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高聳,紅牆青瓦,一踏入皇城之中,肅穆華貴之氣就撲麵而來。
早聽聞這是天底下最氣派最輝煌之處,如雲走在其中,才覺果然名不虛傳。
春風和煦,今年宮中的玉蘭花開的極好,粉紅的顏色墜滿整株樹,朵朵大而鮮亮,如雲跟著父親母親穿過重重宮牆,看見那一樹的花,兀的眼睛一亮,快走幾步停在樹前,仰著頭細細的瞧。
花影綽綽,恍惚有人在樹後,不等如雲看清,一道溫柔的女聲就在耳朵響起。
“你也喜歡玉蘭花嗎”
說話的人妝容華貴非常,緋色錦衣上用金線勾出淡淡牡丹花樣,在日光下流光溢彩,額中一點深紅花鈿,與玉蘭互為呼應,儘顯典雅之意,身後跟著五六個婢女也皆穿著考究的宮服,低眉淺息,十分恭敬。
她雖是笑著,語氣也極和善,但眉眼間依舊流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是常居上位者的神態。
如雲一轉頭便見到這番景象,到底還是被唬住,但也隻呆了一瞬,便即刻反應過來,欠身行禮。她邊行禮,邊低頭偷瞄父親母親,雖同她一樣行禮,神態卻坦蕩自然,甚還隱約有著笑意。
是了,畢竟這是她第一次進宮,父親母親可不是。
她今日為赴晚宴,著實打扮了一遭,發髻上簪滿了珠翠,壓的她頭疼,行完禮差點直不起腰,費一番功夫才又端正了身姿,好奇的打量著說話那人。
“阿姍,你女兒可不像你當年那般魯莽”
這是母親的小名,隻有親密的人才知曉,如雲瞧瞧偏頭看向母親,見母親笑意難掩,眼中也全然是懷念之意。
“皇後娘娘,近來可好”宋母道。
“你們夫婦一去大漠便是五年,陛下和我都很想你們”皇後說著,眼眶竟有些濕潤。
“如今戰事已了,來日方長”眼見自己的妻子要與皇後泣作一團,宋父及時打斷,故人重逢,還是高興些好。
“你就是如雲嗎”皇後不著痕跡的拭去眼淚,轉頭看向如雲問道。
如雲還在心裡浮想聯翩父母少時的故事,忽的被點名,忙換了向皇後行的禮數,又重新行了一遍禮,模仿家中嬤嬤教的那樣,乖巧應道,“回皇後娘娘的話,我就是宋如雲” 剛剛那皇後還說母親少時魯莽,她可不能給母親丟臉。
見她這般,皇後笑的更是開心,直道,“如雲真乖”
宋母上前撫了撫如雲,笑道“還不是你這皇後氣派,一時把小孩唬住了”又對如雲溫聲道,“雲兒,不必怕”
如雲點點頭,但仍將身子朝母親靠近了些,牽著母親手,頭稍稍歪向母親的肩膀。
皇後自己隻有霽明一個兒子,自長大後就獨立的很,少對她親昵,見摯友這女兒乖巧可愛,心裡直感女兒才是一個母親的一生所求,上前一步,也親昵的摸了摸如雲的頭,道,“今日的晚宴設在攬月閣,時辰還早,我隨你們一同去拜見了太後,再去我宮中”
想了想又道,“明兒今日出宮去了,要晚宴時才回來”
如雲知曉這明兒便是五皇子,卻不知為何皇後特意提此事,環視一周,發現除自己之外,在場三人皆是一副看破不說破的神秘笑意。
但這樣的困惑也隻一會,禦花園春意盎然,一步一景,在如此美不勝收的景色下,像那樣大人的事,片刻便被如雲拋在了腦後。
