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村長身後的夏油傑和伊地知才走到村長所說的關押元凶的房間門口,已經聞到了從房間裡傳來的臭味。
那是潮濕悶熱的空氣和排泄物混合發酵的味道,其中還夾雜著無法忽視的血腥味,以及一點點使用咒力後的殘穢的味道。
“這是什麼?!!!”
房間很黑,模糊可見的是一個關押野獸的木製籠子,在籠子裡的是緊緊靠在一起倒在地上的兩團黑影。似乎是聽到了動靜,這兩團黑影在昏暗的視線中慢慢立了起來,發著抖緩慢地向籠子的深處退過去。
然而,已經逐漸適應了房間的黑暗的夏油傑和伊地知已經辨彆出了麵前的這兩團瑟瑟發抖的黑影——那居然是兩個奄奄一息的幼小的孩子!
村民已經擠進了這間屋子,房間的燈不知被誰拉起來了。光明散發在這個充滿了異味的房間的每一處,簡直比耀眼的陽光還要燦爛。
“這就是罪魁禍首!”“兩個怪物!”“三番四次襲擊村民!”“和他父母一樣的怪物!”
村民七嘴八舌的話語充斥著這件並不大的房間。嘈雜的聲音讓關在籠子裡的兩人靠得更緊,刺眼的光線像刀子一樣紮進了這兩團小小的身影中。
也許是習慣了大人的謾罵,預感到接下來的毆打,留著黑色頭發的小女孩將另一個孩子緊緊地摟住。
“那是因為他……”被摟在身後的小女孩似有不忿,發出了嘶啞的反駁聲。
“閉嘴!怪物!”
“我已經消滅了事件起因……”夏油傑按了按額頭,向村民解釋,可他的聲音淹沒在了此起彼伏的咒罵聲中。
“早知道就該早點殺了你們!”也許是集結在一起的眾人給了村民力量,有村民似乎覺得辱罵不夠表達內心的憎恨與傷痛,拿起了靠在牆邊的木棒,向籠子裡的孩子扔去。
“住手!”夏油傑捏住拿著棍子的村民的手腕,強烈的刺痛讓木棒從手中脫落。一旁的伊地知連忙撿起木棒,握在了自己手裡。
“好了!好了!大家一起去外麵聊一聊吧!”夏油傑拍了拍手,清脆的掌聲讓浪潮一樣的聲音猛地停了下來。雖然夏油傑看起來還是個少年,可不知為何,在場的村民心裡湧出一股莫名的懼意,身體本能一樣遵循著他說的話走出了屋子。
待所有村民到外麵,夏油傑走向了籠子,蹲下來近處細看,這是兩個已經看不太本來樣貌的女孩,臉上身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腫脹的眼睛隻剩下一條縫。勉強能稱得上是衣服的布料布滿了臟汙。
因為擁有常人沒有的力量而被排斥,這是咒術師們經常會遇到的事情。夏油傑和伊地知都知道這兩個孩子並不是“神隱”的起因,也敏銳地感知到了這兩個孩子被關在這裡的真實原因。
“彆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夏油傑一把捏碎了籠子上的鐵鎖,打開籠門,伸出手,溫柔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隻是靜靜地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房間裡明亮的燈光投射在眼前這個穿著黑色製服的男子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
兩個孩子中的那個有著黃色頭發的小女孩盯著夏油傑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中,慢慢挪向了籠子出口,距出口還有兩步遠的時候她停了下來,仍然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不知又過了多久,也許是本能告訴這個戰戰兢兢的孩子,眼前這兩個人確實是自從父母去世以後,他們在這個世界上遇到的唯一對她們存有善意的人,於是,她回過頭去,朝著黑暗角落裡的黑發女孩說道:
“美美子,沒事了,一起出來吧。”
***
夏油傑和伊地知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走了出來。他看了伊地知一眼,再看看村民,對大家露出了淺淺一笑,然後說道:“我們就暫時先把他們帶走吧。”
“好、好吧。”不知是誰發出了讚同的聲音。“也行吧……”越來越多的人附和著。能夠打發走這兩個怪物,村民們都鬆了一口氣。
抱著孩子的夏油傑和伊地知告彆了村長和村民,向外麵走去,待要經過枷場家的舊屋時,夏油傑小聲地問用儘力氣抓住他脖子的孩子道:“要去再看一眼嗎?”
