盞,裡麵裝的是她從妙儀屍骨上偷取出的蠱蟲。在赫連野眼前搖晃,恐嚇道。
赫連野即刻離遠了她,大驚的問道:
“空桑錦,這玩意兒你也敢帶在身上!”
看著蠕動的蠱蟲,妙儀死前的痛苦畫麵還曆曆在目。蠱蟲的繁殖能力很強,且單性繁殖,隻要有血液滋養,就會有源源不斷的蠱蟲供人驅使。空桑錦留下,不過是為以後籌備。
“我不過是做了所有人都會做的事,袖手旁觀而已,這就歹毒了。”實際上赫連野隻是習慣性的脫口而出,想要引得她的回首而已。不知從何時起,他總想得到她的目光,哪怕一點也好。
他並不認為袖手旁觀就是狠毒,就算是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他也覺得稀疏平常。
果不其然,在赤榮的護全之下,一路來,“屍體”們竟安份得出乎意外。一隻都沒碰上。
回到茅草屋時,依舊的春風和煦,芳草萋萋。
抵達屋內時,充斥著腐敗氣息,滿屋狼藉,蒙灰生塵,仿佛久無人居住。可他們離開堪堪不過十餘日。空桑錦麵色難看,來到神識幻境的時間越長,對她們來說越危險。這幾日,她明顯的察覺體內氣息薄弱,有消散的痕跡。再不能出去,恐怕會淪為和那些“屍體”一般,行屍走肉。
“應該是他們自行離開。打鬥痕跡,無人居住,是刻意而為。”赫連野繞屋一圈,撥開蛛網,向內屋進去。
空桑錦在意的並非如此。他們得儘快出去。桃林危險重重,尤其是入夜過後。眼見著天色暗沉。
她依稀記得,若木仙子最後出現在玄洞中。而這玄洞是神識幻境中最神秘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因為過於危險,鮮少有人踏足。
玄洞,最危險。
思緒被拉得很遠。直到赫連野叫了幾聲也未察覺。
既然是最危險的地方,自然是都不敢靠近的地方。
心下了然,忽的輕鬆起來。空桑錦意味深長的一笑。恰好被回頭的赫連野對上,油然而生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冷顫。
這幾日,還是避著些空桑錦的好。
“赫連野,你來。我有話要說。”赫連野心中木的一驚,覺得大事不妙。
埋著頭往前,心不在焉的四處走動,撥弄花草也好,翻土捉蟲也好,全然不理會空桑錦。
空桑錦一把提住赫連野的衣襟,將人向屋外拽,她身體比赫連野矮不少,赫連野微曲著腿,嘴上咒罵著,身體卻順著她的步子向外。
到了屋外,空桑錦毫不憐惜的將赫連野扔到桃樹之下,拍了拍手中的塵土,從赫連野腰間摸出匕首,撥開腳下的泥,往深處挖去。
“你瘋了!”底下有什麼他們再清楚不過。空桑錦此舉簡直是自尋死路。而且現在天色漸暗,不多時便會月上梢頭。倒時,惹起一撥“屍體”,沒有嵇澤,光憑他們兩個,就是把血乾,也抵擋不了不計其數的“屍體”。
赫連野將空桑錦的手踢開,將匕首踢得更遠。
手上瞬時紅腫了一片。空桑錦也不忍著,起身對著臉上就是一拳,將赫連野打倒在地,孱弱的宛若個姑娘。可她並不覺得憐惜,又在赫連野腰間踢了兩腳,才覺解氣。
撿過匕首,回頭想接著挖,餘光不屑的瞥了一眼還躺在地上的赫連野,覺得甚為礙眼。忽的心中一計又生。掏出繩子,將赫連野嚴嚴實實的綁在身後的桃樹上。
赫連野不解,叫囂著要將空桑錦千刀萬剮。
完事兒後,空桑錦輕撫額頭,在赫連野的袖口處擦了擦汗,洋洋得意的看著眼前的作品,甚為滿意。
“不錯。哦對了,還少了點東西。”包中找了好一陣,也沒尋到。乾脆從赫連野袖口處斬斷一方衣襟,揉成團,亂七八糟的塞進破口大罵的赫連野口中。
“終於安靜了。”
“等著吧,有好東西。”
赫連野覺得空桑錦笑得可怖,冰冷冷的,不懷好意。心中的不祥之感更甚。
繼續往下刨得更深,依稀可見骨頭和發絲。他們有赤榮護著,一般的“屍體”並不敢靠近,還有妙儀給的隱敕草,一路上氣息被隱去,難怪連精怪都鮮少碰上。
想著便將赫連野身上的隱敕草奪過,彆到自己腰間。又割破赫連野身後的桃樹枝乾,任它流出鮮血般的汁液,一直浸到泥土中,空桑錦一點一點的期待著汁液沾染上“屍體”。
她躲得很遠,翹首期盼。
