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戲 《我的正直師父》(1 / 1)

“好。”杜青山一口答應,隨後又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師父,要我睡覺?”

宋月中也疑惑道:“不是讓我們看他的鬼卒麼,他睡了,我們上哪去看?”

葉行舟微微一笑:“月中兄有所不知,除了馭鬼術的幻境,生死契下的鬼卒一般隻會在馭鬼師的夢境中現身。”

兩人同時“哦”了一聲,宋月中對杜青山道:“那你快點入睡,彆耽擱太久。”

杜青山愣愣點頭,然後在數道好奇的視線中閉上了雙眼。

屋內一時寂靜下來。眾人吐吸不定的呼吸漂浮在空中,像是不知道從哪條裂縫中鑽進來的微風,輕巧地撥弄起他的思緒。

但此時他的思緒正是一團亂麻,感覺中的微風撥得越是起勁他就越是精神抖擻。直到腦海中開始不斷閃過杜承師和楚雲生的身影,他這才明白,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根本無法入睡。

杜青山無可奈何地睜開眼,對圍了床榻一圈的問心門弟子道:“抱歉,我睡不著。”

那些弟子的臉上瞬間露出失望的神色,並默契地嘖了一聲。其中,還是宋月中最為不耐煩:“葉行舟,就沒有彆的法子進入他的夢境了嗎?”

葉行舟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嘴角,“也有。”

“師父。”杜青山怕葉行舟為難,連忙道:“不必顧慮徒兒,還是儘快讓大家看個清楚吧。”

“你確定?”葉行舟看起來有些為難。

宋月中又火急火燎地催促道:“哎,他都說不必顧慮,你就彆賣關子了!”

葉行舟又看了看杜青山,見後者一臉坦然,也就不多猶豫地抽出了腰間長劍,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它揚起,最後對準杜青山的腦門落下。

隻聽哐當一聲響,杜青山甚至來不及叫痛就閉眼暈了過去。

“嘶...”不知道是誰感同身受地替杜青山倒抽了一口氣。

葉行舟利落地收起劍,對看起來有些意外的宋月中道:“月中兄,一會兒隻消把眼睛閉上,便能共感他的夢境了。”他又看向其他人,“各位也請自便。”

說完,葉行舟當胸捏出千葉手勢,並在嘴裡低聲念了一長串咒語,接著手腕一轉向杜青山的額頭點去。伴著一道銀光亮起又熄滅,屋內的所有陳設如蠟燭般融化在地,地麵逐漸被侵蝕成千瘡八孔的模樣,寒風與黑霧則從其中的裂縫噴湧而出。

“閉眼。”他道。

眾人照做,然後就在眼皮垂下的瞬間,迎麵看見了一個身形巨大的鬼魅。它武將打扮,衣裳破爛,麵目可怖,一對空洞的血瞳倒映著每個人的驚駭神色。

那個葉行舟口中最為強悍的鬼卒,如天神俯視自己的子民一般高高在上,隻是揮劍向葉行舟砍去的舉動暴露了它嗜血的本性。

刀光劍影間,葉行舟手中的黑色劍身與它的銀色劍刃激烈碰撞,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音,宛如水擊泠石,清脆悅耳的同時溫血四濺。五、六回合後,葉行舟難以招架,在接下它當頭一劍後,兩膝一軟跪倒在地,那鬼卒便乘勝追擊,提劍貫穿了他的身體。

血肉頓時四散,前一瞬還活生生的葉行舟轉眼便化作了一灘肉糜。

眾人驚呼,甚至有幾個膽小的後輩在看見這一幕後彎腰吐了出來。

宋月中和秦晏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可是前者眼底的驚恐之色卻實在明晰。

“諸位。”可突然,又一個完好無缺的葉行舟自那鬼卒的身後走了出來,神色淡漠且生動非常,“不必驚惶,那隻是我的鬼卒之一,不過為了讓大家更覺身臨其境,才讓它化成了我的模樣。”

宋月中先是鬆了口氣,隨即又微微變了臉色:“不過,你的鬼卒也隻能抵住它五、六個回合麼?”

馭鬼術的威力往往會因為馭鬼師的心術深淺有所不同,而鬼卒的強悍程度則與馭鬼術的威力緊密相聯。因此,馭鬼師的心術越高階,其能夠驅使的鬼卒也就越強悍。

像葉行舟這等心術高手,身邊跟著的鬼卒自然也是不容小覷。

葉行舟:“是。而且這也僅僅是它的幻象,因為我無法在青山沒有意識的情況下,逼出它的真身。”

秦晏嘖嘖稱奇道:“幻象就已經如此,可想而知真身會有怎樣的威力了。不過,我看這小兒,不像是什麼心術高超之人啊,又怎能召得來這等鬼卒呢?”