晚宴在酉時開始,攬月閣居高朝西,如雲在席中坐定時,宮牆下一片暮色還未散儘,倦鳥歸巢,夕陽與宮牆將天際分成兩半,從宮裡往外看,隻覺層層宮牆,無邊無際,將人鎖住。
她隻在宮中待了半天便覺孤寂,不知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的人又有何感想,想著便朝席中最高處望去,那裡做著整座宮殿的擁有者,也是這個王朝最高權力的所在。
她隨父親母親坐,離的近,看的也清,神態不論,麵容卻眼熟的很,如雲一時想不起來,無意識將眼睛瞪的更大些,仿佛這樣能看的更清楚,卻被宋父不著痕跡的敲了一下頭,暗道“雲兒,莫要這樣直勾勾的盯著”
如雲這才一下晃過神來,收了目光看向席間彆處。
那五皇子的席位仍是空著,秀玉今日也未來參加,似乎家眷中的小輩隻有她一人。
遠處鐘聲敲了三下,皇上舉杯念了祝春詞,侍從高聲一句,“開席!”一時間人聲鼎沸,席間熱鬨非凡。
今日的宴會雖是為迎春而設,卻也是為宋將軍得勝歸朝的慶功宴,參加宴席的賓客莫不離座到宋安座旁,舉杯一飲,與他慶賀一番。
宴會在皇上親自下座,與宋安碰杯交盞時到達最高潮,這是莫大的殊榮,在座大臣無人不羨,皆默默飲了杯中酒,看席間這君臣相與的場景。
這是如雲第一次參加宮宴,前段的一切都還新穎,後麵才發覺恭維的話聽也聽不完,她雖活潑卻也厭倦那些虛情假意的話語,趁著沒人注意到她,偷偷從宴席中溜了出來。
閣外小徑繁多,如雲憑著記憶,摸索到白日經過的一處荷花池旁的小亭中。
她坐在亭子裡,從發髻中拆下了兩個最重的,也是最華麗的發飾,揣在袖中,頓感輕鬆了不少。
夜色沁涼,正好散去她在席中的沾上的熱氣與酒氣。
池邊沁香撲鼻,她仰著頭瞧著月亮嗅著花香,一切都寧靜下來。
今日天氣回暖,荷花池中已有隱約的蛙聲與蟲鳴。這處僻靜,唯有小徑上幾盞燈忽閃,襯的空中繁星閃爍,月光格外明亮,照在碧綠的池水中,隨著風輕輕吹過,月亮被攪碎,波光粼粼的一片,宛如星鬥倒轉。
衣服卻厚重,讓人不能徹底融進這氣氛,如雲低頭想解了最外層的衣衫,卻發現腰間的玉佩不見了蹤影,玉佩是從她出生起便隨身帶著的,定是剛剛走夜路太匆忙掉在了外頭,她懊惱的叫了一聲,起身回頭去尋,卻忽得聽到人說話。
“是你的玉佩掉了嗎”聲音有些耳熟,如雲止住步伐,往外望去。
那人站在燈下,暖黃的燈火映在他的臉上,使他清冷的神態也柔和了三分,如雲在暗處看的清楚,竟正是那日采水時遇見的少年,他也來赴今日的晚宴嗎,不知他又是誰家的公子,巧在今日可以知曉彼此的身份,做知根知底的好友。
如雲正欲走出小亭與他相認,卻發現遠處有一隊有宮人匆匆趕來,嘩的跪倒在那人麵前,恭敬的喚他“五皇子,皇後娘娘又派人來請您去攬月閣的晚宴了”
那人微微歎了口氣,應道,“罷了,我去便是”
他居然就是五皇子陳霽明,如雲一時不知是否該出去,皇家的身份會讓一切都變複雜,她思慮片刻後,將聲音壓的低低的,道,“興許是,還請殿下放在原處,我待會去取”
聽聲音不知是誰,霽明隻當是哪個貪玩的宮女怕責罰不肯現身,身後的宮人還候著,霽明也不再追問,將拾到的玉佩輕輕放回原處,離開了青荷池。
