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士兵隨著宋安的離去一並離開,剛剛還人聲喧囂的院子瞬間寂靜,隻有隱約啜泣的聲音與歎氣聲。
如雲望著那明月高懸,昨日這樣好的月光下,她的父親居高位,皇帝與他推杯換盞,大家讚她聰穎慧潔,賞賜的珍寶反射的寸寸亮光卻頃刻變成了兵刃的寒光,讓人通體發涼。
宋母撫過她的肩,喚她回神,“雲兒,不必怕,待真相大白那日,爹爹自然就回來了”
如雲點點頭,卻依舊難掩失落,聽見那隱約的啜泣聲,眼眶直酸,頭撫在母親的肩上,附耳輕聲問道,“他們為什麼要抓走爹爹,我們剛剛才從大漠回來,他怎麼可能會謀反呢”
宋母雙手溫柔的拍著她的背,“娘也不知道,但娘知道,爹爹他一定不會謀反,雲兒也相信爹爹嗎”
如雲將頭埋在母親頸間蹭了蹭,輕輕嗯了一聲,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抬手將淚水擦乾,重新直起脊背,道,“我相信爹爹!”
宋母欣慰的笑笑,轉身向剛剛被趕到院中的其他人道,“今日大人隻是暫被看押,各位不必慌張,今後宋府大小事宜一切照舊”
她說的輕描淡寫,但剛剛在場所有人皆聽清了宋安的罪名乃是謀反,這樣的大罪,又是手握重兵的武將,也能這樣被突然闖進府中被帶走,想必是已證據確鑿,暫被看押恐怕也隻是死期延後。
宋母見眾人神色各異,頓了頓又道,“當然,如果有現在想離開的,我宋府也不留人,去賬房領了工錢便可離開”
事發突然,宋安被帶走,卻又未留下其他旨意,雖推敲一番自是大難臨頭各自飛最妥當,但這可是宋安,是自少時起便為陳朝立下汗馬功勞,戰功赫赫的護國將軍,現連被扣上謀反的罪名,也是去皇宮而不去監牢,聖上還派五皇子查辦此事,想必是證據還待考證,誰也不知道三個月之後會發生什麼。
一時之間,院內眾人分成兩派,一派朝賬房走去,是領了工錢便走,另一派則留在院中,喊道,“我們和夫人一起等大人回家!”除了因忠心,更是賭一個好前程,如若宋安真被冤枉,那他們這會留下的人今後必定會有重賞。
眼見眾人去留已定,宋母朝還在院中的人道,“留下的也可去賬房領一份賞錢,今後日子或有難處,還需大家共同承擔”
“願與宋府共近退!”喊了這句後,眾人也都散去了後院賬房,真情如此,再說就虛偽了。
如雲站在母親身後,見平日裡最真心相待的侍女卻是頭幾個選擇離開的,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到頭還是罷了,隻握了握母親的手,道,“娘,吃飯吧,菜要涼了”
宋母回握住她的手,回到桌前,月影隻移了幾寸,生活卻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草草吃過晚膳,如雲與母親各自回到房中。
如雲坐在書桌前,看到下午抄寫的書本,上頭至理名言何其多,可沒有一句能解她如今的困境。
一陣晚風從窗外闖進屋子裡,燭火搖曳,紙張紛紛揚揚的飄起,又散落一地,如雲木然蹲下身拾起被吹散的紙張,恍然看見下午拿出還未收起的木匣,裡麵還放著那日霽明給的流火。
“聖上已經派了五皇子徹查此事”
“三月之期一到…”
張平與隨行公公的話猛然在她腦海中響起,五皇子,陳霽明,三個月,如雲起身,將那小小的流火篡在手中,迅速盤算起來。
父親此番被押進宮中卻又未被直接打入大牢,必是遭人陷害,謀反的證據還未坐實,聖上寬許三月,許也是為找出這幕後真凶。
而派五皇子,是因其年紀尚輕,與朝堂中眾多黨派無利益糾葛,可更公正查明真相。
