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頓將信重新折起來放回信封，目光在那獨角獸圖案的火漆印章上停留了片刻，然後將它向前推了推。

“倫納德，你覺得，如果你現在繼位，最發愁的是什麼？”

紅發的青年有些錯愕：“您正值壯年，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國王笑起來，搖搖頭：“你就當做是一次測試和考驗，回答我就可以。”

從前從沒想過這種事情的倫納德抿了抿嘴，想了一會兒，試探著回答：“冬朔年來到，百姓過冬物資的儲備是否充足，如果冬天持續時間過長，必然會發生物資短缺的情況，屆時該如何協調物資。”

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在預料之中。威爾頓深深看了自己的大兒子一眼，又問：“好，就算現在你這個新國王要考慮這個，北邊和西邊因為冬天延長出現了燃料不足的情況，但是南方商人拒絕出售木炭或者開天價，你要怎麼協調？”

“以皇家收購木炭的名義前去溝通，用稍微高於市價的價格收購，再用市價賣給北方。”

這個回答讓威爾頓皺起眉頭，他發現自己把這個孩子教得有點太好了，好到不像個國王。

“你更適合當王後。”威爾頓直言道。

這句話更是把倫納德嚇了一跳，他茫然地望向父親，確認過他沒有開玩笑之後，倫納德小心翼翼詢問：“是您的話會怎樣做？”

威爾頓看著自己的兒子，認真回答道：“你需要的是軍隊，孩子，軍隊。一個聽你話的軍隊，隻要有這個，商人不會拒絕你的任何生意，物資短缺也不用擔心動亂，你甚至不用擔心沒有木炭，你把那群士兵攆進林子裡一天砍木頭也夠燒一會兒了。你問我會怎麼做，告訴你吧，孩子，是我的話，我會讓那個商人的腦袋掛在奧提茲家城堡的旗杆上，告訴所有人這就是囤貨居奇的下場，問問他們還有誰想把自己掛上去。”

倫納德低下頭，他確實沒想過這件事，從前也沒有參過軍，在軍隊裡基本上沒有任何話語權，就算自己成為國王，也隻能靠父親的蔭蔽獲得一絲繼承來的忠誠。

“你缺一個心腹將領和一支足夠忠誠勇敢的軍隊。現在，納爾遜公爵要幫你解決這個問題裡的一部分了。”威爾頓拿起那個信封，向兒子那邊丟了過去。

那封信父親看的時候就一直麵色凝重，倫納德以為是什麼壞消息，沒想到竟然是納爾遜公爵寄來的。看了兩眼信裡的內容，倫納德就愣住了。這位向來主張自由戀愛的公爵，這次一反常態地主動提出，如果皇室仍舊有聯姻的想法，他希望讓女兒嫁給大王子倫納德。

倫納德想了想宴會當天遇到的維安妮·納爾遜，那個女孩確實漂亮聰明，放在貴族裡也是無可挑剔的存在，但是她才十二歲，現在談婚論嫁太早了些。

“納爾遜大公麾下士兵確實忠誠勇敢，但維安妮·納爾遜年紀太小了……”

威爾頓看著兒子，綠眼睛裡的神情愈發無奈了：“年紀小算什麼問題，我們可以等，我也不是現在就要死在這裡了，訂婚可以等到她十八歲。而且，不是維安妮，是希爾達。你需要的不是一個漂亮溫柔通情達理的王後，你需要的是一個戰士，一個將軍，一個能補足你短板的女人。希爾達那個孩子你應該還沒見過，我會讓她儘快來奧特登安排授勳儀式。”

發現自己再說下去父親隻會更失望，倫納德不再說話，但心裡還是覺得，納爾遜家那對雙胞胎，不管是誰要嫁給自己都太小了。

威爾頓也沒有彆的話要跟兒子說了，他知道現在開始糾正兒子的一部分錯誤已經太晚了，但現在就把兒子攆走也有些太過無情了，他也隻好繼續沉默著。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倫納德抬起頭看向父親：“這會影響阿黛爾和維斯特洛的婚事嗎？”

“那就要看阿黛爾自己的意思了。”威爾頓捏捏眉心，想了想自己的女兒，突然歎了口氣：“不過看他們那個樣，我想影響也影響不了。還沒有人告訴阿黛爾戴著北境異性送的雪球花是什麼意思？”

