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忌身上有很股很重的血腥味。
秦鹿的鼻尖似有若無地能感受到,這是一股非常濃鬱的血味。
“你受傷了麼?”秦鹿問道,可赫連忌避而不談。
赫連忌又回到秦鹿的身邊,隻不過他們好像不再如同從前那般親密。
秦鹿巡山的時候,身邊不再有黑豹的陪伴,而赫連忌的身影也隻是間斷出現秦鹿的洞府內,秦鹿不經常碰見他,但赫連忌的禮物一定在。
有時候是堆滿一桌的鮮花,又有時候是給秦鹿帶來的奇珍異寶,還有一次,閃閃發光的珍珠寶石簡直要把秦鹿的眼睛都要閃瞎。
甚至他都覺得自己這個洞府都是因為這些珍貴的禮物蓬蓽生輝,都顯得高級起來。
秦鹿找不到赫連忌,隻能無奈地將禮物收起來。
介於赫連忌這般來無影去無蹤的個性,秦鹿隻好將自己想說的話寫在紙上,留在洞府內。
“致赫連兄,謝謝你摘給我的這些美麗的木芙蓉花,我把它們製作成為乾花標本放在布袋中,上麵還留存有淡淡的花香,你下次過來可以拿上一個小布袋。”
“致赫連兄,謝謝你送給我丹青果,味道很不錯,清甜可口,我很喜歡。”
“致赫連兄,謝謝你送我的那些閃閃發光的珠寶,但這些屬實太過珍重,你下次有空過來的時候拿走吧。”
......
赫連忌看見秦鹿在桌子上放置的紙張,每每都會留下一個高冷的字:閱。
字如其人,哦不,字如其豹,都是那樣拽酷,以及高冷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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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忌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血腥逐漸凝聚成血煞,最後一定會被反噬。
這是秦鹿頭一回在山間碰到赫連忌,他是被雷劫吸引而來。
天空雷雲滾滾,雷聲悶悶,九天雷劫道道狠狠劈落山間,有人要渡劫!
八道血劍懸浮空中包繞住一個黑衣男子的身影,男子單膝跪地,身上傷痕累累,一層黑色的霧氣以男子為中心鋪散而開,雷劫一道道又落下。
這場雷劫經曆了許久,秦鹿的障眼法可以讓外界以為這隻是一場惡性的自然災害,但要是懂得道行的人一定會明白這裡發生了什麼。
不過就衝著秦靈山這偏僻的地域,一個小山林能吸引到誰呢?
一片狼藉的雷劫中心,衣衫破爛的赫連忌,枯木敗草,黑炭炭的地麵,秦鹿的身影出現。
赫連忌強撐著自己從地上坐起來,秦鹿緩緩朝他走過來。
赫連忌的頭發已經淩亂不堪,幾縷黑絲遮擋過他鋒利的眉眼,難得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終於有所變化,一臉凝重,他渡劫失敗了,還以為雷劫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是魔修。
為什麼赫連忌的身上總是圍繞一股經久不散的血味,秦鹿終於在此刻得到印證。
“您要殺了我麼?山神大人。”赫連忌咳出一口血,他的嗓音低低地,啞啞地,哪怕此刻的他灰頭土臉,依舊是一臉無所畏懼的高傲與矜貴,他看著自己身前站著的秦鹿。
秦鹿隻是淡淡地垂下眼,白色的光芒從他的身軀迸射而出,鹿角順著額際冒出,一雙溫潤清亮的眼眸拂過高高在上的神靈俯視眾生的疏離與距離感。
他單膝跪了下來,一隻泛過白光的手朝赫連忌伸來,赫連忌深深地望過眼前的男子,從容地閉上眼。
“不,我覺得你需要幫助。”
清淩淩的聲音落入耳內,赫連忌簡直不敢相信地睜開眼!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跪坐在自己麵前的山神,秦鹿的右手凝聚過溫軟的光,淡淡的白光順著他的周身遊走而上,是一種沁人心脾的舒適感。
他看著一雙泛過星辰的眼眸,就如同那一日的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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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者並不是永遠的長生不老,他們也會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隕落,或是因為壽元耗儘而陷入永遠的沉睡...
真正的長生,需要得道飛升。
赫連忌是魔修,飛升之路有著重重阻擾,他最開始隻是一隻小妖,然後機緣巧合之下成為妖修,千萬年的修行終是化出人形,隻可惜,一場意外,一個錯誤,步步皆錯,一切重頭再來。
人、魔、妖,鬼......修煉世界無奇不有,赫連忌最開始隻是一隻普普通通的豹妖,不知道是妖王的第幾個兒子,妖王的孩子太多,他自己也就認識那幾個出色的孩子。
強者為尊在哪裡都是一樣,更何況是妖族?
