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踩著早讀鈴聲衝到座位上，進門時還和抱著筆記本正要出來查遲到的學習委員擦肩而過。祈年喘著粗氣坐下拿書，扯下手腕上的皮筋胡亂綁了頭發。

走廊上依舊沒有出現班主任的身影。她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取下皮筋把頭發捋順，紮成規規矩矩的低馬尾。

同桌顧婷婷忽然歪著腦袋湊過來往她身上聞，把祈年聞得渾身發毛一動不敢動。在把自己身上可能出現的各種奇怪味道都想過一遍之後，顧婷婷終於大發慈悲給出了指示：

“同桌，你身上有股好甜的味道。”

啊？

腦海裡浮現出假期在家看過的一堆網絡小說名場麵……

“就是很甜，像那種小時候吃過的泡泡糖，草莓味的！”

“噢……”

祈年想起來了。

“我媽在家裡用小瓶子給我裝的洗衣液，不記得哪個牌子了，確實蠻好聞的。”

誰懂啊。差點以為同桌是變態。

今天的早讀是英語。祈年剛讀完第二遍“abandon”，就看見杜迎進來拿了本書又匆匆出去了，不多時出現在自己旁邊的窗戶外，擠眉弄眼衝她笑：

“女俠，借點光。”

祈年腹誹，還好沒遲到，不然就要可憐巴巴守著空座位在走廊吹風了。

夏天天色總是亮得很早，可惜因為下雨的緣故，過了六點半外麵的天空也還是陰沉沉的。祈年心不在焉讀著書，就等七點下課鈴聲響起跑去吃飯，百無聊賴間瞥見宋喻辭桌麵上擺著什麼。

小說？！

他居然敢早讀把小說掏出來讀哎！

嘖嘖嘖，看這男孩子平時學習挺認真，居然也是個“飽讀詩書”的勇者。

書本很平整攤開在桌麵，男孩子手指又長，偏微微提著書頁的側邊，她伸長脖子看了許久愣是一個字也沒看見。窗外冒出幾聲低咳，祈年趕忙坐端正裝模作樣讀課文，還不忘伸出腿踢了踢宋喻辭的凳子提醒他。

可是許久都沒有人進來。祈年大著膽子往窗外看，彆說人了，連隻鳥都沒有。

當然，杜迎不算人。

此時此刻這個“不算人”的家夥正趴在窗台上笑得前仰後合。

她還沒來得及責問，就被另一道目光盯得心裡發慌。悻悻回頭，衝剛剛被自己踢過凳子的宋喻辭小心翼翼賠了個笑。

看見杜迎那副欠揍的表情，宋喻辭心下便已了然。他伸出胳膊隔著小姑娘給了少年一拳：

“單詞都背會了？在人家小姑娘這兒找什麼樂子。”

“她也沒好好背書。”杜迎不服氣地告狀：“剛剛還……”

祈年一個眼刀殺過去。

“好好好，沒什麼。不逗她就是了。”

嘻嘻哈哈做了保證，等宋喻辭轉過去，杜迎又把腦袋探進來小聲騷擾祈年：

“看看帥哥而已啦人之常情，怎麼還不讓人說了。”

“我沒有。”

祈年想說我隻是想看他看的是什麼書，想了想又覺得這事似乎不適合跟杜迎說，怎麼也不能讓他知道剛剛還罵過自己不背單詞的人居然一整個早讀都在看小說吧。於是抿了抿嘴沒有解釋。

不理會他“想看可以看我我比他更帥”的自戀發言，才翻開單詞書第一頁，就聽見走廊上班主任的斥責聲。

真慘。祈年想。但活該。

……

早餐緊趕慢趕終於搶到了炸芋泥球，上午前兩節又都是最喜歡的語文。祈年這天難得心情不錯，連帶著之後的物理和數學課都安下心做了不少題。

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她喜歡下雨天，但不喜歡學校的下雨天。雨水成灘成片鋪在校道上，往來一趟鞋襪都是濕的。若是時間緊迫再跑上幾步，褲腳也要濺上泥漿。

所以就算食堂今天中午有洛恬跟她誇過很多次的三鮮餛飩，她也不願意去吃了。

把手頭最後一道立體幾何的證明做完，教室裡已經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廣播裡開始響起讓學生趕快去吃午飯不要滯留的警報，她可不想被查班老師抓到，隨手抓了一隻蘋果躲進茶水間，剛把塑膠簾子放下來遮住入口，就聽見身後熱水湧進水杯的嘩啦聲。

