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爐子上放著一隻掛著水珠的碗,靠牆的地上堆放著一些生活雜物,床上的被子淩亂地攤開著,完全沒了舊家的那種乾淨。
文淵放下書包,疲憊地躺在床上,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裡的燈被點亮了,一束強光晃醒了文淵。文淵坐起身,看到滿臉滄桑的文媽,提著一個布兜走了進來。
“媽。”
“吃了沒?”文媽的語氣十分平淡,要是換做以往,看到文淵回家,必定是笑臉相迎,接著就是各種噓寒問暖,可是今天的文媽卻沒有。
“還沒。”
“我給你煮麵吧。”
“好。”看著文媽麵無表情地做起飯來,文淵不禁有些納悶兒。
做好飯,倆人搬了兩個小木頭凳子,在爐子前坐下,沒有任何對話。
“媽,你怎麼了?”文淵哪裡吃得下飯,不經意間,發現文媽鬢角散亂的頭發裡竟然冒出了青絲。
“沒事,吃飯。”
“媽,你是不是累了,我給你捶捶背吧。”文淵放下碗筷,起身走到文媽背後,剛準備抬手,文媽卻像應激一樣,十分嫌棄地用肩膀甩開了,而後又自顧自吃起了飯來。
“媽,你到底怎麼了?”文淵帶著哭腔問道。
“吃飯!”文媽歇斯底裡般吼道。
“媽!是不是我哪裡惹您生氣了!您告訴我啊!”
“吃飯!”文媽繼續吼道。
“好,我吃。”文淵哽咽著再次端起了碗來。
文媽吃完飯後,起身便去洗碗,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媽!您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文媽停下了手裡的活,冷笑道,“我累什麼,哪有你累呢,您學習辛苦啦!”
原來文媽是在氣文淵的學習,文淵也明白最近自己成績下滑得厲害,可這段時間真的發生了太多的事了,幾乎是家破人亡啊,更是連最好的朋友也沒來得及告彆。文淵的心真的不大,他能裝下的東西真的很少,少到丟不起任何東西。
“媽!我明白,是我沒好好學習,我向您保證,我一定會及時調整狀態的!”文淵急忙解釋道。
文媽將手裡的碗朝著水盆裡一丟,大聲罵道,“你倒是自在啊!我送你去上學,你卻整天發呆,你爹都死了!死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你是不是覺得我也該死?我早點死了,你爸就能好好活著了!”
“媽!您說什麼呢!我沒有這個意思,這段時間,確實是我狀態不好,我跟您保證,一定好好學習!”
“我哪有那福氣呢!爹娘爹娘不要我,老公老公死得早,你說我是不是天生就這命啊!我為啥不早點死了呢!你說我為啥非要看那個病呢!真他媽不要臉!不要臉!”文媽一邊說著一邊狠狠地扇著自己耳光。
文淵哭著喊著跪了過去,緊緊拉住文媽的手,大哭道,“媽!您彆這樣,我知道我錯了!我會好好學習的!媽!對不起!對不起!”
文媽累了,兩眼無神地癱坐在地上,許久都沒有任何反應,一動不動。
文淵本想攙扶著文媽坐會床上,可文媽卻是死活不願意起身,僵持了許久,文淵跪在文媽麵前,使勁地磕起頭來,“媽,這次回去,我一定好好學習,絕對不會辜負您的,我求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求您了!”
文媽有些遲緩地轉頭看向文淵,“你該給你爸磕頭的,你最對不起的人,是你爸!”
“您說的對,我明天就去給我爸磕頭去,您彆生氣了,請您相信我,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可以的!”
文媽扶著一旁的床角,慢慢站起身來,脫了鞋,上了床,蓋著被子便合上了眼。文淵又試探性地問了幾句,可文媽都沒有回應。
夜深了,文媽起夜時,看到文淵還趴在在床頭學習,十分平靜地說道,“睡吧,明天記得回弋州看看你爹。”
“嗯,您先睡。”
舊時的那股勤奮勁兒,文淵也再次找了回來,但是文媽性情大變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他是真的怕了。
第二天淩晨,文媽很早就收拾好出了門,文淵心裡也明白,文媽為了他們倆的生計沒少吃苦,可自己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讀好書,將來考上大學,也就能為文媽分擔一些了。
這會兒,天剛蒙蒙亮,院子裡時不時還會吹起陣陣冷風,文淵趕上最早的一趟大巴,回到了弋州。文爸的墳地建在自家的田裡,隆起的土丘上長著不少枯草,文淵撿著撿著便哭訴了起來。
文爸傻嗎?他不傻,他是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他又何嘗沒有自責過,若不是當時執意要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飯店,後麵也不會搞成這樣。他原本想著,能用自己的性命,換老婆的健康還有兒子的未來,這也算值了,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承諾他的是一幫亡命小人!