如雲從亭中出來,撿起地上的玉佩,果然正是她掉的那一塊。她將玉佩收在袖中,又覺不妥,將玉佩拿出,仔細的係在腰間,轉了幾圈確信結實不掉,才滿意的回到亭中。
既然不想與五皇子相認,那宴會也不便再回,如雲在亭中又賞了好一會的月,才慢悠悠的踱步回到攬月閣。
閣中已不像她離開時熱鬨,她站在窗外,正看見霽明向宋父舉杯,少年身姿挺拔,眉眼清疏,雖年紀尚小,卻也有了些成人的輪廓,他確實是個非常俊朗的少年。
宋父宋母與皇後原本的打算,是在今日宴會中讓如雲與霽明兩個孩子互相認識,可是來了一個又溜了一個,隻好作罷,一切尚且來日方長。
拜彆了皇上,宋安一出攬月閣便看見自己的女兒在門口百無聊賴的轉圈,倒也不惱,隻問了句“雲兒去哪了”
他雖是將軍,行軍打仗慣了,但對這唯一的女兒,一向都驕縱,今日大抵是喝了酒的緣故,語氣更是溫和。如雲抱著母親的手臂撒嬌,回道,“宴會太吵了,我去看荷花了,陛下怪罪我了嗎”
“自然沒有,隻是陛下也想見見雲兒”宋安笑了笑,也握住夫人手,“我們回家了”
從宮中回到家時已過了亥時,如雲沾枕便睡過去,一覺起來早已日上三竿。
她從匣子裡翻出那日霽明給的流火,盤算著今晚若是得空,便可喊他出來玩,怪不得那日他說需在南城外放出,那離皇城確實更近。
隻是他是皇子,不知平時忙不忙?想著又將流火放進匣子裡,罷了罷了,還是改日再說。
前些日子教她功課的師傅留了好些作業,抄寫誦讀,她一讀便讀到晚膳時。
今日廚房做了紅燒獅子頭,宋安替如雲夾了一塊,正要表揚她今日用功讀書,外頭忽傳來幾聲急促的撞門聲,哄的一聲,一隊士兵便破門而入,將整個府邸圍了起來,不僅府內,聽動靜可知府外恐怕也被包的水泄不通了。
宋安起身將她們母女兩護在身後,院裡的其他人已經亂做一團,被士兵們趕在正中廳,領頭的是張平,與宋安素來交惡,一雙厲眼透著殺氣與得意,凶道,“宋安你膽大包天,竟意欲謀反!”
如此一頂帽子扣下來,院子裡的人皆一驚,頃刻靜下來,宋安仍是鎮定自若,開口道,“張大人莫要胡言,謀反這樣大的罪名,我可擔不起”
“爾等叛賊,還在嘴硬!”張平邊說著邊亮出一直拿在手中的禦召,“莫不是聖上的旨意,誰敢派兵圍了你宋府!你是自己看,還是我念給你聽”
宋安上前一步,接過禦召,卻並未看一眼,隻淡淡道,“若是聖上的旨意,宋某人悉聽尊便”
張平不曾想事情這樣順利,得意之色再忍不住,揮手朝隨他而來的士兵道,“去將這賊人與他的同黨一並拿下!”
隨行的公公擋在他前麵,但語氣仍客氣,“家眷並沒有說要一並帶去,將軍忘記了”轉而又向宋安道,“事出有因,宋大人勿要擔心,聖上已經派了五皇子徹查此事,此次隻是請宋大人到宮中暫住,待水落石出時,自會還將軍的清白”
“聖上仁慈,隻是三月之期一到,你叛國謀反的罪名自是世人皆知”張平冷聲道,滿是不屑。
宋安並不理會他,向公公謝了他的寬慰,又與夫人女兒告彆,整了整衣襟,大踏步掠過張平站定在他身後,朗聲道,“大人的事辦完也該走了,彆擾了我夫人與女兒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