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錦醒來後,見著麵若白骨的紅衣女妖,再看素簪蒙麵的男子,一切明了。空道人亦正亦邪,在往生冥底千年,靈力深不可測。百年前的神妖大戰,妖王有意拉攏空道人,與神族一戰。隻是空道人不離往生冥底,不參與各族紛爭。即便是天帝前來,空道人也是閉門不見。
仿佛天地間都與他無關,他隻守著自己的方寸時間。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空桑錦不知空道人如何打算,但現在看來他們暫時無虞。若能得他相助,他們必然能夠平安離開往生冥底。
“你知我?”空道人問道。他不理凡塵千年。眼前的女子不過是暗藏她一縷神識,千百年前的事,她是不知曉的。
赫連野拂了拂衣衫,找了塊平整的地方坐下。他已經習慣,空桑錦無所不知,誰都認識,誰都能說上兩句。
“前輩大名,自是聽說過一二。”空桑錦回答。
“我從不救無用之人。”空道人冷聲說道。
“你們於我還有用處。”空道人眼光瞥向赫連野。他會留下他們。
空桑錦當然知曉空道人的目的,也是他守於此處百年的緣由。
千年前,往生冥底還不叫這個名字,也沒有妖魔橫行,這裡靈力充沛,與世無爭。
往生源。
往生源是若木仙子薑綰的封地。若木仙子原身桃花仙,百年修習幻成人形,曆經千年修成仙體,封地往生源。
“你們助我一事,我送你們離開。”空道人有睥睨眾生的傲氣。他不與人商量,若兩人不應,他們不會有機會活著離開。
空桑錦抿唇,心下知曉,看似是空道人對他們的兼容,但,此去凶多吉少,恐不是良策。若惹惱了空道人,他們連片刻的機會都沒有。
目光對上空道人縹緲的眼神,含著冷漠和勢在必得,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前輩說笑了,連前輩都做不了的事,晚輩肉體凡胎,又怎麼幫得上。恐怕耽誤了前輩的事。”空桑錦斡旋,不正麵回答。
空道人冷笑:
“我不喜歡和蠢人打交道。”
散發著壓迫。逼得兩人喘不過氣來。
“前輩說的是,是晚輩不懂事了。”空桑錦覺得四肢癱軟,全身上下的神經被擠壓,血管快要炸裂。
這就是強者的說一不二。弱者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想到這裡,她更加厭惡這個暴虐的世界。
“好!”空道人笑道,他等得太久了。
骨蝶在他身邊多年,是他唯一親近之人,可她從未見過空道人今天這樣情緒外漏。憤怒也好,冷漠也好,從前他都不屑於表露情緒。而這一刻她看得分明,卻不知何事讓他如此。
心中不免生出異樣。空道人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半分。但能伴他左右已經很好。
“將她完整的帶出來。”說到這時,空道人臉上露出了難掩的柔和。這個她,自然是若木仙子薑綰。
隻是往生源已覆滅百年,若木仙早已隨著往生源身隕。空桑錦心中一怵,冷汗涔涔。此行就算不死,也得掉層皮。
不等空桑錦細思,兩人被甩入了神識幻境當中。
眼前一片祥和,桃花灼灼,安寧靜謐,靈力都與往生冥底不同。空桑錦生出疑惑,回想其中細節,很快心中明了,怪不得空道人等了百年之久,原來這個“有緣人”不是他們,而是他們身上暗藏的玄機——“息塵”神女的一縷神識,和“妖王赫連野”的前身。
打得一手好算盤。可終究是已故之人,強製拉回,隻會適得其反。
空桑錦歎息。有人甘願苦守百年,等一不歸人。
世間唯一“情”字爾,有人甘之如飴,有人棄之如履。有人喜不自勝,有人痛不欲生。
“這是何地?”赫連野回望四周,明媚協和,但他不會蠢到以為此處是絕好之地。雖然不知空道人是何方神聖,但能穩居往生冥底,且不被各方妖魔打擾,定然是淩駕於其上。方才那股霸道的逼迫,還盈盈回蕩著周身。他可是感受頗深。
這一筆暫且記下。
“空道人說的幫忙。”這裡廣闊盛大,天地遼闊,哪裡去尋得若木仙。若是在神識幻境中待得久了,他們怕是會五感儘失,神智全無,渾渾噩噩的成為幻境中的養分,支撐幻境長存。
看這裡桃花開得豔麗,想這百年來空道人費了不少精神,來此處神識幻境的人神妖魔恐怕不少,能出去的寥寥無幾。土裡浸染生者鮮血,以滋補桃花盛開,難怪開得這般妖冶芳華。
“是你答應的,與我無關。”赫連野輕嗅桃花,是舒展的味道。
空桑錦冷哼,意料之中的答複而已。
“你也在這兒。你覺得幫不上忙,空道人能讓你出去?”不知是赫連野天真還是蠢笨,真會以為空道人心好。
赫連野不語,隻是笑笑。他當然明白,他們現在唇齒相依,一根繩上的螞蚱,隻不過他向來口不饒人,嘴硬而已。
他們走了許久,未見一人,除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你不覺得奇怪?”赫連野折下一支,接著說道:
“這裡看似生機勃勃,其實了無生機。你看。”折下的桃花在迅速枯萎,轉眼一瞬間化作枯木,花瓣零落成泥,枝乾一碰即碎。
“你是說……”赫連野眼神示意,空桑錦會意,即刻噤聲。
不隻是他們手中的桃花,方圓百裡的桃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全部凋零,不多時,方才還開得正豔的,頃刻間融入淤泥,腳下的土地仿佛是得到養分,異常躁動,被一股力量鉗製,以至於沒有破土而出。
兩人驚得後退。這是……?