赫連忌是在欺淩中長大,他天生資質一般,無法化作人形,為了活命,他硬生生吃掉自己的母親,因為弱小,一直是族群欺淩的對象,然後再一次與族人的撕咬中,被妖王看中,成為戰鬥的機器。
在長久以往的一次次廝殺中,他終於煉化妖丹,修得人形。
再後來,妖族中爆發內鬥,他逃了出來,結果又被仙門曆練的弟子盯住,想要將他抓回去作為靈獸培育飼養,他不想再被奴隸,不想要被任何人所欺負,他與那些弟子打在一起,險境之中,他捏碎自己的妖丹,將那群修煉者全全殺死。
從此他成為一隻徹徹底底的普通黑豹。
但沒想到,他拖著自己的傷體步履蹣跚地走入這片山林,一步步等待死亡的降臨,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得到救贖?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這世間怎麼會有如此純良而真摯的人?是隱居的修士嗎?再後來,他發現,這是此處的山神。
秦鹿的友好,秦鹿的微笑,秦鹿的話語...一顰一笑仿若印刻進入自己的腦袋裡一般,赫連忌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目光就不自覺的跟隨過秦鹿,但從小到大的經曆讓他從未有過想要與任何人建立聯係的想法,但他還是想要放任這位青年一步步走入他的內心。
可是他隻是一隻平凡的黑豹子,一隻從陰暗中而來的黑豹。
眼前的青年過於奪目,也過於美好,是他不敢觸碰的存在。
赫連忌還記得那個冬天,他老早就聽見秦鹿回來的腳步聲,他每次都知道秦鹿會什麼時候回來,可是推開門,他看見的是一位披蓑戴笠,滿身堆滿白雪的老人,他猛地警覺,擺出攻擊的姿勢,可是老人卻對他微微一笑,轉眼就是一位布衣青年。
赫連忌那顆本就支離破碎的心中隱藏已久的痛苦在那一刻無法掩蓋的被放大,無限放大……
他覺得自己有股心碎的痛苦,是完全無法言說的難過,他隻是一隻黑豹啊,等待他的一定就是死亡,他的經曆是永遠的黑暗,是沒有人敢相信的過往,就他這樣的存在怎麼敢去奢望這位山神呢?
秦鹿是山神,而他,一無所有。
他跳下床,在青年的呼喊中消失在漫天的大雪中。
赫連忌失魂落魄地走在雪地中,一望無際的白雪,凜冬已至,是望不到儘頭的白茫茫。
也就是在這時,他的鼻尖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他太熟悉這種味道,深深刺激著他的神經,更讓他的眼前止不住是那些曾經的慘痛過往。
他順著味道過去,然後目睹一場修仙者與魔修的戰鬥。
好幾位修仙者將一個看上去負傷嚴重的魔修圍剿在內。
真可謂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那些修仙者身上穿著的服飾與當初抓捕赫連忌的那些修煉者是同一個門派的!
魔修被萬箭穿心,修仙者們在確定魔修被徹底殺死後才持劍離去,赫連忌暗中等待會兒才隱藏的雪堆中出現,他來帶這個魔修麵前,魔修死不瞑目的樣子可謂是麵目可憎。
赫連忌小心翼翼地觀察魔修時,隻見一道黑霧從魔修的身體迸射而出,一同將措手不及的赫連忌卷入無邊無際的黑霧之中。
鵝毛般的大雪依舊,隻是雪地不曾留有任何痕跡,好似這裡發生過的一切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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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霧是那名魔修本體,他本名螭賀,魔皇手下十大魔將之一。
人魔大戰曆經千年,最終以魔皇的身體被人族聯合妖族一齊封印而結束。
殘存的魔族餘黨也被各路正派追絞擊殺,而擊殺螭賀的門派正是修仙第一宗,玄霄宗。
螭賀帶著魔皇的靈魂在部下們的一路掩護下逃跑,他自己本就負傷在身,沒想到還是被玄霄宗找到,靠著假死掩人耳目。
沒想到遇見赫連忌,赫連忌一直被秦鹿好生照顧,身上帶過濃鬱的仙靈之氣,隻不過赫連忌因為妖丹被毀,修為儘失早已無法感受這些修士才能感受與觀察到的氣息,反而被螭賀利用。
螭賀察覺赫連忌的內心波瀾,假意以收徒為借口將赫連忌一齊帶進魔域,實則是將赫連忌作為魔皇蘇醒的容器,將魔皇的靈魂植入赫連忌的身體內。
因為魔皇靈魂寄生在身體內,赫連忌重新獲踏入仙途,隻是這一次,他成為了魔修。
夢中不自覺的片段,時不時靈魂深處那種被撕裂的痛苦,再加上螭賀語焉不詳的說辭,赫連忌本來就對螭賀一直心生警惕,終於尋得一次機會,他逃出魔域。
秦靈山仿佛早已深深印刻在自己的靈魂中,赫連忌隻想快點回到秦鹿的身邊去,回到那間樸素卻又溫馨的洞府,是他與秦鹿兩個人的世界。
他想要回到那裡去...
他好想要回到秦鹿的身邊去...
他好想要再一次感受秦鹿的溫柔,就這樣,他一路上東躲西藏,戰戰兢兢,克製隱忍,一直不敢暴露自己,就為能早日回到秦鹿身邊。
終於,他再一次見到秦鹿!
