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豪恩來到山崖下的時候，巨大的衝擊令他心碎到目眩，他幾乎要昏過去，但又想立刻去擁抱他的妻子。那位見過戰場上太多生死的大公，終於在人到中年的這一天，開始變得搖搖晃晃跌跌撞撞，他踉蹌著來到妻子的屍體前，一時間忘記了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大腦一片空白，隻照映著卡特琳娜此時的樣子，豪恩的手觸碰到妻子臉頰的時候，他以為她還在動，怔愣了片刻之後，他才麻木地醒悟過來，自己的妻子早已失去了顫抖的權利，其實是自己的手在不住地發抖。
積雪並沒有為馬車的墜落做多少緩衝，從這樣高的山坡上摔下來，馬車還是砸得四分五裂。而自己的妻子，他親愛的卡特琳娜，顯然是在墜落的過程中被甩出車門，又被墜落的馬車砸斷了身體。豪恩看著自己那位平日裡那麼怕痛的嬌弱妻子，隻靠著雙臂將自己的上半身在雪地上拖行了一米多，血和腸子在雪地上標記出她行過的路，鮮紅的血在耀眼的雪地上融化出一道道溝壑，深幽幽地刺痛雙眼。
在卡特琳娜停止行動之後，胳膊還在向前伸著，仿佛要撫摸什麼，擁抱什麼。豪恩顫顫巍巍握住那雙已然冰冷的手，低頭吻妻子的手背：“我親愛的，你這是想去哪？你想回家嗎？我們回家嗎？”
她的眼睛已經被人合上，臉上帶著笑容，豪恩拭去眼淚，將妻子淩亂的頭發一點一點整理好，恢複成印象裡那溫柔得體的樣子。突然，豪恩注意到，在她的頭頂，有一個圓圓的刀柄，那刀柄很小，隻有這樣一點刀柄露在外麵，刀身整個插入了卡特琳娜的頭頂。它顯然結束了卡特琳娜的生命，而這把小刀，豪恩知道，它屬於希爾達。
豪恩知道了妻子向前伸出雙臂是因為什麼，也知道了為什麼妻子臉上有那麼平靜的笑容。他仿佛能看見妻子擁抱住跪在麵前的女兒，然後在女兒的刀下，結束了全部的痛苦。
將自己的鬥篷脫下來披在妻子背上，豪恩這才轉頭看向一邊的阿爾德裡奇騎士和已經抖成一團的車夫：“希爾達和維安妮在哪裡？”
阿爾德裡奇向豪恩低頭致意：“大人，您的車夫已經嚇壞了，我來替他說吧。維安妮小姐被飛龍抓走，於是希爾達小姐去追飛龍了。”
“追飛龍？她怎麼追？”
阿爾德裡奇麵露難色：“跑著去。”
“跑著去？！跑著追一頭飛龍？這個小瘋子！”豪恩忍不住大叫起來。
“哈德森少爺已經和冰原狼一起去追希爾達小姐了，請放心，冰原狼很擅長在雪地裡追蹤，哈德森少爺一定很快就能把希爾達小姐帶回來。”
豪恩皺著眉。希爾達倒是跑不丟，就算沒有冰原狼追著，她也能自己找回家，可維安妮……自己看見那頭流血的飛龍的時候，它根本沒有抓著什麼人，維安妮絕對在半路上就被丟下了，可那飛龍究竟飛到了哪裡，在什麼地方把維安妮扔下，維安妮現在有沒有事，這些都是未知的。
希爾達不可能追得上飛龍。
豪恩閉上眼睛，長歎一口氣。如果那小瘋子真的能追得上該多好。
豪恩第一次希望這個世界上會有奇跡發生，讓希爾達追上飛龍，找到平安無事的維安妮，哈德森把她們兩個好好地帶回來。他已經失去妻子了，他不敢想再失去一個女兒，他該怎麼麵對維斯特洛，麵對羅伯老夫妻，甚至麵對自己。
他突然感覺很疲憊，非常疲憊。原本他一直驕傲於自己常年與戰爭、馬匹和武器周旋的身體健康得堅不可摧，但此刻，豪恩仿佛第一次看見了、感受到了、直麵了自己的衰老。他突然感覺無力，麵對一切都十分無力，甚至此時他無法自控，讓自己彆再發抖，也彆再流淚。
豪恩伸手拍了拍一直在發抖的老車夫肩膀，那老人抖得更厲害，他歎了口氣：“你沒有做錯什麼，不用害怕。早些回家吧，要開始化雪了。”
老人低下頭，也和豪恩一起哭泣起來。
從北麵的樹林傳來一聲狼嚎，幾個人同時回頭，恰好看到哈德森·羅伯坐在一匹一人多高的冰原狼背上，那狼雖然已經有了足夠高的個子，身上卻還有沒退乾淨的白色胎毛，看上去灰一塊白一塊，顯然是剛成年不久的小狼。黑發的哈德森坐在狼背上，懷裡抱著還在昏睡的希爾達。
豪恩大步走上前，從哈德森懷裡接過他那不讓人省心的女兒。
“我無法叫醒她，但沒有看到明顯外力導致的傷痕，也不像是過度勞累導致的昏睡，我懷疑有人對她下了咒。”哈德森跳下狼背，對豪恩低頭行禮。
豪恩聽完，低頭看了看昏睡中的希爾達：“你發現她的地方有彆人出現過的痕跡嗎？”
哈德森搖搖頭：“那裡隻有她自己的腳印，‘冰塊’也沒有聞到其他人的氣味。我檢查過周圍，也確實沒發現異常。”
豪恩眉頭皺得更緊。他試著用在軍隊裡叫醒士兵的方式喚醒希爾達，但這百試百靈的辦法也沒能起作用。他知道自己女兒那異常強健的體魄，徒手和獨角獸搏鬥受傷之後也才昏迷了一兩天，像這樣跑一段路就不省人事，絕對算不上正常。但哈德森沒有撒謊的理由，豪恩也不覺得這個孩子在撒謊。
“古海女巫。”阿爾德裡奇喃喃地說。
豪恩抬起頭：“什麼？”
“確實有可能是古海女巫。”哈德森向豪恩解釋起來：“古海女巫可以遠距離施咒。咒起用的範圍仍舊隻有五十米，但她們可以在某個地方展示自身的投影，借投影來施咒。如果是古海女巫投影的話，是不會在現場留下痕跡和氣味的，冰塊也就無從追蹤。”
“但是古海女巫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古海女巫出現在這裡，會和抓走維安妮小姐的飛龍有關係嗎？”
豪恩再次感覺到了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