“我也不知。”葉行舟搖頭,“心術的修煉向來高深莫測,或許這是他的因緣際會也未可知。”他展袖朝半空一甩,屋內的陳設便恢複如初,又道:“如此,月中兄可還覺得是我師徒在扮可憐搏同情?”

宋月中被噎了一下,有些難為情道:“即便你說的不假,這小子還能活個把月也是真,但長亭的傷情同樣並非我等捏造。”說著,他再次激動起來:“你若親眼看見他現在的模樣,便知道那鬼卒下手有多重。若不是掌門及時將自己的血笛融與他接骨生肉,隻怕長亭現下已經入了輪回道!”

葉行舟作出不忍的表情,起身走向宋月中,“過幾日,我會差鬼童送幾株羅刹血蓮去問心門,那東西最是能助長亭恢複的,你不必擔心。至於青山麼,如果你還是心裡難過,也可抽他幾千鞭子泄憤,他現在有了鬼卒,是不會輕易被打死的。但如果你相信馭鬼宗戒律嚴明,那光是擅用馭鬼術並與鬼卒結成生死契這兩條罪行,就夠他把我宗所有刑罰都受一遍了。至於他擾亂壯誌大會比武秩序的行為,我這個做評判官的師父也不打算饒恕他,也想著用逆脈藤和碎骨蟲來教訓教訓這孽徒。”

宋月中越聽越不敢相信,等葉行舟說完,他立刻擰眉道:“葉行舟,杜青山到底是你的徒弟還是仇敵?他都這副樣子了,而且僅有三個月可活,你和馭鬼宗竟然還不打算放過他。”

“啊?”葉行舟生硬地奇了一聲,“但他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不然如何對得起長亭那一身的傷?”

秦晏低頭挑了挑眉毛,再抬頭卻是一臉的欲言又止:“長亭不是還活著嘛,等骨肉生了出來,更還有十幾年的光陰可活。可這孩子,才二十出頭,人神共憤的壞事也沒做過,這就要淪為惡鬼了,豈不是冤得很?”

“不錯!”宋月中俠肝義膽地一拍牆麵,“我原以為杜青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小子,可方才見他老實認錯的樣子,我就知道他心不壞!思來想去,長亭如此還是拜那鬼卒所賜,而杜青山不過是被迫參與而已。更何況,若要我追究一個將死之人的過錯,甚至眼睜睜看著他遍體鱗傷地死去,我實在做不到。”

“是啊,淪為惡鬼之前還要受遍馭鬼宗所有刑罰,未免苛刻了些。”

“據說馭鬼宗的刑罰最是折磨人的,從心到身,無一不似活人墜入地獄般痛苦。”

“大師兄心善,想必也不願深究他的過錯。”

“我也覺得,這或許已經是上天在為大師兄出氣了。”

葉行舟閉眼聽著,直等到這些議論聲漸漸平息了,才懊悔道:“哎,也是我沒教好這個徒弟,更難為貴派心胸寬廣,竟願意垂憐青山,我真該替他向你們道謝才是。”

“不必!”宋月中忙攔住葉行舟的拱手作揖,然後低頭看著杜青山輕聲道:“難道就沒有什麼法子可以阻止他淪為惡鬼嗎?畢竟,惡鬼無往生,哪怕是下場再慘的罪人也好過墜入鬼道啊。”

葉行舟歎氣道:“或許有吧,但我們也隻能儘力一試,實在不能阻止鬼卒反噬的話,這也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但願吧。”宋月中收回視線,抬手抖了抖兩袖又背向身後,接著大步往屋外走去。打開門時,他頓住腳步回頭道:“葉行舟,十株羅刹血蓮,少一株我便將馭鬼宗鬨個天翻地覆!”

葉行舟飛快應道:“明日就到。”

“回問心門!”

