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泊年摸了摸臉頰,半晌吐出兩個字:“我沒感覺有多冷。”
宋嘉禾他小姨看著他,一臉驚奇地問:“那你是去醫院找家的感覺?”
喻泊年:“……”
他沒吭聲,對麵的人也沒再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她視線轉到他手上。
“你這大包小包的拎的什麼?”
喻泊年看了一眼:“吃的。”
除了那把傘。
趙今沅翻了他一眼,自己彎身去看:“醫院開的藥?記得按時吃啊,不喜歡吃也得吃,良藥苦口利於病……”
喻泊年手裡的袋子差點扔出去。
“我剛剛說的你聽進去沒?”趙今沅說完就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在等一個回答。
喻泊年點頭:“進了。”
趙今沅滿意地笑了笑,然後像想起什麼似地開口了:“你媽說讓你後天去學校。”
後天。
喻泊年木著臉,也就是說他今晚還得去樓上報道。
喻泊年的手指蜷了一下。
宋嘉禾他媽姓趙,叫趙今妤。
喻泊年對她的了解僅限於能把名字和臉對上號。
趙今沅抬腿邁了出來,說:“你這燒暫時是退了,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去打一針。”
“行了你快進去吧,我有點事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趙今沅說完,踩著細高跟就上了不遠處停著的一輛黑色轎車。
電梯停在相應樓層,喻泊年剛出電梯,就聽到走廊另一頭傳來好幾聲清脆響亮的犬吠。
那住的是個大叔,經常酗酒,有事沒事就往外跑,常常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喻泊年攏共也就見過他三次。
他習以為常地掏出鑰匙開門,再次站在宋嘉禾家門口時還有些恍惚。
喻泊年以為他習慣了日日睜眼或閉眼都能聽到的狗叫聲,也能習慣一次又一次出入宋嘉禾的家。
但他習慣不了。
這裡不是他家。
他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是宋嘉禾。
玄關處的穿衣鏡告訴他,鏡中的人和他到底有著多麼相似的一張臉。
要不是爹媽死得都早,喻泊年都要以為他和宋嘉禾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他在門口站了很久,直到隔壁住戶回來了,一切聲音都停了才關上門。
傍晚的光線昏暗,陰沉的天氣使得天空變得蒼白灰暗。
喻泊年摁亮了燈,摘下帽子放在矮櫃上。
即便來了很多次,在這裡度過了很多個夜晚,這個地方還是會給他一種小偷進了彆人家,客人在主人家做客的感覺。
客廳很大,能抵得上四個他的小破房間。
喻泊年慢慢踱到桌邊坐下,把手裡的東西扔到餐桌上。
他拆開筷子,準備吃飯。
雨似乎停了,喻泊年慢條斯理地吃完了荷包蛋,扭頭去看落地窗前的花。
落地窗前的架子上擺了少說十多盆各種各樣的花。
有的光長葉子,有的已經開花了,但喻泊年無一例外,一個都不認識。
他之前在角落裡還看見過一盆,跟其他的都不一樣,連花盆都不一樣。
這個明顯看上去……
要破一點。
可能是因為快死了,喻泊年看了一眼乾枯發黃的葉子,突然覺得很眼熟。
他實在想不起叫什麼,拿出手機百度了一下。
這玩意兒叫長春花,上麵說它又名天天開,因為它可以一年四季每天都開花。
喻泊年低下頭,他實在沒辦法把眼前的這盆東西和天天開花聯係在一起。
能把這種花養成這樣也是不容易。
喻泊年沒再多想,低頭吃了一口飯。
今天沒澆水,一會兒要滴點營養液。
喻泊年咽下一口菜,把湯汁淋在飯上,打算拌著吃。
筷子剛動,旁邊的手機就響了。
他剛剛把所有東西都堆到了桌上,現在整張桌子顯得有點亂。
喻泊年從一堆塑料袋裡找到手機,餘光瞥見了地上的傘。
電話是徐遼打來的。
喻泊年接了起來,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拎著雨傘往浴室走。
“從辦公室回來了?”喻泊年問。
徐遼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怎麼知道我去辦公室了?是不是楊澤楷那小子……算了先不管他,我有正事要說。”
喻泊年推開門,被風撲了一臉:“你說。”
“剛剛堂哥把咱班位子大換血了一波,咱倆還挨著,離得也不遠,但你旁邊多了個人。”
喻泊年不是很關心,但還是隨口問了一句:“哦,誰啊?”
“媽的你跟年級第一坐,不知道堂哥是不是故意的,他那麼大個人杵在那,我們以後上課還怎麼……”
喻泊年打斷他:“年級第一是誰?”
