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跟著特裡安騎士和希爾達一起走出了決鬥場，來到了大街上，格雷迪都沒能真的回過神來。

那個跟他一起長大的女孩此時看上去那麼陌生，儘管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個人有能力殺死獨角獸那麼大的生物，她力氣又大又不知道害怕，勇敢無畏到像個小怪物……這些格雷迪都知道，都看過，都已經習慣了。但當她在自己麵前真真切切展現出她能殺死一個人的時候，格雷迪開始感覺仿佛這是自己第一天認識她。

在決鬥場裡，格雷迪甚至莫名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感覺那個身穿鎧甲被闊劍砸死的人其實是自己。

即使格雷迪知道，希爾達是自己的主人，是自己的朋友，不可能和自己刀劍相向，但他還是覺得恐懼，即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與那個人共情。

原本對於希爾達的那絲愛慕之心此時徹底熄滅，格雷迪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其實根本不像他自己想的那樣喜歡希爾達。誠實地說，任何一個長相漂亮、跟自己長時間相處、彼此熟悉的女孩出現在自己麵前，自己都會產生那種愛慕之心，與是不是希爾達都沒有什麼關係。此時希爾達的一劍，直接將他那點心思徹底砸碎，看著那女孩勇武的樣子，他感到了恐懼。恐懼讓他終於從某種原本就不應該有的想法裡清醒過來，意識到了自己當初那個希爾達如果不想去奧特登，自己可以帶著她逃跑的想法有多麼幼稚……

特裡安熟練地一下將希爾達的胳膊複位，不願在眾目睽睽之下叫出聲來的希爾達，隻能單腳蹦著跳出去好多步，抱著胳膊回頭可憐巴巴看向特裡安：“好熟練？你經常脫臼嗎？”

特裡安示意她繼續活動胳膊看看還有什麼不適，一邊示範著動作一邊對希爾達說：“我原本就隸屬於重劍團，隊友和我自己都經常出現扭傷、骨折和脫臼。作為沒有什麼攻擊技巧，力氣又大的人來說，在對決中重劍是最好的選擇，你選得不錯。”

希爾達吐了吐舌頭。這話說得好像是在批評自己，又好像是在誇，這種情況一律視作批評。她學著特裡安的樣子活動著胳膊，她能聽到關節發出的嘎巴嘎巴聲，但並不疼痛，比剛剛胳膊脫臼時的感覺好了很多。

“未來你會在皇家騎士衛隊學習到更多攻擊技巧，”特裡安沒有管他那還在發呆的徒弟，上手幫著希爾達活動著胳膊，“單手劍是技巧劍，再怎麼力氣大，也必須要有相應的技巧。雙手劍更注重力量，隻要力氣夠大，雙手劍的優勢就能發揮得越好。但這些對你來說都不必要。”

希爾達抬起頭，疑惑地看著特裡安：“那什麼是必要的？”

特裡安垂下眼睛，腦海裡逐漸勾勒出一個足以讓他難忘一生的背影，他忍不住伸手把希爾達的腦袋摁下去：“我有個禮物給你，但……等你什麼時候長得夠高吧。”

希爾達扒拉開特裡安的手，敏銳地捕捉到了特裡安神情裡的不同，並沒有探究那份感情的想法，希爾達再次跳開，甩著胳膊：“我們該回去了，也算是大鬨了一場，感覺陛下馬上就要找我談話，狠狠罰我一頓……”

“不會。”

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加入了談話，希爾達茫然地循聲回頭，那是一張看著就眼熟、但是從前沒有見過的臉，注意到對方的紅色頭發之後，希爾達立刻放下了甩過頭頂的胳膊，站姿規矩了一些。

“父親說，會將你這次決鬥的始末編纂成書，在貴族之間宣揚。他不認為你是在胡鬨，反而非常欣賞，相信很快你就能看到一本以你為主角的書。”倫納德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始終在瞟左下角，沒有和任何一個人對上視線。

希爾達張了張嘴，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內向得有些太過分了，麵對幾位公主那種熱情開朗的性格她有辦法，麵對西蒙殿下那種人她也有對策，但是這種眼皮都不敢抬的希爾達還是第一次遇到。她看看特裡安，特裡安沒有任何反應，又看看格雷迪，格雷迪雖然身體動了，但是看著靈魂還是不在此處。沒人給自己支招，希爾達隻能認命地向前一步，行了個騎士禮：“感謝陛下對我的寬容和支持。殿下，時間不早，需要我們互送您回去嗎？”

倫納德搖搖頭：“不必。這次出來我和阿黛爾帶了護衛。我過來是想給你這個，你落在決鬥場後台了。”

他說著，在希爾達麵前攤開手，一枚嶄新的騎士徽章安靜躺在他手心，折射著陽光，仿佛寶石一般發亮。

希爾達這才想起來摸摸自己的鬥篷，她都不知道徽章是什麼時候掉下來的，她趕緊道謝，畢竟這種皇帝陛下親賜的東西，如果弄丟了，還真的不太容易補。

“需要幫你戴上嗎？”倫納德問。

他仍舊沒有抬眼，或者說抬眼的時候都沒有被希爾達看到，這種躲避他人視線的樣子出現在一個小孩身上或許會讓人覺得可愛，但出現在一個大高個子成年人身上就顯得有些好笑了。

希爾達從他手心取走了那枚勳章：“謝謝您，不用了，這點小事我自己能做好。鑒於先前阿黛爾殿下曾經遭遇過奇怪的人，為了避免意外，如果沒有彆的事情，您和阿黛爾殿下儘快回去比較安全。”

倫納德低了低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直到離開了之後，跟著護衛上了馬車才敢完全睜開眼睛。

即使是閉上眼睛，那個遍體流光的形象也深深烙在他眼前的那片黑暗裡。他第一次這麼近地接觸一個剛剛使用過魔法的存在，而且是魔法天賦如此強悍的人——在他眼中，希爾達就是一個耀眼的人形光團，在刺目的白光裡，還能看到一些彩色的光斑色帶在扭動、流淌，仿佛要直接穿過眼睛烙印在腦海裡。倫納德見過不少彆人用過魔法之後的樣子，包括他的妹妹阿黛爾，但即使是那時，也隻是看到阿黛爾仿佛渾身沐浴著聖光一般明亮朦朧，從沒有見過希爾達這樣的人，她簡直叫人無法睜開眼睛，而隻有自己看到了那些光，其他人根本沒有察覺。

遠遠看過去的時候還是正常的人的樣子，這可不是太遠了看不清……為什麼走近了會變成這樣？倫納德揉了揉眼睛，想把那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影子從腦海裡攆出去，最後失敗了。

他有些氣惱，後悔就不應該聽阿黛爾的話來給希爾達送徽章，這東西明明回去之後任何人都能給她送。現在站在人家麵前，卻連眼睛都不敢睜開，未免太沒有禮貌了……

正想著，忽然一道光從身邊掠過，倫納德驚訝地回頭，卻看到了一個同樣一身耀眼光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