祈年整個身子都僵硬了，甚至覺得後背都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教學樓每層都有水房，就設在老師辦公室旁邊，老師們平時也是來這裡接水。三分鐘前廣播上就說要清樓了，來接水的不可能是學生……

思考間水聲已經停了下來，空氣裡一時異常靜謐，走廊上似乎還有查班老師皮鞋的啪嗒聲。小姑娘手指撚著門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身後人的氣息離她越來越近，心跳都停滯在這一方狹隘的空間裡了。

那人走到她身後，然後伸出手……

抽走了她的蘋果？

又是一陣嘩啦的水聲，蘋果濕噠噠回到她手心裡。小姑娘滿腦袋亂七八糟的思緒無處安置，蘋果冷不防再度被抽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後麵繞過來在她眼前晃了晃，修長手指上還沾染著透明的水珠。

“洗手間沒有門簾，出去容易被抓到。幫你在這裡洗了。”

祈年一愣，分辨出這人是宋喻辭。

“你也不……”

“噓。”

下意識想捂住她的嘴巴，終於還是在離唇很近的地方停住了，就這樣虛虛掩著。

那道人影走到簾前，頓了頓似乎打算進來，小姑娘愈加急切的鼻息拍在他手心，溫熱的，激起酥麻的癢意。

這十幾秒猶如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直到人走遠了他才想起放下手。把另一隻手裡已經乾了水跡的蘋果遞給她。

祈年轉過來接了，四目相對，實在餓了，又不好意思就這樣拿著吃。

宋喻辭於是看著小姑娘一邊大大方方說“你也沒吃午飯吧”，一邊兩隻手在蘋果上使力。

他挑挑眉毛，也不勸阻。果不其然僵持了兩分鐘也沒能掰開。

等他終於肯用“我不餓”把小姑娘解救出來時，樓道裡已經響起熙熙攘攘的人聲了。

祈年抱著蘋果回教室，桌子上意外放著洛恬從食堂為她帶回來的糖糕。糖糕不吃就涼了，想起宋喻辭也沒吃飯，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男孩子扭頭看她，小姑娘鼓囊著嘴說不出話，胡亂比劃幾下，指指嘴巴又點點桌麵上的紙袋，也不管他看沒看懂就把蘋果塞過去。

思慮片刻，還是接受了這樣的饋贈。

百分之八十的人幾乎都是趕在最後五分鐘擁進教室的。緊接著就是安靜的午練。

班主任今天中午開會，代職監管的班長正坐在講台上安靜做題。原本她這個位置完美避開了空調掃風範圍，夏暖冬涼，並不舒適。但是今天下雨，風從半開窗子吹進來，挾持著雨水附著的淡淡草木氣味。雨聲連綿清脆，無時無刻不在慫恿著寫不出物理午練題的人打瞌睡。

甚至沒有經曆絲毫思想鬥爭，小祈同學就坦然睡熟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戳了戳她的肩膀，出於一個已經上過兩年高中的青少年的自覺，先是下意識坐直了身子拿起筆假裝寫字，而後才偷瞄戳她的顧婷婷，對方已經把午練卷子遞到她手邊，催促她趕快抄下來。

縱使抄得再快也趕不上課代表收作業的速度。本來就不怎麼相識，那又是個學習很好的女孩子，坐在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看起來規矩本分不太像是能說幾句好話蒙混過去的樣子。自己的卷子實在交不得，又不能連累顧婷婷，隻好先遞了顧婷婷的交上去。

課代表沒有再催，祈年還以為自己居然逃過一劫，卻見她走向剛收完另一邊試卷正站在走廊儘頭為午練題點數的宋喻辭，輕輕說了幾句話，宋喻辭的目光有如實質一般看過來，讓上一秒還在想要是自己這排的卷子是宋喻辭收的就好了的祈年同學，後知後覺意識到，他或許也本該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更何況……他們其實根本不熟悉。

隔著身後那張堆著雜物的空桌子，少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骨節分明的手又展開在她麵前。

手上的水珠早已蒸發殆儘，她卻還能想象到幾十分鐘前，更近的距離，這隻手握著蘋果遞過來的樣子。

心裡湧上複雜的意味，甚至有些不忿。想賭氣交份白卷算了，轉念想到這是要拿去給班主任過目的，頓時犯慫，在應用題上隨手寫了幾個公式交上去。

腳步聲在她身後啪嗒走遠，女孩子才回神伏到桌子上，腦子裡亂糟糟浮動著許多情緒。

仔細想想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對方公事公辦，如果班主任計較起來卷子數量他也要無辜受罵。

而且……不過是說過幾句話……開了些玩笑……碰巧一起躲在茶水間過而已……

嘶。真煩。

她指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