他把手機放在盥洗池邊上,撐開雨傘支在地上瀝水。
又把窗戶開了條縫,確保通風透氣,這才拿著手機回到餐桌麵前。
徐遼音調拔高了幾個度:“你不知道年級第一是誰?!”
“不知道,”喻泊年非常平靜,“我知道了有錢拿?”
“……那確實沒有,不過,許修承你真不認識?”
“哦對,你一年上課時間還沒咱倆打遊戲時間長,不認識也正常,你什麼時候來學校?能接觸到學神的機會不多,堂哥應該過幾天就把他調走了。”
喻泊年咽下一口飯:“得後天。”
徐遼聲音壓低了點,問:“楊澤楷跟沒跟你說唐靈今天來找你了?”
“說了,”喻泊年頓了一下,“怎麼了?”
徐遼抓了抓頭發,過了好幾秒才有些煩躁地開了口:“她來找我說想看看你怎麼樣了。”
“……”
喻泊年歎了口氣:“我挺好的。”
“那我回去複命了……”
“好。”
喻泊年敏銳地感覺到徐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不知道為什麼什麼都沒說。
“還有件事兒,檢討你寫了嗎?”
“他剛在班上提了一嘴,說明天你回學校他看不見檢討,以後課都彆上了,他去哪個班上課就把你帶去哪個班旁聽。”
喻泊年:“……”
他回憶了一下,好像是有檢討那麼回事。
喻泊年想起他一字未動的檢討,木著臉說:“不寫了。”
“那你打算以後都不去學校了嗎?”徐遼頓了一下說,“你後天來的話,後天剛好上午有兩節他的課。”
“……”
喻泊年聲音還有點啞,他喝了口水:“那檢討不是有字數疊加嗎?一次好像一千。”
他之前疊到了六千,然後被攆回去待了半個月。
“是有,但是新換了個教導主任,聽人說好像是個女的,她改成一次五百了。”
喻泊年並沒有覺得多欣慰,他問:“然後呢?”
“堂哥下課之前還說要打電話給你媽,說讓你媽在旁邊監督著你寫,就不信你不寫。”
喻泊年:“……”
“多少字來著?”
徐遼想了一下:“八千。”
喻泊年:“?”
八千。
“……”
他拿命寫?
掛了電話,他收到了徐遼的消息。
【叫我第一名】:[圖片]。
【叫我第一名】:剛剛在抽屜裡找到的,上個學期的檢討,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
【叫我第一名】:我這檢討特好,你看我這人,這人品,還能坑自己兄弟不成?
【叫我第一名】:一會兒我再幫你上網搜幾篇湊一起,不信沒有八千字。
【A】:謝謝,回頭請你吃飯。
【叫我第一名】:不用不用,你帶我打兩把遊戲就行。
喻泊年應了,他扒完最後一點飯,將垃圾收拾進垃圾桶,轉身去廚房燒了半壺水。
醫院給開的藥很多,有膠囊,有衝劑,還有糖漿。
喻泊年皺著眉看說明書,這個一天三次,一次兩粒,那個一天兩次,一次一包。
這麼多藥,他都可以當飯吃了。
喻泊年討厭吃藥,倒不是嫌苦,主要是吃不進去,膠囊還行,衝劑一喝進嘴不出半個小時準要吐。
宋嘉禾體質比他還差,但至少他現在聞到藥隻是覺得難聞,並不是很想吐了。
喻泊年抽空去浴室洗了個臉,隔著老遠聽到客廳裡的手機在響。
他不太想過去,奈何打電話的人堅持不懈,響了一遍又一遍。
還好他已經把鈴聲換了,現在是正常的純音樂,不然他無法保證這個手機是否還能完好無損地活著。
他從毛巾裡抬起臉,出去把反扣在桌上的手機翻了過來。
看到屏幕上的備注,喻泊年左眼皮跳了一下。
他忘記給趙今妤打電話了。
喻泊年摁了接聽鍵,那邊傳來趙今妤的聲音。
“你小姨說你一個小時以前就到家了,我不是讓你到家了給我打電話嗎?你是不是又在打遊戲?”
天地良心,他還真沒在打遊戲。
喻泊年咳嗽了兩聲,手機湊到耳邊:“我剛吃完飯。”
那邊愣了一下,語氣也好了一點:“好點了嗎?明天再去打一針。”
“好多了,”喻泊年說,“但是明天能不能彆去醫院了,社區那個小診所也挺好的。”
趙今妤:“行,那你起早點過去,付老師給你的輔導題你做的怎麼樣了?拍照給我看看。”
喻泊年:“……”
他做個屁。
就這麼幾秒的沉默,被趙今妤敏銳地捕捉到了。
“沒做還是沒做完?”趙今妤問,“還是不會做?”
