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在潯一整天都待在家裡,臨近六點,他將自己收拾得十分體麵,乾淨的外表,似乎還無意中帶了點魅氣。
蕭在潯住在臨城的老城區,獨棟老式雙層平房,是他奶奶留下的房子。·奶奶還在的時候鄰裡關係都還不錯,大家都閉口不談蕭在潯的身世,似乎對這個外來的孩子有些過度包容了。
奶奶離開後,蕭在潯早出晚歸,鄰裡關係淡了不少,但也能說得過去。
蕭在潯早早就站在窗邊,直到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停住,他沒有動,默默注視著車裡人的動靜。
聞雙影竟然開了車門,休閒的拖地褲也絲毫掩蓋不了這是一雙大長腿的事實,更何況蕭在潯親眼見過。
蕭在潯沒有等來手機上的消息,而是聽到了門鈴聲,這讓他有些意外。
聞雙影垂下按門鈴的手,打量著這扇跟周圍牆壁格格不入且科技感十足的大門。
昨天送蕭在潯回家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可現在仔細看,好像也不是那麼突兀,這處年代感的房子略微帶點複古科技的意味。
很快,裡麵的人來開了門,聞雙影盯著的貓眼赫然變成了一雙水潤透黑的眼睛,他會心一笑,嘴唇彎出了好看的弧度。
蕭在潯自然是被眼前的美景怔住,他同樣勾起嘴角,回了個禮。
“進來坐坐?”
聞雙影心中一動,但還是讓理智占據了上風,心中那點蠢蠢欲動的火苗暫時被壓了下去:“晚點?我送你回來。”
蕭在潯對著這張飽含笑意的臉實在無法冷靜,他再次有了想把聞雙影包裝成一件藝術品的想法,不過不想放展館裡了,而是擺在家裡。
僅供一人欣賞。
“好啊。”
蕭在潯關了門,路過聞雙影身邊時有意無意的蹭了蹭他的肩膀。他突然想起那次被聞雙影一把拉進懷裡時的感覺,胸膛厚重而有力。
蕭在潯在腦海中默默寫下一個成語:瓊林玉樹。
受害者夫妻兩人現在的住處比那間腐朽的集裝箱好上太多,周圍也都是些正常鄰裡。蕭在潯和聞雙影走過去的時候收獲了很多目光,大多是好奇的打量。
大概是不清楚剛住進來的兩人是什麼來頭,住進來的這幾天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
陳叔正在院子裡收穀子,看見迎麵走來的兩人,臉上洋溢起慈祥的笑。
“來了啊。”陳叔放下手裡的東西,過來打了聲招呼。
“陳叔。”兩人先後應了一聲。
蕭在潯上次就注意到了陳叔有些跛腳,左腳不知道是不是受過傷,走起路來腳踝會猛地一折。
“陳叔今天沒去擺攤啊。”
聞雙影幫著陳叔將地上曬得大米收起來提進了屋裡,蕭在潯也幫忙收起旁邊的麵粉。
“剛搬來,米麵有些潮了,我看昨晚上星星多,今天應該能是個晴天,把這些曬曬,不然容易壞。擺攤不著急,啥時候都能去。”
陳叔給兩人找來了兩個木頭板凳:“小聞,你倆坐。”
蕭在潯坐在不足膝蓋高的木凳上,雙腿分開,兩手握住搭在了腿上。往旁邊一看,聞雙影正做著跟他同樣的姿勢。
陳叔的老婆這時從房間裡出來,她還穿著那身紅衣服,默默走到了一個角落裡,坐在那裡不出聲。
聞雙影在夫妻兩人的臉上徘徊了一會兒:“陳叔,蘇阿姨的狀態還好嗎?”
陳叔看了角落裡的人一眼,點點頭又搖搖頭:“跟以前一樣,腦子早就壞了,除了想孩子什麼都不管,感謝警察同誌還她一個公道。”
蕭在潯:“陳叔,警察說多虧了蘇阿姨有時候能清醒一段時間,才指認了那些犯人。”
聞雙影點點頭,剛才在車上蕭在潯已經告訴了他江何說的這些基本情況。
陳叔並不意外:“有時候是清醒點,她還能自己坐在床邊看看書,但是不久,一會兒又糊塗了。”
蕭在潯和聞雙影都挺意外,兩人默契的對視了一眼。
聞雙影:“蘇阿姨以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她叫蘇倩,倩倩是個大學生,二十多年前大學生在我們那很是稀奇,我們鄰裡都非常高興。特彆是我們家,我倆是娃娃親,感情很好,她畢業我們就結婚了。後來她在小學當語文老師,是個工作狂,學生們也都喜歡她,直到她懷孕快生產了,才願意請假回家。”
陳叔滿臉的遺憾,美好的回憶湧來,但並不好受。
他繼續說:“那次回家過後,她再也沒有踏進學校一步。倩倩以前多喜歡孩子啊,可她這輩子也毀在了孩子身上。”
“是因為你們的孩子嗎?”
