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結束,封爵的儀式也過去,北境的風雪稍有緩和,趁著在冬朔年十分難得的晴天,西蒙殿下和王後從北境回來了。
和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另外一支黑騎的護送隊伍,看得出來都是北境的精銳騎兵,穿著最好的黑甲和狐裘黑袍,黑色的戰馬也都是精心養護著的好馬,整支隊伍的規模比希爾達帶來的還要大,幾乎是那次的一倍。這是新任北境公爵對陛下的忠誠和致意,威爾頓禮節性地表達了一下感謝,緊接著就把這支隊伍打散融入了軍隊裡。
駐守奧特登的軍隊有三種,一種是希爾達加入的皇家騎士衛隊,活動在王宮內,是直接聽命於皇室的一支隊伍;一種是梅麗莎·戈蒂埃隸屬的皇家守衛,活動在王宮外,遍及整個奧特登,雖然名義上是皇家守衛,但負責奧特登的治安維護,凡是奧特登發生的事情,都要他們來處理;第三種則是迪爾法蘭軍,名義上是屬於整個迪爾法蘭的軍隊,負責整個國家的安定,他們的本部也在奧特登,當各個公爵需要軍隊支援的時候,迪爾法蘭軍就會從奧特登出發,前往進行援助。這次隨著王後和王子回來的這一支護送隊伍被打散分在了三個隊伍中,這一點看上去十分正常,畢竟這支護送隊伍的規模超過了最小規模的編隊上限,人數卻又不足以組成一支獨立的隊伍。
但特裡安騎士還是微微皺了眉頭。
他輕輕拍了拍希爾達的肩膀,女孩回頭看他。特裡安注意到女孩的表情有些憂慮,對上視線之後,希爾達抿了抿嘴,但什麼都沒說。
這裡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特裡安於是隻歎了口氣,把自己的擔心暫時咽了下去。
陛下將黑騎打散融入三個奧特登軍隊並不是什麼好事。希爾達帶來的那支小隊算在了皇家守衛中,並沒有打散重組,而是給了個新的編號,直接整隊加入了皇家守衛。這是雙方互相信任的表現,從國王的角度來說,這意味著這支隊伍他想要立刻就能派上用場,不需要任何重新磨合,也不會懷疑這支小隊是否忠誠可靠。而新來的這支黑騎打散重組,各自安排新的身份,雖然完全合情合理,但也意味著陛下並不信任維斯特洛。
也確實很難信任維斯特洛。死去的豪恩·納爾遜與陛下是過命的交情,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始終保持著驚人的忠誠和節製,他的所作所為都被陛下看在眼裡,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而維斯特洛雖然是豪恩·納爾遜的兒子,但他畢竟還太年輕,在羽翼未豐的年紀繼承了過於豪華的遺產,沒有人知道現在或未來的他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特裡安遠遠看著端坐於王座之上的威爾頓陛下,深吸了一口氣。
希爾達始終皺著眉,儘管同樣對維斯特洛送人來奧特登感到不滿,但她擔心的和特裡安想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對於彆的地方來說,迪爾法蘭軍的援助都十分可靠,唯獨北境不行。北境路途遙遠,環境也不是迪爾法蘭軍能適應的苦寒,與東麵火龍城隔著一道天塹般的高聳山脈,與西麵薔薇城隔著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可以說是一座陸上孤島。一旦北境出了什麼事情,能幫助北境人的,隻有北境人自己。在這基礎上,冬朔年的野獸會因為積雪覆蓋失去大部分食物來源,對納爾遜城居民和聚落發動攻擊是常有的事,這就需要納爾遜城的軍隊來解決這個問題,維護居民和聚落的安全,但公爵能有的軍隊人數是受限製的。父親在的時候,一直拒絕像其他公爵那樣假借擴充守衛護衛之類的名義超額收編入伍軍士,在嚴格限製下,北境的士兵送來一個就少一個,自己帶隊伍來奧特登本就削弱了北境的守衛人數,這下維斯特洛又把這麼多人送來,北境怎麼辦?
希爾達不明白維斯特洛在想什麼,這些事在父親在世的時候跟他們三個人強調過很多次,父親剛剛才去世,維斯特洛就忘了嗎?