倫納德訕訕咧了咧嘴：“我一直以為她知道。”

“好吧，好吧，那你就去告訴她一下，讓她先彆再戴著它到處跑了。”威爾頓揮手示意兒子離開，自己重新收回了那封信。

倫納德離開了議事廳，關門的一瞬他回過頭，記憶裡高大且威風凜凜的父親，坐在長桌的儘頭，看著他憔悴的神情，倫納德忽然覺得父親矮小了許多。

是因為我沒有成為他期望的樣子，所以父親才老得特彆快嗎？

倫納德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這是一雙拿不起什麼武器的手，因為小時候身體不好經常生病，於是一直到成年也沒有到軍隊內受訓過，劍術老師給自己的打分也很低。在得到了“隻適合握筆”的評價之後，也試過用加大訓練量來提升自己，緊接著到來的一場大病，粉碎了父親所有的期望。

如果自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自己也就不需要和北境的那個小女孩聯姻了。

一路走到花園，從北方吹來的寒風讓花園裡一片凋敝之色，倫納德在一片花田邊蹲下。輕輕拂開那些已經乾枯發黃的雜草，看見一些綠色的尖牙隱藏在土地上，倫納德做了個祝福的手勢，為這些需要熬過一個冬天的小家夥祈禱：“讓我們春天再見。”

恰巧路過花園的阿黛爾看著他，停下腳步，露出了笑容：“又在關心你的小家夥們。”

“當然，她們可是要在春天第一個開花的小精靈。”倫納德抬頭看向妹妹，她今天沒有再把雪球花裝飾在頭上，隻是編了一條辮子，衣服也十分輕便，原本想直接從“你知道你頭上的雪球花有什麼寓意嗎”打開話題的倫納德突然沒了主意，他隻能乾巴巴地問：“你這是要去什麼地方嗎？”

“嗯……”阿黛爾點點頭：“老師給我開了一門有些奇怪的課程，需要穿便裝跟她出門。這身應該比較不容易引起注意吧？”

倫納德無奈地聳聳肩：“我們的阿黛爾公主如此美麗明媚，再怎麼穿便裝也會吸引很多人注意的。”

阿黛爾嘟起嘴，哥哥這話聽著浮誇，但實際上，這正是阿黛爾擔心的。整個奧特登隻有他們一家人是紅頭發，再怎麼衣著樸素，隻要在人群裡看一眼這裡有紅頭發，也就能發現這裡有一個蘇利文。她第一次懊惱自己的頭發是紅色的，但又確實沒有什麼辦法能夠立刻改變頭發的顏色：“那我該怎麼辦？老師特彆叮囑過不要引人注目。”

“找件帶兜帽的鬥篷吧，我記得母親給你做過。天氣冷了，剛好也多穿點。”

阿黛爾告彆了哥哥，自己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翻箱倒櫃。她已經期待這次集會很久了，老師答應阿黛爾，會在這次集會上正式接納她入會，也會在之後展開相應的歡迎儀式和入職試煉。

突然有了動力的阿黛爾十分興奮，高興得力氣都大了一些。阿黛爾迅速從箱子裡找到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小鬥篷，它沒有任何點綴，除了帽子又尖又長之外，是一件十分普通的小鬥篷。這是阿黛爾在化裝舞會上扮演黑女巫時穿的鬥篷，此時拿出來穿上，說不上來到底是在人群中更顯眼還是更隱蔽，但阿黛爾就是能確定，起碼沒有會人主動找打扮成這個樣子的人的麻煩。

大半張臉隱藏在長帽的陰影之下，女孩在鏡子前欣賞了一番今日的打扮，確定自己應該已經符合老師的要求，這才高高興興來到了約好的地點。等阿黛爾來到的時候，老師已經等待在那裡了。

雪莉是幾位王子公主的劍術教師，作為被剝奪姓氏的有罪家族後人，雪莉能夠擁有這份工作，靠的是她過人的教學能力和嚴苛的學習要求，即使王子公主們認為雪莉布置作業簡直是一種不流血的酷刑，但沒有一個人提出想換一位家教。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某天突然提出來要給你自己一個人加一門特殊課程，阿黛爾當然不會拒絕，反而十分期待，自己到底是哪方麵格外優秀被老師看中的？

跟著雪莉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阿黛爾發現自己這一身也實在是有些紮眼，她幾乎能聽到人們在悄聲問這是不是黑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