蕭在潯問的很直白,陳叔並不在意,他點了點頭。
聞雙影看了看蕭在潯,這正是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
有些巧合就是要碰一碰運氣,萬一它就不是巧合呢。
陳叔望著門外看了很久,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歎了口氣:“二十年了。”
二十年,二十歲,聞雙影感覺自己的心率有些紊亂,有個東西呼之欲出,還差一點點,他就能找到它。
陳叔起身給兩人倒了杯水,重新坐下,看著門外那棵剛種下去幾天的桂花樹:“意外就是那個孩子。”
“我們當時多欣喜啊,家裡就要多一個新生命了,倩倩被照顧的體貼入微,她是笑著進產房的,也是笑著出來的。可是,孩子卻沒了。”
聞雙影問:“孩子丟了?”
陳叔搖搖頭:“沒丟,但生下來的孩子是個死嬰。”他眼中隱隱有些濕潤,這麼多年過去了,每每想到自己唯一的孩子,還是會為那個渺小的生命感到惋惜,他的孩子沒有機會長大,他還沒有做過父親。
“你們親眼看見那個死嬰了嗎?”聞雙影臉色沉了下來,他的語氣略微有些著急,陳叔沒察覺出來,蕭在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陳叔點點頭:“一個護士把他抱了出來,是個男孩,沒看幾眼,孩子就被抱走了。”
蕭在潯問:“你們沒有把孩子帶走?”
“我們一家人都特彆難過,看見倩倩笑著出來,心裡說不上的滋味。家裡人都疼她,不敢跟她說,我們就騙她說孩子剛生下來要在保溫箱裡待兩天,等她身體不那麼虛弱,才告訴她真相。過去了兩天,倩倩知道後一定要親眼看見那個孩子,但是醫院告訴我們孩子已經被處理了。”
“蘇阿姨不信那是她的孩子?”聞雙影問。
陳叔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倩倩說她生完孩子聽到了哭聲,但是大家卻說孩子死了,連醫生護士也告訴她孩子死了。但她還是不信,非要見到孩子,醫院沒辦法,把已經火化完的骨灰拿給她看。”
這跟聞雙影預想的不太一樣,孩子死了,連骨灰都看了,是不是這條線索又斷了?
他拽住僅存的一絲希望,繼續聽下去。
門口的那棵小桂花樹像是聽到了這個淒慘的故事,倏地掉了片綠葉,落在了它的根處。
“她終於消停了,我們以為她接受了。後來我就想著早點讓她走出陰影,就帶她出去玩,可是倩倩的眼裡沒光了,她不再像教書時那樣看孩子。回到家之後,我們村的孩子都被她嚇哭過,她喜歡突然把孩子抱起來,然後藏在家裡,連續幾次後,逐漸地沒人再願意跟她接觸。”
“從那以後,倩倩的性情大變,家裡人怎麼說都不理不睬。她那時候精神還算正常,知道是非,但總趁人不注意跑到醫院去,一開始醫生護士還願意跟她交流,甚至安慰安慰,後來就連去看病的人都知道了她,唯恐避之不及。她是慢慢開始瘋的,精神一再而再受到打擊後,徹底崩潰。”
蕭在潯問:“是臨城第一人民醫院?”
聞雙影看向他,眼中儘是迷惑,但仔細想想後,也沒什麼不合理的。
臨城一共就這幾家醫院,在醫院門口看見過蘇阿姨似乎也並不奇怪。
陳叔:“臨城第一人民醫院那時候還不叫這個名,他的前身叫臨城百姓衛生院。那時候周邊沒有這些大樓,都是瓦房。也不是現在所謂的城中心,老百姓看病手續簡單些。但是醫院的位置沒變,蓋新樓之後倩倩還是能找過去。她就鬨啊,一直鬨了二十年,中間被人報警過,沒有用,她就像在路邊安家的乞丐,沒人能攆走她。”
蕭在潯:“陳叔,你為什麼不把蘇阿姨關在家裡,不怕她出去有危險嗎?”
陳叔無奈道:“關過,甚至還綁過。但是讓她在家裡隻會更危險,她撞牆,割腕,自殘,無所不用其極。”
他歎了口氣:“這次的事情是我對不起倩倩,沒有保護好她。警察同誌跟我說,政府會給我們發撫恤金,讓我不用每天起早貪黑,每天抽空多陪陪她。我虧欠她太多了。”
聞雙影看見茶幾上擺著一張照片,盯著照片中年輕時的陳叔和蘇阿姨看了很久,才說:“陳叔,這是什麼時候拍的照片?”
“二十多年前了,那時候倩倩還沒大學畢業,我去她學校找她,在他們操場拍的,我那時候也差不多二十歲。”
蕭在潯走過來,看向照片上的人,莫名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或許是見過的哪些明星海報。
他們告彆後離開了陳叔的家,天色已暗,路燈照的房屋有些詭異般的安詳。
蕭在潯坐在副駕,聞雙影突然把他的手機遞了過來,屏幕上是剛才陳叔和蘇阿姨那張照片。
“你看看,眼熟嗎?”
聞雙影說完開著車子離開了這片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