“可、可以嗎?”懷中的孩子小聲問道。
“嗯。”
伊地知抱著另外一個孩子,跟在夏油傑的身後,也轉向西邊,快要到時,夏油傑卻停了下來,他動了動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看向了旁邊的深山。
“伊地知,看好她們!布帳!”
夏油傑慢慢將懷中的孩子放在地上。
然後放出虹龍,抓住它的兩個角坐了上去,虹龍騰空躍起,朝西邊的山林飛去,不一會就隱沒在濃綠之中。
“沒事吧?”黃色頭發的小女孩抓住伊地知的衣角,伸長了脖子向遠處望去。
“放心吧,沒事,夏油前輩很厲害的。”伊地知拿出手帕,溫柔地擦著兩個孩子臉上身上乾涸的血跡和臟汙。恐怕還得靠家入小姐才能治好她們身上的傷口。
另一邊,追著咒靈的夏油傑越跑越遠,已經深入大山的腹部。這裡樹木高大,野草茂盛,苔蘚零零星星地分布在樹根下,真是一個天然的完美的藏身之所。
虹龍從人高的野草叢中穿行而過,壓過了草尖,發出簌簌的聲響。
夏油傑緊緊盯著咒靈的身影靈活地在樹林中竄來竄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咒靈消失在了綠茫茫的視野之中。
“左邊!”夏油傑循著咒靈的殘穢,在一條分岔口指揮者虹龍往左邊移動,不一會夏油傑便聞到了濃厚的殘穢的味道。
“刺啦!“一陣帶著腥臭之味的風掠過了夏油傑的頭頂,這不是風,而是咒靈揮來的利爪。
夏油傑下蹲躲開利爪,接著起身,向咒靈踢去。
咒靈靈活地往後一跳,躲過了攻擊。
夏油傑這才看清了咒靈的模樣,麵前的這隻咒靈似猿非猿,大概有成年人那麼高,渾身被堅硬的甲殼覆蓋住。其中一隻眼睛被什麼東西弄傷了,一道長長的傷疤從左上角斜向貫穿而下。
他的兩隻前肢像人一般生有五指,指甲尖銳細長,不斷來回朝著夏油傑揮舞。恐怕這才是神隱事件真正的凶手。
“刷!”咒靈又揮出一爪從空中斜著向夏油傑撲來,夏油傑俯身躲過,迅速抓住虹龍的身體,接著直直衝向咒靈腹部,咒靈被虹龍撞得一個趔趄。它順勢朝地上一滾,躲過夏油傑正麵的攻擊,一躍而起,用爪子抓住一根樹枝,用力一蕩,跳到了三米開外的樹上。
“彆想逃。”
話音一落,夏油傑放出了另外一隻咒靈。
‘’我……美……嗎?”
一個穿著長衣,臉部被頭發遮住的女性形態的咒靈擋住意圖逃跑的咒靈,這便是假想怨靈——裂口女,裂到耳際的嘴裡反複發出詢問的聲音。直到回答出她的問題,會被強製拉入她的不可侵犯的領域當中。
猿猴一般的咒靈被禁錮住了一般,死命掙紮,也動不了分毫。
“哢嚓”,裂口女抬起手,手中的剪子張開、合攏、張開、合攏……金屬的剪子發出摩擦的聲音,隨著剪子的開合,隻見對麵咒靈的身體開始裂開。前肢、後肢、腰部、頭部……
“嗬、啊啊啊!噫噫噫!啊!”咒靈痛苦地扭動著四散的身軀,發出駭人的聲音,漸漸地,扭動的力度越來越弱,聲音也幾不可聞……最後,這隻咒靈一動也不動,像霧一般消散了……
夏油傑收回裂口女,巡視著周邊環境。
恐怕這附近就是這隻咒靈的巢穴——隻見黑黑黃黃的液體積起了厚厚一層,隨處灑落的血跡已經乾涸結痂,一些辨不出本來樣子的破碎的肢體四散一地,一些被撕碎的布料掛在樹枝上,野草上,隨著風搖晃著。他了然地看了一番,乘著虹龍,飛出了深林深處……
“夏油大人!”