喻泊年張嘴吐出兩個字:“不會。”
他是真不會,那輔導書他一個字都看不懂,偏偏老師就住樓上,他還得每天按時按點的去打卡。
趙今妤揉了揉眉心:“不會做不怪你,多找老師請教請教,你吃完藥就去吧,老師在家裡等你。”
喻泊年應了,對麵又說了幾句話,東拉西扯地好不容易掛了電話。
宋嘉禾成績比他好多了。
雖然偏科,但至少也有拿得出手的成績。
他就不一樣了。
喻泊年想了想,他貌似哪樣都拿不出手。
他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感覺手腳有些涼,連續咳嗽了好幾聲以後才想起他還沒吃藥。
水溫被晾得剛好,喻泊年把膠囊的藥盒拆開,摁了兩顆在手心裡,喝水咽了下去。
他實在不想喝衝劑,把東西一股腦都塞了回去,眼不見心不煩。
吃完藥,他拿著手機上樓,忽略了牆上密密麻麻的照片,推開了走廊左起第二間房。
自己現在這狀態,走出去說自己不是宋嘉禾,估計也沒人信,說不定還會被當成精神病抓起來。
房間裡東西很多,但並不顯得亂,從床鋪到牆紙到書桌,都隻有簡單的黑白灰色調——
原本不是這個色調,原來的像個調色盤,東一塊紅西一塊黃的。
他有天晚上實在睡不著,在床上躺了倆小時,最後起來把房間拆了。
那天趙今妤進房間都沒地下腳,他回來以後看了他好幾眼。
喻泊年有一瞬間覺得她是不是把自己當神經病了。
好像確實挺神經的。
角落裡擺了個雜亂的紙箱,裡麵什麼東西都有,因為太久沒動過,上麵鋪著一層薄薄的灰。
喻泊年拆的時候搬了一次沒搬動,就想打開看看裡麵裝了什麼,結果摸了一手灰。
然後這東西就由它放在那再也沒動過。
他走到桌前坐下。各種各樣輔導書和筆記本堆了滿滿一桌子,還有一本他昨天晚上象征性翻了兩頁的化學書。
喻泊年在一堆輔導書裡找到了要交差的那本,扉頁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宋嘉禾。
宋字前麵有個黑色的墨團,是他寫自己名字寫順手了,落筆下去第一個字下意識寫的是喻,反應過來木著臉塗掉,又重新寫上宋嘉禾的名字。
宋嘉禾文科比較出挑,但不知道怎麼想的,選的理科。
喻泊年問過,宋嘉禾的文科成績再進二十個名次可以進培優班。
不過現在,他是宋嘉禾,就他那成績,他再進兩百個名次也上不了。
不過好在,宋嘉禾選的是理科。
這樣他考差了也沒太大關係,畢竟理科本身就不是宋嘉禾的強項。
當然。
也不是他的。
喻泊年坐在桌邊,餘光瞥見旁邊的櫃子上有個熟臉。
那是本相冊。
最前麵的照片是張自拍,大眼睛,白皮膚,波浪卷。
兩秒鐘後,相冊被喻泊年拿出來,塞進那個落灰的紙箱裡。
房間右側有個很大的玻璃櫃。
裡麵放滿了各種各樣的書和教輔資料,喻泊年看著頭疼,挪開視線,點開徐遼發來的照片。
臨時拍的照片有點糊,喻泊年隻掃了一眼就關上了。
字太醜。
他一個字也沒看懂。
喻泊年想了想,決定先去交差,拿上書出了門,過了一會兒又被風送了回來,他把床上的外套套上了。
趙今妤發消息讓他去的時候順便帶盆花去,他蹲在架子前看了半天,愣是沒分清趙今妤說的是哪種蘭花。
他拍了個照發過去,下一秒,那邊彈了個視頻過來。
“你左手邊那盆就是,之前不是教過你嗎?”
喻泊年:“忘了。”
趙今妤也沒指望他能記住,她看了一眼屏幕又說:“你這臉色怎麼這樣,今晚睡覺蓋好被子,等月考成績出來我再跟你算總賬,現在快點去上課。”
喻泊年“哦”了一聲,掛了電話。
付瓊聽到敲門聲的時候正在看書,她看了看石英鐘,這個點,估摸著是樓下那個孩子來交作業了。
一開門,倚在門上的人抱著個箱子,麵無表情。
“你這拿的什麼東西?”付瓊想上手去接,但被喻泊年避開了。
喻泊年把紙箱抱進屋,放在了茶幾上:“家裡養的,想著您會喜歡,給您拿一盆來養著玩兒。”
付瓊笑了笑,揭開看了一眼,是盆品相非常好的建蘭。
“是你媽媽讓你送來的吧?”付瓊說,“過來坐吧,那有切好的水果,你作業帶了吧?”
喻泊年點頭:“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