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道理寧熠都能聽出來,偏寧紹元不懂。
好在趙玉蓉這個大夫人是明白人,說道:“老爺,今天那陣仗你也瞧見了,就是謝家夫婦親自押了謝二郎過來的,我也聽說他們對謝二郎不好。”
寧紹元道:“我已當麵警告過他二人,不得再苛待容予世侄。”
趙玉蓉:“他們那等人嘴上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寧紹元不理俗務,這種事反而不知如何料理,便問:“夫人以為該當如何?”
趙玉蓉道:“謝家夫婦到底是他兄嫂,他父母不在了,兄嫂就是父母,孝字還要講的,處理得不好讓他背負不孝的名聲倒適得其反,也影響他日後的功名路。”
寧紹元頷首道:“夫人說的在理。”
寧熠也暗暗點頭,趙玉蓉這位大夫人處事相當縝密周到,古人以孝為先,謝蘊就是被這個孝字牽累了後世的名聲。
趙玉蓉道:“現在有兩個辦法,一是老爺私下資助他,三節六禮的束脩,書院的雜費,後頭他科舉應考的一應用度都給他出了,老爺為故友之子儘心儘力,這放到哪裡都說得過去,就是自家破費些銀錢。”
寧紹元道:“銀錢倒不算什麼,隻怕容予世侄不肯受這嗟來之資,他與謝世兄都有古君子之風。”
趙玉蓉道:“那就是第二個法子了。”
寧熠和眾人都認真傾聽。
“第二個法子就是把謝家料理的田莊收成分成兩份,謝家大郎占一份,另一份給謝二郎,就說是謝世兄的遺命,父母之命總比兄嫂之命大,對外他們也不好說什麼,隻要中間的瑣碎處理得當,這就是最好的法子,往後謝家二郎讀書科舉也好,成家立業也罷,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寧紹元聽罷,連聲叫好,說道:“就按夫人說的辦。”
趙玉蓉向老太太道:“娘,我就鬥膽做一回主了。”
老太太道:“也是件積德的事,自然由得你們去辦。”
其他人紛紛稱好,寧熠這時才說道:“娘,你去謝家的時候也帶我一起去。”
他要親自考察處於微末之時的有關謝蘊的一切。
趙玉蓉對他自然沒有不允的,寧紹元卻習慣性說道:“有你什麼事?你不搗亂就是潑天功德了。”
寧熠道:“我與謝蘊是同窗,以前對他多有冒犯,想趁這次與他修好。”
趙玉蓉幫他說話:“老爺,熠兒也是一片好心,有我陪著去不會出亂子。”
寧紹元道:“就是你們這樣寵著慣著,他才鬨出許多事端來。”
他這麼說其他人可就不敢接話了,這種時候還是老太太能緩解氣氛。
“紹元,你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們這邊不叨擾你讀書,你且去吧,讓我們說會子話。”
寧紹元道:“母親折煞兒子了,陪母親多少時間都是有的。”
老太太:“行了行了,知道你用心,你且去吧。”
趙玉蓉道:“老爺,謝家的事情我放心上了,這幾日便去辦,有結果了再派人知會你。”
這些年寧紹元一直住在城北的靜心寺讀書,極少在寧府留宿,因此趙玉蓉才說派人知會他。
寧紹元也識趣,沒再說什麼,跟老太太道彆走了。
寧紹元一走這邊的氣氛可就活絡多了,寧熠趁熱打鐵,又問了老太太許多關於謝家之事,老太太便給他說清了謝家的來龍去脈,寧熠對謝蘊祖上三代便有更為深入的認識。
關於謝蘊目前的境況也基本了解清楚了:就是他繼承父親遺誌讀書科舉,兄嫂嫌他耗費家中錢財百般刁難,加上在書院時常被原主這群紈絝之徒折辱,可謂是“內憂外困”。
寧熠對謝蘊抱有同情,真不知在原本的曆史線上,謝蘊是怎樣挺過來的,又是怎樣一步步從田莊走到廟堂,最終“位極奸臣”。
寧熠現在要做的就是接近謝蘊,儘量在不改變曆史線的情況下挖掘謝蘊,紀錄謝蘊。
“娘,你打算怎麼處理謝家的事?”
趙玉蓉反問他:“你果真想跟謝家二郎修好?”
寧熠道:“聽祖母和爹講了他家的事,我就是再渾也不會為難他了。”
趙玉蓉道:“那感情好,說來也簡單,就是把咱們府上該分給謝家的糧米分成兩份,謝家二郎那份幫他折換成銀錢,找一家錢莊給他開個戶頭,裡邊的錢隻有他能存取。”
寧熠恍然大悟,這等於給謝蘊辦了個“科舉基金”。
趙玉蓉道:“既然你有心與他修好,這裡邊有件關鍵的事便交給你來辦。”
“什麼事?”
