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 多雲
化學老師的課實在無聊,前排打瞌睡的男生腦袋都快點成釣魚竿了。
前幾天都是大晴天,太陽燦爛得能用放大鏡聚焦起來曬死螞蟻。偏偏今天陰沉得很,又悶又熱,把我們這群提前“入獄”的人心情烘托得更煩躁了。
嗯。本人尤甚。
新教室在三樓,今天剛搬過來就體驗到了這地方的窮凶惡極。教學樓原本離食堂就遠,樓道上吵吵嚷嚷又擠五分鐘,整理好書本好不容易熬到吃晚飯,七號窗口的炸芋泥球早被一樓二樓那群畜生搶的一乾二淨。
總覺得看什麼都不順眼。晚上回教學樓宿管阿姨養的那條狗衝我叫了好幾聲,卷子上的題也不會寫,霧水又厚又重卻遲遲不下雨,窗戶外麵的知了也太鬨騰,橫衝直撞就衝進教室飛到前麵那個男生的肩膀上了。
等等。肩膀……
……
知了還好,倒是前排男生突如其來的叫嚷把祈年嚇了一大跳,手裡的筆也呈完美拋物線姿態飛了出去。
她大義凜然站起來,還不忘先把日記本蓋上。不等周圍人反應過來,女孩子已經單手扣住知了,鉗製住知了的翅膀,然後一臉沉靜地把這個冒冒失失的家夥丟回窗外。
沉靜?
當然是裝的。祈年想。自己剛剛應該很有見義勇為的英雄氣概吧。
喧囂和驚歎最後還是被化學老師無奈的嗬斥聲中結束了,祈年坐回座位,忽然又後悔剛剛太裝。特意選了教室最後一排最不起眼的角落,這下要是被化學老師印象住,至少在他認識班裡一半的學生之前,課堂提問是不會少了。
桌子底下被人敲了敲,祈年伸出手,接到一張胡亂團起來的小紙條。
把書本豎起來擋住臉,左右環顧一番,祈年才小心翼翼打開那張紙條,愣是好半天才看清楚那一行狗爬字。
上麵寫,感謝女俠出手相助,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下次作業給你抄。
祈年笑了笑,正準備提起筆回複,才想起來自己的筆在剛剛那場混亂中飛出去了。
角落雖然不起眼,但最大的壞處就是狹窄。即便坐在最後一排,後麵卻還有幾張空桌子整整齊齊橫著,導致祈年想要撿筆的行動實施更加不方便。她扭頭看看同桌認真聽課的樣子,實在不忍心打擾,隻好在筆袋裡撈了根做筆記用的紫色水筆,豪邁地寫下一句“不必多謝”遞過去。
一直到下課同桌起身出去上廁所,她才得以蹲下來找筆。果不其然,正落在斜前方那張凳子底下。祈年伸手夠了許久都沒夠到,起身想喊凳子的主人幫忙撿起來,卻看見他單薄的後背,雪白色校服襯衫上劃了好大一道筆痕。
少年正伏在課桌上休息,一隻胳膊墊在腦袋下麵,另一隻胳膊輕輕搭在脖子上,修長手指間隙隱約漏出白皙的後脖頸。
祈年抿了抿嘴巴坐回去,心裡七上八下好一番心理鬥爭。剛剛她丟知了的時候這男孩子似乎還在旁邊誇了一聲帥,大概不是個難說話的。可他當時並不知道自己衣服上受了重創,桌麵桌肚又收拾得乾乾淨淨,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對她改觀也很難說……
就這樣一直糾結到晚自習鈴響,大家都在位置上坐定了。那少年也醒轉過來,眼看掏出卷子準備做題,祈年終於鼓起勇氣,伸出手指想戳他的後背,又覺得不太禮貌,下午老師似乎提問過他,可想了好半天也沒想起來他的名字。班主任一道淩厲目光射過來,她趕忙拿起紫色水筆在上節課沒收拾起來的化學練習冊上裝模作樣劃了幾筆,胡思亂想間,有什麼東西輕輕敲了敲她的桌麵。
隨後那東西便被人推動著骨碌碌滾了過來。
是她的筆!
祈年抬起頭,正對上一雙澄明的眼睛。
此後很久她都凝望著這雙眼睛。在講台上講解生澀難懂的類型題,在周考總結的班會課上領獎,在“拚搏百天,奮戰高考”的大紅條幅下侃侃而談。銳利與溫和同時在這雙眼睛裡存在著,少年意氣和沉穩克製棋逢對手又握手相交。他的目光恬靜明亮,像是裝著星辰,也隻是裝著星辰,瞭望著遠方,卻不曾落在她身上。
多皎潔一顆月亮。
此刻她卻無暇顧忌太多,隻是覺得尷尬,尤其在他說完”抱歉才想起來給你撿筆”之後,更因為這句道歉手足無措起來了。
小心翼翼指了指他的後背:“對不起,你衣服後麵……”
少年幾乎肉眼可見頓了頓。
祈年更緊張了,咬咬嘴唇:“你今晚換了明天拿過來,我給你洗。”
“不用。”
眼看對方就要轉過去,祈年趕忙又接一句:“就算不能完全洗掉,我也會儘量把它洗得很淡很淡的。”
女孩子信誓旦旦要幫他洗,想是怕他不信,還特意提高了嗓門作保證。周圍有人投過來好奇的目光,小姑娘不自在地假咳幾聲,又無措地撩了撩根本不存在的劉海。
少年有些好笑,攬過來同桌的肩。
“那還是讓杜迎給我洗吧,要不是他被一隻蟲子嚇得鬼哭狼嚎,我的衣服也不會遭受無妄之災。”
“飛來橫禍啊,宋喻辭。”杜迎拍開他的手:“你不救我也就算了,還讓我洗衣服,我的命怎麼這麼苦……”
“行了,打住。”製止了這出苦情戲,宋喻辭指指祈年:“這樣說還是她救了你呢,難道真要讓人家小姑娘給我洗?”
少年聲線本就清朗,這聲小姑娘落入祈年耳中,莫名泛起一陣酥麻的漣漪。
她偏過腦袋假裝往窗外看,卻見豆大雨珠從天而降,又急又密,掀起滿堂涼爽的風。
雨終於還是落下來了。
熱烈淋漓的夏天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