大家都說父親與當今聖上情誼深厚,想必不假,想到這,如雲本稍稍寬慰些,轉而又想到五皇子的母家,頓時心口發涼。
五皇子母家雖也是曆朝為武將,但如今軍權卻多落在以父親為首的主和派,若是父親謀反的罪名坐實,連帶其所在的主和派也必將大為受挫,屆時權力結構重新劃分,軍權將落在五皇子母家那派的主戰派。
再想五皇子為儲君的傳聞,皇上這是要拿父親的清白與姓名,為兒子鋪路。
那這三月之期便不是為了找出幕後真凶,而是為了不知不覺清除父親的羽翼,一步一步坐實謀反的罪名,三月一過,便是查也查了,權也卸了,隻待人頭落地,清白與性命皆失,再無翻案的可能。
三月之內,也許,她可以親自為父親翻案,隻不過要同五皇子一起。
她回京不過一月,平日裡顯少在外人麵前露麵,辨識的也並不是她的那一張臉,而是身上穿的華服,簪的珠寶,名頭在外而不在其本身,況且那日春日宴她並未與陳霽明打過照麵。
若是假扮宋府被牽連的下人請求陳霽明帶上自己一同查案,她便可深入局中,查明事情真相,還父親清白。
不知為何,明明隻見過陳霽明兩次,且這件事也關係他的利益,霽明在如雲心中的形象依舊光明磊落,必不是那種會犧牲他人來成全自己的人。
如雲隻這樣想想,便覺可行,立馬收拾包袱,宋府禁足的禦召明日怕是便會傳下來,再到那時走就來不及了。
收拾好包袱,如雲扣響了母親的門。
“雲兒,進來吧”母親卻好似早知她會如此,不等她說話,就喚她進去。
看見如雲背著行禮也不驚訝,隻讓她坐下,道,“雲兒莫是忘記了,今日還是你的生辰”
如雲是真的忘記了,被母親這一提,才恍然想起來,隨即可憐巴巴道,“母親也才想起來嗎”
宋母隻笑,將早擱在麵前的一塊金鑲玉牌放在如雲手中。
“我早知你不會安生待在家中坐以待斃,我們雲兒,是最勇敢的,娘不攔你,但卻不能任由你魯莽行事,為娘送你的,這個你收好,在外頭遇到有人喊你報家世,儘管亮出這玉牌,若是正經江湖人士,自會讓你三分,若是連這牌子都不認得,定是些旁門左道不入流的小派,沒什麼勢力也不必擔心”
頓了頓,到底還是有些梗咽,又道,“你父親說,你十七歲生辰的禮物他已經準備好了,我想他該親自告訴你。我知你想父親查案,但天時地利人和,事事謀劃好方可前進。關鍵時刻,成也利,敗也利。”
宋母雖不上沙場,但隨丈夫行軍打仗多年,謀略才智並不輸男兒,輕言幾句便提點了如雲大半。
“母親說的,我都記在心裡了”如雲起身,向母親道彆“時候不早,我該出發了”
宋母起身送她,“在外照顧好自己,查不了便回家”
如雲搖頭,道,“我一定會查明真相,還父親清白”想了想又問道“母親便不問我是去找誰嗎”
“你與五皇子,是舊識吧?”宋母仍是胸有成竹,摸了摸如雲的頭,“雲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朋友了”
已要入深夜,如雲沒時間再問母親如何知曉,便匆匆離開了宋府,快馬加鞭到了南城。
玉牌握在掌心發燙,晚風狹著寒氣吹過來,將如雲的青絲揚起,朝堂之中根本沒有真相,任由他人之手來定奪自己的身死,絕不是她宋如雲的人生之道,她定了定神,朝夜空發射了第一顆流火。
小小一枚火種竟能在空中綻放出如此燦爛的光景,照的黑夜如同白晝,這在如雲的眼中,恰似點點希望,縱使稍縱即逝,也該全力握在手中,求得生的可能。
霽明來的很快,下馬時似有疾風吹過,也可窺見他內心喜悅,全然不似他平時沉穩的模樣。
“你找我?”他今日穿黑衣,襯他氣質淩厲了些,但語氣仍是溫和的,待他站定,見如雲背著包袱,一臉愁容,心一沉,問道“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