再一次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他陪著秦鹿巡山,他們從早上到晚上,朝夕相處,日日見麵。
隻要秦鹿早上推開門,第一眼就能見到自己,而他也能從那雙清亮的眸子中看見自己的身影。
可是夜晚到來,那種如影隨形的黑暗,視野不時而來的血煞一直伴隨赫連忌。
每一次夜裡的輾轉難眠,每一次靈魂與軀體彼此撕扯的痛苦,每一次那恨不得要將世間毀滅的仇恨與瘋狂意誌侵襲大腦,理智就要崩塌的那一刻,赫連忌的腦海裡永遠都是閃過秦鹿的麵孔。
秦鹿垂眸為他換藥的時候,秦鹿對著他喋喋不休的時候,秦鹿為他手捧鮮花而來的樣子...
一個個難熬的夜晚因為秦鹿變得格外的溫和。
他是那麼喜歡著秦鹿,甚至是...
“想不想要得到他?”
低沉的語調在耳邊響起,伴隨陰惻惻的笑聲。
一輪彎月高舉夜幕之中,皎潔的月色灑落,赫連忌垂首看著蜷縮在自己身上的秦鹿,秦鹿安詳的熟睡,他的尾巴輕輕搭在秦鹿的腰間,他止不住將自己靠近秦鹿——
“想...”話音未落,赫連忌猛地醒悟過來,他在說什麼?!他在想什麼?!
“得到他。”
“占有他。”
“汙染他。”
“弄臟他。”
“讓他成為你的。”
......
內心的聲音一次次冒出,伴隨著越來越邪惡,是越來越猖狂的惡念與無法言說的貪欲。
再一次的日出東方,赫連忌去往秦鹿洞府門口的腳步頓住,可是舉頭望天,天地之地,他悲哀地想著這世間已然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可是他不想要傷害秦鹿,魔皇靈魂的影響下,他好幾次甚至在白天都差點克製不住的發狂……
好像自己真真正正淪為毫無理性可言的野獸,隻要下一秒,便要將秦鹿狩獵。
赫連忌不得不克製住自己再一次邁回到秦鹿的身邊的腳步......
黑豹回首看過眼前一層層台階,金色的眼眸再次黯淡,這些美好的日子是他從秦鹿身邊偷來的,現在,他該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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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秦靈山一路返回到魔域,赫連忌不知道自己一路上究竟都遭遇過什麼,他躲過修士的獵殺,各路門派的追繳,妖族的襲擊......
一次次的生死擦肩而過,或是說直麵而過。
他一開始隻是想防守,可內心的惡念一步步侵襲……
“善良有什麼用?你善良彆人就會對你仁慈?你這次留他活口,下次他就能踩在你的墳頭草上!”
邪惡的聲音是不是就響在耳邊,直到慢慢地,他甚至覺得殺人會是一種樂趣。
沒錯啊,簡簡單單就可以把人殺死,看著那些螻蟻在自己腳下戰戰兢兢,卑躬屈膝,連連求饒,太有趣不是嗎?
他開始陷入殺人的快樂中,有意識或是無意識地開始殺人,殺很多很多的人...
鮮血淋漓,腳下屍體堆疊,當著丈夫的麵殺死妻子,當著母親的麵殺死孩子,抑或是屠殺儘一座城池的生命……
直到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現在自己的目前,他的靈魂感受到從所未有的痛苦,無數向上攀附而上的手抓住自己,然後不停地將他往深淵中拖去,是極度的痛苦,是千刀萬剮般的疼痛與絕望...
淚水順著眼角流出來,一隻隻手死死抓住他,模糊的人影順勢將他貼住,心臟被攥住,喉嚨被卡住,是無法避免的死亡......
可是迷迷糊糊的視野裡,他看見一雙朝自己伸過來的手,泛過白色的光,帶過令人無法抗拒的溫柔。
“啊啊啊啊啊——”
一聲近乎嘶吼的吼叫,一股極具的黑芒從赫連忌的身體裡爆發而出,耳邊是慘無人寰的尖叫,是無法獲得救贖的絕望,以及氣急敗壞的嘶吼與不甘!
黑色的頭發披散身後,高台之上,被玄鏈重重鎖住的男子睜開一雙猩紅的眼,台階之下,跪在幾乎數不清的黑衣人。
“恭迎陛下歸位!!!”
鎖鏈掉落的聲音,男子一步步走下台階,猩紅的蠟燭燃燒著,照亮男子近乎慘白至毫無生氣的臉孔,他的眼神是極度的冷,更是寂寒的冰,仿若隻需要對上一眼,是靈魂就此湮滅的恐懼。
可是下一瞬,男子的腳步走下最後一層台階,黑色的衣擺拂過冰冷的地麵,跪在最跟前的螭賀剛抬起頭,神色巨變,他直接被男子單手鎖住喉嚨直直掐起。
周圍的魔將接連變色,隻見男子的嘴角挽起一道似笑而非的弧度,清脆的哢哧聲,螭賀頭首分離,一雙瞪大的雙眼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魔皇的靈魂被宿主吞噬,這簡直就是前所未有!!!
可是螭賀再也說不出話,也再也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