天色頓時黯淡,布著厚重烏雲,山雨欲來風滿樓。
拂麵的風帶著不屬於清爽春天的燥熱,一瞬而過後在皮膚上,衣服上凝結成霜。
“小心!”空桑錦將赫連野拉置身後,才躲過不知從哪裡冒出的冰箭。冰箭徑直穿過桃樹枝乾,化成一灘涼水,順著樹乾流向泥土。在融入泥土那刻,冒著滋滋聲響,一股輕煙升起。
冰箭中含毒。
“好險。”赫連野凝眉,冷眼看向冰箭。
這隻是開始,接著無數的冰箭朝著他們洶湧而來,不知源頭,但目標甚是明確——他們這個外來者。
來不及多想,兩人順著桃林往外跑,躲閃不及處,身上被劃傷。他們所過之處,桃樹化為灰燼,爭搶著融入土壤。桃樹融入一分,腳下的土地顫動一分。叫囂著,又被壓製著。兩股力量製衡。
天上的雲層往下壓迫,仿佛就在頭頂。片刻間,烏雲化作雨水,傾盆而下。空氣中是燥熱的氣味。雨水落在他們頭上,身上,手上,臉上。
“這雨……”是紅色的?
這是……
“血水?”兩人神色一緊,周身緊繃。這裡太過古怪。
“去前麵的草屋避上一避。”也管不得那麼多了。雖然冰箭上的毒對於身懷冥炆的他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但渾身傳來的痛卻是實實在在的落在每一處的。
臨到草屋時,他們發現冰箭和血雨都避開了草屋去向了彆處。
草屋內乾淨整潔,不染塵埃。像是有人居住。臥榻處還放著翻開的書頁,一盞清茶。
“多有打擾,冒昧暫借一避,請屋主原諒。”空桑錦理著滴水的衣裳,向屋內說道。但無人回應。許是屋主正好外出。
當兩人思索著尋一把柴火時,屋內想起一陣女聲。空靈婉轉,有如謫仙。
“來者何人?”隨著聲音的逼近,兩人逐漸看清聲音的主人。
麵若桃花之姿,身形纖瘦,膚若凝脂,額間一朵灼灼桃花,青絲垂落,頭上彆一支桃花素簪,粉白衣衫,交相輝映,仿若一朵綻放的桃花。
是若木仙子了。
許是太久未見生人,薑綰狐疑的打量起兩人,見兩人身體帶傷,微微皺眉。接著說道:
“你們也是誤入桃源的?”
走進屋內,拿來藥箱。
薑綰的話正好印證了空桑錦的猜想。百年來,世人隻知曉空道人苦守往生冥底百年,卻不知這百年一直在送人進這“桃源”。隻是這些人沒有一個活著出去。
難怪天下血雨,土地躁動。一切都有跡可循。
“受朋友所托。”薑綰為兩人上藥,又為他們準備了乾淨衣衫。
“小心!”被碰到他們的血。隻是說得太晚,薑綰手中已經觸碰到。
“怎麼了?”薑綰抬頭,不明所以的望著空桑錦。
空桑錦朝赫連野示意,明明他們身上含有冥炆,尋常人神妖魔碰了,片刻間便痛苦灰飛而亡。怎麼獨獨薑綰無事?
赫連野擺擺頭,他也不知。
心下疑惑,嘴上回答著:
“沒事。你小心些,彆誤傷了你。”
薑綰鬆下心,笑道:
“無事。我常年居住此地,又習了醫術,尋常小傷奈何不了我的。”薑綰生得好看,笑起來更是如沐春風。
“你一人居住在此?”空桑錦問道。屋內雖簡陋,但布置得溫馨。
“當然不是。”
薑綰麵色柔和,沉浸在幸福中。
“我與嵇澤居住此地。嵇澤是我夫君。這幾日出門采藥,該是快回來了。”薑綰望向遠處,隻是一個等待丈夫歸來的女子而已。
丈夫?可沒聽說若木仙子婚配。況且若木仙子是空道人的心上人,他那樣瘋狂的人會允許心愛之人嫁作他人婦?
空桑錦懷疑此人是否是薑綰。畢竟先前隻是他們一廂情願的猜測。
“敢問姑娘芳名。”赫連野問道。
“君昭。”女子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