希爾達很想追著那些黑騎問問他們知不知道維斯特洛這是吃錯了什麼藥水,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再怎麼遲鈍也知道是要避嫌的。
“希爾達。”
威爾頓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跟著自己,希爾達使勁衝特裡安騎士眨了兩下眼睛,然而特裡安騎士仿佛完全沒理解她的意思,隻是做了個“快去吧”的手勢,示意希爾達快跟上。
希爾達隻好放棄再與特裡安騎士進行這種完全無用的眼神交流,快步跟上了威爾頓陛下和麥爾卡特首相。
在長桌儘頭坐下之後,威爾頓陛下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怨恨我嗎,希爾達”,問得希爾達有些不知所措,她怯怯地看了看麥爾卡特首相那對隔著鏡片死盯著自己的那對眼睛,吞了口口水,艱難地回答了國王的問題:“您對我很好,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怨恨您的可能。”
威爾頓笑了一下:“不用跟我這麼生疏客氣,你父親跟我從來都是直來直去有話直說的,年輕的時候我們有了分歧,也是會一言不合脫了鞋就去扇對方。你家還在西二區的時候,我還踹過你家的大門,對吧內森?”
內森·麥爾卡特扶了一下眼鏡:“是的,您到我家踹開門,把我的眼鏡砸了,現在我戴的還是您當年賠給我的那一副。”
“我居然會賠給你。”威爾頓聳了下肩,看那表情仿佛對過去的自己有些失望,表達完那意思不可置信之後,威爾頓重新看向希爾達:“看吧,我,你父親還有我們的第一首相大人,當年都是這種毫不客氣的交流方式,所以你也不用那麼兜兜轉轉的,有什麼想法直說就好。”
“就算父親與您和首相大人是這麼交流的,那也是父親,我怎麼說都是個小輩,實在是不好這麼沒規矩……”希爾達笑得有些尷尬,就算是天天翹禮儀課的她也能知道這樣完全不行:“而且我確實不覺得自己要怨恨任何人,您對我已經十分照顧了。”
“即使沒能和父親見最後一麵,也不覺得怨恨?”威爾頓微微眯起了眼睛。
希爾達低下頭:“是的,父親的去世十分突然,他一直以來身體都很好,誰都沒有料到會變成現在這樣。沒有任何人能夠在預設到所有突發情況的條件下做出選擇,我來奧特登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也是父親自己的選擇。”
威爾頓對這個答案既不意外,也不高興,他歎息一聲,攤開手,向一邊的麥爾卡特那裡歪了歪腦袋:“看,我就說吧,這姑娘很有意思。”
麥爾卡特往下拉了拉嘴角,即使他的國王始終在試著用話題和動作吸引他的注意力,但他一直在看手上的那一遝不知道寫了什麼的信紙。等威爾頓說完,他抬起眼睛,隔著厚厚的鏡片,對希爾達微微頷首:“作為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你表現出了令人驚歎的理性。”
“理性的同時還很膽大,前幾天借著決鬥大鬨了一場,對不對?”
看到陛下在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希爾達縮了縮脖子。儘管倫納德殿下已經說過國王陛下是支持自己的,但真的當麵說起來,希爾達還是有些心虛。
無論是從什麼角度來說,像這樣的由正式騎士發起的決鬥賭博都是被禁止的,畢竟這會助長一些不怎麼好的風氣。而自己大概是皇家騎士衛隊自從建立以來第一個在決鬥場與人決鬥的騎士,給決鬥加賭注更是聞所未聞。
“現在大街小巷沒有人不知道北境來的那個小騎士有多麼勇敢和強大,把一開始關於你的那些揣測和惡意評價洗涮得很漂亮,這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對吧。我很欣賞你的做事風格,比起你父母,你的性格更像我。”威爾頓陛下開著玩笑,走過來拍了拍希爾達的肩膀:“你也不用因為給決鬥加賭注這件事惶恐,這個小辦法幫你招來了足夠多的看客,不是嗎?會利用這種小辦法擴大這件事對奧特登居民是影響,說明你對那些人到心理非常了解,你平時應該也經常離開家,和那些平民混在一起吧。”
希爾達眨眨眼睛,抬起頭看著威爾頓國王。威爾頓的綠眼睛垂下來,和女孩安靜對視著:“我想問你,你認為什麼樣的國王是好國王?”
沒想到陛下會突然問這個,希爾達立刻慌亂了起來。這是個可以和任何人聊的話題,但唯獨不能與麵前的人說——因為這個人真的是國王。如果是維安妮的話,應該會怎麼回答?
想象著坐在這裡的人是維安妮,希爾達抿了抿嘴巴,鼓起勇氣回答:“您這樣的國王,就已經是好國王了。”
“我可不是為了聽恭維話才把你叫過來的。”威爾頓笑著搖搖頭。
“我……我沒有想過這種事情……”希爾達整個人都縮下去一截,畏縮著小聲說。
“那你覺得,你父親是個好城主嗎?”
這個問題好回答多了,希爾達想也不想地點了頭:“是!但是我不知道維斯特洛會不會也是一個好城主……”
威爾頓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