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安妮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她夢見了一處擺滿白色蠟燭的房間,一層一層的白色蠟燭燃燒著,將整個房間照得如同白晝,然後她看見自己站在房間正中,頭發長得發梢甚至能鋪在地上,和衣擺一起在自己身後拖著。夢境裡的自己神情那麼陌生,冷淡得好像失去了一切感情,如果不是長得和希爾達一模一樣的人隻有自己,並且希爾達本人不會打扮得這麼不利於爬牆上樹,維安妮都不能確定這個人是自己。
這又是未來的某個時刻?就像之前自己夢見遇襲的那片茫茫雪地和飛來的龍那樣,這又是一次預言?
突然,蠟燭傾倒,燭火如同水一般流淌傾瀉,站在房間正中、被許多蠟燭包圍的自己,衣擺和頭發立刻被點燃,火焰也迅速爬滿全身,維安妮看見那個不知是幾年後的自己就這樣站著被火焚燒,在她驚慌的時候,那個自己突然轉過頭,視線相交的一瞬,維安妮看見了那張神情疏離淡漠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笑容卻淒厲悲涼得令人心驚。
火焰中矗立的那個維安妮輕聲說:“那預言之子還未醒,她醒來之日,龍必流血。而後她自湖麵走來,邂逅她的命運。”
然後維安妮就在渾身劇痛裡醒了過來。
隨著從夢境中醒來,關於剛剛那場突然襲擊的記憶和身上的痛楚一起回到腦海:龍抓住了她,然後用那隻爪子掃向停在雪地裡的馬車。
維安妮記得那次撞擊,仿佛自己飛奔著撞上一座山,那衝擊壓得維安妮喘不過氣,同時馬車受撞擊而碎裂的木屑和玻璃飛過來劃破她的臉頰,刺入她的皮膚,可那時疼痛已經是最無關緊要的事情,維安妮絕望地看著那馬車翻倒,滾向下一級山坡,又和地上的雪一起滾下山崖,這與飛龍一樣的視角使維安妮心中莫名滋生出一種令她發狂的想法:那馬車也是我推下去的,我與這飛龍同罪。
維安妮聽見了母親的尖叫聲,很快,尖叫聲停止了。
此時,維安妮能夠感覺到一種痛苦正在彌漫,胸腔甚至五臟六腑都正在絞痛,突然有洶湧的冰冷潮水湧來,幾乎浸沒了維安妮,某種說不清楚的東西使她知道,自己的母親死了。
維安妮扭動了一下身體,龍抓得很緊,幾乎沒有給她絲毫地活動空間,她深吸一口氣,捏碎了放在右側裙子口袋裡的咒石——“穿梭”。
這是母親給她防身的咒石,可以將一個使用者身邊的指定存在,移動到使用者周圍五十米內的任何地方。在給自己示範的時候,母親把一邊吃東西一邊看熱鬨的希爾達轉移到了樓下的餐廳,維安妮還記得那時希爾達眼睛亮晶晶地叼著一個牛角包跑上來,想要再來一次,母親於是笑起來,好聽的聲音至今縈繞於她的耳畔,讓維安妮迅速紅了眼睛。
母親說,遇到危險的時候,就可以用它將自己直接送去五十米外的地方,逃離令自己陷入危險的人或環境。這也是維安妮設想過的,自己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使用這枚咒石。但是這次,維安妮並沒有用“穿梭”來逃離龍的爪子,她將這份移動的能力轉移到了那根獨角獸的角上。
她不想逃,她想讓它死。
維安妮同時使用了“跳躍”和“加速”咒石。
她那慈愛的母親給這個文弱的女兒準備了太多逃命用的寶物,在母親的設想裡,兒子和大女兒麵對這個處處危機四伏的世界,都有一些自保能力,能夠安全抽身;但自幼隻愛讀書和音樂的小女兒,麵對危險唯一的辦法就是跑,跑得越快越好,距離那些危險越遠越好。
“先祖在上,我的女兒維安妮啊,願危險永遠被你甩在身後。”記憶裡的卡特琳娜低頭親吻她的小女兒,將一枚枚咒石放入女兒手心。
於是維安妮流下淚來。
“我要你穿刺龍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原本綁在維安妮腿上的長角立刻消失,維安妮無法轉動身體去確認那角出現在了哪裡,但龍發出的咆哮讓她知道,自己得逞了。
那根獨角獸的長角瞬間出現在龍粗壯尾根下那個用來排泄的小洞裡,隨著“跳躍”和“加速”的同時起效,這根角開始旋轉著迅速前進,飛龍立刻發出痛苦的嘶吼,尖角刺破腸道讓飛龍鮮血直流,它瞬間再度拔高,然後向著結冰的湖麵,將維安妮甩了下去。
維安妮手裡的另外一枚“跳躍”咒石剛剛起效,她就這麼被甩了下來。
或許是命運垂青,在維安妮離開施法範圍之前,那支獨角獸的角也完成了跳躍,從飛龍體內硬生生鑽了出來,甚至帶出了一段腸子,血漫天潑灑,那支角在空中旋轉著畫著圈下墜,似乎不費絲毫力氣就甩淨了上麵沾染的血液,在陽光和雪光映照下閃閃發光;越飛越遠的龍,尾巴抽搐著翹起,飛得也歪歪扭扭,比原來慢了許多,似乎十分痛苦,但仍舊在向北飛行。
維安妮確認過那支角已經從飛龍體內脫離,便在空中調整身體,讓自己麵對湖麵,同時拿出了一枚“漂浮”咒石。
這是維安妮身上攜帶的最後一枚咒石,它終於被用在了母親所教她的使用途徑上,當“漂浮”碎裂時,她的身體在距離地麵還有一米多的位置停留了片刻,沒有了摔死的危險,維安妮也沒有在乎是否會摔傷,她身上已經夠疼了,再多一處也沒什麼。
隨著在冰麵沒能站穩的一個趔趄,終於,維安妮可以稍微放鬆一些了。女孩趴在冰麵上,身體的痛楚和失去母親的痛苦在此時終於得到了一點釋放的空間,她抽泣著,眼淚濡濕冰麵上的雪屑,她哭泣著,輕聲呼喚著母親的名字。她不知道現在被飛龍帶出去了多遠,也不知道這樣的呼喚是否能抵達已進入先祖之海的母親耳邊,她隻是哭喊著,在這寂靜得駭人的天地之間,痛苦地表達著自己的感情。
忽然,清晰起來的冰麵上突然出現了一道裂痕,維安妮幾乎能通過那道裂痕看清這冰層具體有多厚,她抬頭看向裂痕穿來的方向,半根獨角獸的角筆直插入冰層,冰麵裂開的聲音還在四麵八方接連不斷響起來,而那個導致這一切的源頭正在緩緩下降。
維安妮立刻掙紮著爬起來,想要取回那根角。那是希爾達的戰利品,是她身份的象征,自己隻是保管的人,不能弄丟了……
但,還是晚了。
在維安妮衝到角那邊之前,冰麵徹底裂開,那支角於是掉入湖中。
同時,在湖邊岸上,忽然傳來一陣熟悉又陌生的嘯叫,那裡有一個高大美麗的身影出現,正有些焦躁地踱著步子。它像一匹被照顧得極好的白馬,皮毛光滑潔白,柔順如同綢緞的尾巴在身後甩來甩去,表達著自己的情緒。這正在焦躁的生物顯然不是馬,它的頭頂,一支長且筆直的螺旋狀尖角,驕傲地昭示著自己的身份:
第二隻獨角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