“你去跟謝二郎說清楚這裡邊的因由,務必讓他點頭,我們這邊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得他應允才行。”
寧熠卻為難起來了,他現在跟謝蘊的關係可還是針鋒相對的,忽然對謝蘊這麼好,謝蘊怎麼可能接受?
“我和他關係不好,若是我去說可能會弄巧成拙。”
趙玉蓉道:“不打緊,你先去說,實在不行我再親自跟他談,這對他來說是有利無害之事,他是聰明人,不會分不清好歹。”
寧熠仍在思索,趙玉蓉笑言道:“既然是修好關係,總得走出這一步的,試試?”
寧熠道:“等去了書院,我找個機會與他說。”
趙玉蓉:“這才好呢,娘這邊等你消息。”
寧熠笑笑應下了,其他妯娌自是開始在老太太跟前誇他長大懂事了,寧熠陪著笑,全沒有聽在耳裡,一心隻想著如何跟謝蘊開口。
翌日,寧熠起了個大早,讓書童收拾好文房用具,吃過朝食,去老太太那邊請過早安,匆匆上學去了。
他實在太想親眼看看謝蘊在微末之時的求學之地。
書院就叫做興寧書院,傳言是興寧縣第一個進士牽頭集資所建,至今已有五百餘年,後來曆朝曆代由本地名門望族出資修繕維持,雖說沒有天下聞名,卻也培養了不少英才,傳承底蘊自是不差的。
興寧書院臨江而建,大門正對碧遊江,書院多栽種榕樹,青磚黛瓦,古意盎然。
寧熠剛下馬車便有好幾個衣著華貴的少年圍上來,不消說,都是原主那些狐朋狗友。
這些人家中要麼跟寧熠家一樣是名門士族,要麼是富商大戶,非富即貴。
寧熠略微應付了一下,隨後便問:“你們看到謝蘊了麼?”
這些人立馬來了興趣,都在等著寧熠找謝蘊算賬,便都躍躍欲試,其中一個叫裴度的胖子摩拳擦掌道:“我們馬上去找他,幫熠哥出這口氣!”
寧熠:“?”
其他人紛紛叫囂著附和,寧熠切身感受到原主這個紈絝頭子的號召力,他很想解釋自己現在已經洗心革麵,但又無從下口,偏這時裴度喊道:“謝蘊!給爺站那兒!”
寧熠循聲望去,但見江水悠悠,謝蘊從一株古榕下走來,和春雨洗過的天色一樣清新。
他向寧熠這邊瞟了一眼,有那麼一瞬和寧熠視線交錯,寧熠從他的眼神中看到淡漠、清冷、不屑。
寧熠錯愕之時,裴度和另外三四個紈絝子已將謝蘊圍起來,有人推搡了寧熠一下,寧熠便鬼使神差往湊到謝蘊跟前。
裴度頤指氣使質問謝蘊:“害熠哥落水這筆賬怎麼算?”
惡人先告狀大抵如是。
謝蘊全不理會裴度這些人,隻直勾勾盯著寧熠,反問:“你想怎麼算?”
眾人便都往向寧熠,寧熠一時間茫然無措。
他從小到大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學問上的難題再困難他都有辦法解決,可要論及裝壞學生欺負同學,他實在未曾涉獵,就好比壞學生沒法像他一樣考滿分,他隻能呆呆看著謝蘊,半晌不知言語。
裴度見他半天沒動靜,用手肘撞了撞他,提醒道:“熠哥,給他點顏色瞧瞧!”
寧熠:“……”
騎虎難下,他隻得裝模作樣推了下謝蘊。
嘶……謝蘊看起來清瘦,但肩膀卻出奇厚實,這就是文人風骨麼……不不不,寧熠告訴自己不該這樣想,自己現在應該放狠話。
“謝蘊!從今天開始——”
他儘量凶神惡煞,旁邊的裴度等人看得很滿意,他們熟悉的熠哥又回來了。
“你替我寫一個月功課!”
謝蘊:“……”
裴度等紈絝:“?”
他們懷疑自己聽錯,目瞪口呆望向寧熠。
寧熠心知不妙,自己顯然沒發揮好,但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壞的行為了。
“可以。”謝蘊乾脆利落回答:“一個月。”
說罷收了眼神,徑直往書院大門走了,留下寧熠愣在原地,以及處在呆傻狀態的裴度等紈絝。
“熠哥,就、就這麼放他走了?”
寧熠:“有什麼問題?”
裴度:“問題倒沒有,隻、隻是你從來不交功課的啊!”
寧熠:“……”
他想了想,說道:“我從今天開始交功課。”
說罷跟著謝蘊進去。
為了近距離觀察謝蘊求學時的狀態,他專門挑了和謝蘊最近的位置,謝蘊每次上課都在第一排,和先生最近,古往今來,好學生似乎都坐最前排。
寧熠以往都占據最後排,方便睡覺或者開小差,如今和謝蘊並排而坐,跨度實在太大,彆說先生,就是謝蘊本人也滿心疑惑寧熠到底在打什麼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