聽宋月中吩咐,問心門剩下的弟子儘皆魚貫而出,路過杜青山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搖頭歎了兩聲。

秦晏走在最後,特意繞了半圈從葉行舟身邊路經過,兩人擦肩時,他低聲道:“我這是看在承師的麵子上才願意幫忙,僅此一次,下次就彆找我當叛徒了。”

葉行舟笑笑:“多謝前輩,不日定攜好酒登門造訪。”

秦晏滿意地點點頭,“照顧好他。”

“嗯。”葉行舟轉過身,對著問心門眾人的背影高喊了一聲:“諸位慢走。”

待屋前再沒有一個人的身影時,葉行舟突然麵色一沉,甩袖合上屋門的同時側身一個箭步逼近了杜青山。

在冷冷盯了一會兒那張似曾相識的麵容後,葉行舟竟緩緩抬手掐住了杜青山的脖頸,並且手下愈發用力。不多時,他手背上的青筋便根根鮮明地跳了出來,如遊蛇般蜿蜒在那白皙到近乎病態的手皮上。

而與之相映襯的則是杜青山異常紅潤緊脹的臉皮,此時的他已經因呼吸不暢醒了過來,正睜著一對沉靜無波的眼瞳看著葉行舟。“師父這是打算掐死我?”他的語調悠閒,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半條命被握在他人手心的人。

“我倒是想。”葉行舟嗤笑一聲,稍稍放鬆了手腕,卻沒有徹底放開手:“你該慶幸你像極了你的父親,不然的話,就沒有方才那出惡心的把戲了。”

“惡心嗎?”杜青山趁機大口順氣,呼吸逐漸變得平穩:“我倒覺得這場把戲很高明,不僅保住了我,還平息了問心門的怒氣。”

葉行舟嫌惡地瞥他一眼,“不過是秦晏顧念你父親的舊情,才肯替你圓這個失憶的謊。你該謝的是你父親,而不是沾沾自喜。”靜默了半晌,手上再次用力,並威脅道:“若再有下次,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

“咳咳...”杜青山被勒得咳嗽不止,嘴上卻倔強道:“隨你。但若下次還遇見李長亭這樣的人,我也還是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杜青山!”葉行舟怒喝一聲,抽回右手便狠狠甩向了杜青山的臉,於是那原本就紅透的麵頰上又赫然出現了幾道清晰的指印。“你還要給你父親丟臉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他氣極,恨不得再甩過去一巴掌。

杜青山被打得腦袋發暈,耳邊嗡嗡直響,在緩了片刻後他捂著臉頰大笑了起來:“葉行舟,爹爹叫你好好照看我,可你卻將我當作爹爹的替身來愛慕。說到底,還是你這個所謂的昔日摯友更令他蒙羞吧?”

“你父親心裡有我!”葉行舟顫抖著雙唇回吼,將拳頭握緊了又鬆開,到底沒忍住再次揚起手掌。

杜青山見狀也不躲,隻是淡淡道:“李長亭汙蔑爹爹是背叛了滿天下人的叛徒。”

即將落下的手掌頓時定在半空,葉行舟緩緩轉過頭盯著杜青山,一字一句問道:“他真這麼說?”

“不然,我會把他打成那樣?”杜青山想起李長亭說這話時的模樣,心底又是一陣暗潮湧動,在被褥下死死掐住了手心。

葉行舟還是看著他,似是在辨認此話的真假。良久,他眼底的怒火隨著撤回的右手一齊消失,麵上又恢複了平日裡的冷靜持重,“看來,他能有今天是咎由自取,還浪費了我十株羅刹血蓮。”

杜青山毫不意外地笑道:“既如此,兩位師伯那裡,也請師父多費心了。”

“我自有分寸,倒是你。”葉行舟闔上雙眼,“方才我與宋月中說的話也並不全是假,至少你的鬼卒的確強悍到可以完全占據你的軀體。如果你再不抓緊時間將它馴服,恐怕連三個月都活不了。”

杜青山卻道:“我現在更好奇的是,它真有你說得那麼厲害麼?”

葉行舟:“千年難遇。”

“可你明明說過,心術越高的人,能夠驅使的鬼卒才越強悍。像我這樣沒天賦也不努力的廢人,為何會召出千年難遇的鬼卒?”

“生死契下,鬼卒強悍與否隻和馭鬼師的氣運有關,你隻是氣運比較好而已。”

“我看是氣運比較差吧。”

“差的話,你早就死在強行催動馭鬼術的那一瞬了。”

杜青山翻了個身,“我倒寧願自己死在那一瞬。”

“你休想。”葉行舟突然起身往屋外走去,邊走邊道:“打探出它的墓穴,再將它的亡骨帶來,我會教你煉出骨劍。”

杜青山悶頭大喊:“千年老鬼哪還有骨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