不知不覺,竟到了中午,跪得久了,腿腳都麻了,文淵吃力地站起身,環顧起了四周,目光最後停留在了學校的方向,在那裡還有他最後的一份牽掛。文淵徒步來到了學校門口,這時候,一中也剛好放了假,隔著大門,望著熟悉的地方,心中不禁湧出數不清的感慨,可逝去的時光卻再也回不來了。
文淵又來到了柳奕辰家,大門依舊緊鎖著,敲了許久也沒人前來開門。碰巧路過的一位大媽,聽他喊著舊主的名字,便提醒他,這屋子早就易主了。原來柳奕辰也搬家了,可他會去哪兒呢?可惜柳奕辰的手機號他沒記下來,不然就可以打電話問問了。
文淵最後又來到了文廟,但他現在身上也沒多少錢了,就連幾十塊的門票他也舍不得了。文淵在文廟前的涼亭坐下,期望著在這裡可以遇見柳奕辰,可是直到夕陽西下,文淵都沒有看到他。文淵突然開始自嘲,自己為什麼這麼傻,以為誰都會留在原地等他,從小到大,曾經的同桌和朋友,哪一個還會跟他保留聯係呢?柳奕辰長得又帥,家境又好,以後會有更多更好的朋友來代替他的,忘了吧,這麼久,估計人家早就忘了。
可惜再也不能進去看看那顆老槐樹了,不知道現在許願,它還能聽到嗎?
回到家,天已經黑了,此時的文媽正在大門口坐著。直到文淵回來,文媽這才回了屋。有時,文淵總覺得文媽有些精神恍惚,發呆的時候,卻又和自己不太一樣,文淵隻當是文媽依舊沒有從過去的陰影裡走出來,所以也就沒有在意,隻是說了不少安慰的話。
睡夢中,文淵依稀聽到有人在跟他說話,隻是不論他如何努力,偏就是看不清對方的長相。那人對文淵說了很多安慰的話,似乎是同文淵認識了很久一樣。此人跟文淵聊了許久,文淵將數日以來所受的委屈和不滿全部一吐為快,那人看起來一副很是心疼的模樣,可二人之間卻又好像隔著萬水千山。
再後來,此人便再沒有出現在文淵的夢裡,不過文淵一直記得,這是他人生中除了柳奕辰以外,唯一願意聽他傾訴的人。
柳奕辰搬去山城之後,一直都沒有時間再回弋州,高三的學業更是越發緊張了,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試題,背不完的單詞,他也曾想過趁著哪天放假可以偷偷溜回去,但他爸看得太緊了,實在是抽不出空。一直到高考完,他才有機會回弋州去看看,柳奕辰問了很多人,包括班主任那裡他都有去打聽過,但是班主任不想柳奕辰追問起當年文淵家發生的那些事,所以也選擇了隱瞞。
文淵為了期望有一天能夠在遇見柳奕辰,因此大學報考到了山城,而柳奕辰為了能夠再尋到文淵,便考到了老家的隔壁省。接下來的幾年,柳奕辰更是時不時就往弋州跑,幾乎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卻沒有任何文淵的消息。而對於文淵來說,山城實在太大了,根本就是無從找起,文淵下載了各種聊天軟件,期望哪天能在這個圈子裡再遇到柳奕辰,隻可惜依舊是大海撈針。
文淵讀大學的時候,文媽的病情也加重了,以往還不過是發呆,現在卻是在發瘋,完全需要倚靠藥物來緩解。這讓本就沒有任何收入的文淵,更加苦不堪言了。在校期間,也曾有一個人走近他的生活,他也給了文淵無微不至的關懷,隻可惜,好景不長,在一起沒多久,那人就因文淵的媽媽而提出了分手,這讓文淵的內心更加自卑了起來。好在大學的時候,文淵認識了一位異性閨蜜,她不光沒有因為文淵的家庭和身份而嘲笑他,還給了他不少支持和幫助,這也算是讀大學以來的一項收獲吧。不過此後的文淵也刪光了所有的交友軟件,徹底退出了那個圈子。
時光荏苒,物非人非,沒想到高中時期的緣分竟然還會在十年後重續,曾經那段被埋在彼此心裡的悸動,總算有一天可以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