從伊地知嘴裡知道夏油傑名字的兩個小女孩仰望著夏油傑在空中穿雲而過的身影,遠遠地就朝他揮舞起了手臂。
夏油傑看了一眼地下的伊地知和雙胞胎,身下的虹龍便慢慢下降,待降穩後,夏油傑輕輕一跨,從虹龍身上落了下來,朝三人走了過去。
“夏油大人!”
“夏油大人!”
兩個仍然虛弱的孩子光著腳跑過去,一人拉住夏油一邊的手,擔憂地看著他。
“放心啦,我沒事!”
夏油抱起其中一個,和抱著另一個孩子的伊地知一起坐到了虹龍的身上,虹龍朝著東京的方向飛了起來。
和來時的匆忙不同,回去時的虹龍輕輕地掠過高山,掠過晚霞,掠過飛鳥,溫柔的風像紗幔一樣撫摸著被抱著的孩子。
***
此時已是夜晚,淡淡的月光照進了東京校高專內。夏油傑坐在中庭的椅子上,冰涼的觸感從背後傳來。
“給!”
一隻拿著可樂的手突然出現在了夏油傑的正前方,他抬眼看去,手的對麵是一個眼睛纏著繃帶的銀發男子。
這個男子——五條悟,將手裡的可樂遞給了夏油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我已經聽伊地知說了……”
夏油傑微微抬起了頭,用力捏了捏手中的可樂,沒有回話……
過了好久,夏油傑才徐徐開口,
“悟……”夏油傑緩了緩,繼續說道:“你知道吧,我一直覺得,強者應該保護弱者,術師該去保護非術師……”
“可這一年發生的種種事情,讓非術師的可貴之處,逐漸在我心裡開始動搖……”
“咒術師的儘頭到底是什麼呢?”
夏油傑並不是在問旁邊的友人,隻是自言自語。
“傑……”
“你倆在這呀!”,一個聲音插入了進來,朝他們走過來的短發女子是他們的同級生,擁有反轉術式的家入硝子。
“那兩個孩子怎麼樣了?”夏油傑問。
“能用反轉術式治療的部分已經沒問題了,但是她們長期營養不良,還有一些慢性的疾病,我這裡隻有一些藥妝店那種程度藥物,這個隻有去醫院找專業的醫生才行了。”
“不過,”家入硝子停了話,點燃手裡的東西才繼續說道,“她倆精神不錯,已經睡著了。”
“夏油,”家入硝子撣撣手裡的微光,轉向旁邊的夏油。
“你今天又乾了一件好事啦!”
“是吧。”,剛才的低沉情緒仿佛被風吹散。拯救他人,感覺還挺不錯的。
“好啦,好啦!”的五條悟用手肘撞了撞夏油,“一起慶祝一下吧,我要吃一整個草莓蛋糕。”
“又不是生日,吃哪門子草莓蛋糕,話說,你今年你才七歲吧,七歲!”
五條和家入嘰嘰喳喳的聲音像流星碎片一樣散在皎潔的月光中。夏油傑聳了聳肩,心裡的鬱氣在這吵嚷之中早就一哄而散。
不知道明天,又會少了誰。
但是,至少現在,夏油傑對即將到來的明天仍然抱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