那頭的赫連野急得四肢亂顫,口齒不清的支支吾吾。空桑錦捂著耳,罵得怪難聽的。
泥土慢慢的鬆動,“屍體”像是被喚醒,抖動著身上的土塊,騰出雙手,再用靈活的雙臂挖開身下的泥土。
赫連野眼裡是氣憤。空桑錦毫不在意,期待著“屍體”快快破土而出。
“砰”的一聲,“屍體”淩空而出,石塊被炸到天上,再落下,撒的赫連野渾身都是泥土。
“屍體”四顧,笨拙得好像頭腦不靈光,連步子都和他身材一樣臃腫笨拙。
好不容易鎖定目標,朝著赫連野頓步邁去,臨近一步之遙時,卻停了下來。呆呆傻傻的止步不前。左顧右盼的東瞧瞧,細看看。明明赫連野就在眼前。
赫連野屏住呼吸,也察覺出“屍體”的異樣,不敢喘氣。一動不動的貼緊樹乾。
空桑錦扶額,真是個“呆頭鵝”。算了,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正好如了她的願。
緩步走向赫連野。試探性的在“呆頭鵝”身邊晃悠,毫無反應。空桑錦歎了口氣。也罷,剛好不用太費力氣。
用兩根手指尖捏著,取下赫連野口中的布團,絲毫不掩飾麵上的嫌棄,將布團扔得遠遠的。
“空桑錦你個毒婦!我要將你千刀萬剮!”
空桑錦揉了揉耳朵,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呆頭鵝”明顯聽到了動靜,轉動他臃腫龐大的身軀,麵朝著赫連野,眼神空洞無神。
赫連野即刻閉上了嘴。隻是憤懣的瞪著空桑錦,壓低了聲音,說道:
“給我解開!”
空桑錦聳聳肩,解開繩索。重獲自由的第一件事,赫連野奪回了空桑錦腰間的隱敕草,貼身放到自己的胸前。
空桑錦無所謂,看著地上的繩索,說道:
“把他綁起來。”
赫連野抬起高傲的頭顱,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我憑什麼聽你的話。”
“不綁他就綁你,總要綁些什麼東西的。倒時可彆叫喚,引來更多“屍體”可就不妙了。”空桑錦比劃拳頭,輕描淡寫的說道。她可不是威脅,她是在友好的商量。
赫連野沉默不語,不多時,撿起地上沾滿汁液的繩索,慢騰騰的挪步到“呆頭鵝”身邊,試探過後視死如歸的將繩索往“呆頭鵝”身上套。
“呆頭鵝”隻是傻傻的愣在原地,即使嗅到了汁液的味道,也隻是邁動了不太靈活的步子,挪動了一小塊地方。
“綁好了!”赫連野心中埋著怨氣,惡狠狠的瞪著空桑錦。
“結打得不錯,牢實。”空桑錦滿意的點點頭,使勁扯了扯繩子,緊實。
“需要你誇嗎!”
“月亮快出來了。先進屋。過了今晚我們再出發。”空桑錦抬頭望天,已經大黑。斑斑點點的星星布滿天空,月亮快要出來了。
拉著“呆頭鵝”往屋內走去。他們身上有隱敕草,還得赤榮護全,今夜隻要老老實實待著,就不會出意外。
往往不出意外的話就會有意外。
“空桑錦,你看見了嗎?”赫連野眼神飄向空中懸月,屋外狂風乍現,老舊的木門吱呀作響,夜裡一片寂靜。如果隻是尋常的寂靜也就罷了,這夜靜得離奇,顯出幾分詭異,與高懸的明月呼應,月光外的光暈,恰似有迷人眼的魔力,讓人逐漸迷失。
頭暈沉沉的,腳下難行,步子沉重得像是綁了千斤重的鐵塊。
知道這是中了迷障,空桑錦趕緊掏出淨心丸吞下,又給了赫連野,這才緩過來。
月光的光暈呈現出赤紅色,最外圍包裹著層層黑氣。再看旁邊的“呆頭鵝”,異常的躁動不安,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圓月,全身力氣想要掙開繩索,身體朝向西北方向。不知是錯覺還是她想得太多,空桑錦覺得月亮越來越大,離他們越來越近,仿佛要從天上隕落。
“呆頭鵝”嘴裡發出“嗚咽”的聲音,口中黏液滴落在地,發出滋滋的響聲,將周圍橫七豎八的桌椅撞得七零八碎。
腳下的土地異常躁動,小屍蟲破土而出,紛紛雜雜的朝著西北方使去,場麵蔚為壯觀。
“呆頭鵝”霎時紅了雙眼,“砰”的一聲扯開繩索,急躁的奔向西北方。
烏鴉盤旋夜空,朝圓月哀鳴。
整個桃林,花開了又敗,敗了又開,如此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