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應過來,朝他示意了一下手機屏幕:“謝謝,我叫了車的,馬上到了。”
麵前的人還保持著遞傘的姿勢,見他遲遲不肯接,忍不住開口:“一會兒雨下大了,我還有一把傘,不要緊的。”
喻泊年再次拒絕:“謝謝,但……”
不用了。
他話沒說完,看著那人轉身離去的背影和塞在自己拎的塑料袋裡的雨傘,剩下的話生生卡在喉嚨裡。
這把傘,和之前那把一樣,傘柄上也有一小截白色的的細線。
旁邊傳來小孩的哭聲,喻泊年驟然回神。
大廳裡人來人往,他環顧了一圈,沒看到剛剛那個人。
剛剛他餘光裡好像瞥見那人上了樓,喻泊年頓了兩秒,拎著東西往樓上走。
樓道裡除了忙碌的醫生和護士,哪裡還有剛剛那人的影子。
而且他帽簷壓得低,看得不太清楚,根本不知道那個人的長相。
隻記得那人穿著一件格子外套,下身是一條破洞牛仔褲。
喻泊年不死心地又上了一層樓。
走廊裡靜悄悄的,偶爾從不知道哪個房間裡傳來幾道咳嗽聲,又或者是小孩的啼哭。
手機彈出來消息,提示他叫的車到了,喻泊年猶豫了幾秒,重新回到了大廳。
他巡視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準備離開醫院還缺傘的人。
雨下得大了起來,風鑽進來,喻泊年忍不住縮起了肩。
太冷了。
最後他還是撐著傘出了醫院。
在他走後,二樓的窗戶前出現了兩個身影。
許修承看著那輛白色的車消失在雨幕中,才分了個眼神給旁邊的人。
李瀾樹說:“傘我給他了。”
許修承視線再次落到窗上,淡淡地應了句:“看到了。”
“這裡怪冷的,我們回去吧,”李瀾樹忍不住控訴道,“我給你發了十幾條消息,你都不理我,最後還是我自己叫的護士。”
麵前的窗戶敞開著,許修承站在他側後方一點,風和雨都由他一人扛著。
許修承歲月靜好,什麼事都沒有。
但他就不一樣了,外麵的風夾著雨全兜他臉上。
李闌樹苦著臉,搓了搓自己凍得通紅的右手,控訴道:“我好歹還生著病呢。”
“怪誰?”許修承瞟了他一眼。
“怪我行了吧,”李闌樹舉手投降,“我發誓我再也不去那遊泳了,你彆告訴我媽。”
他這幾天心血來潮去他家附近的湖裡遊泳,熱情邀請許修承一起,但這人壓根不理他。
好吧,除了他找許修承問題以外,其餘基本都不理他,哦,有時候他問題也不大會理他。
這都不算事兒,最算事兒的事兒是他媽還格外喜歡他。
最開始還是在他麵前說道說道對門兒那男生和他一個歲數,為什麼人家這好那好,他啥也不是。
後來知道許修承的成績也格外地好之後,幾乎就把許修承的話奉為真理,許修承說什麼就是什麼。
李瀾樹想起來他那鎖在櫃子裡不見天日的遊戲機和熱血漫畫書就一陣心疼,他越想越氣,忍不住在許修承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剜了他一眼。
這人到底給他媽灌了什麼迷魂湯?!
許修承看都沒看他,他收回視線,抹掉指尖的雨水:“走吧。”
李瀾樹生氣歸生氣,但是想到自己剛剛還吃了人家買的東西——
雖然那不叫吃,他找不著餐具直接端著喝進去的,一碗乾完差點沒撐死。
他扭頭看見許修承要走,趕忙抬腳跟上。
“不是承哥,這就走了啊?哎……你等等我,我剛剛說的你聽到沒啊?你還沒答應我不告訴我媽呢!”
回應他的是許修承留在風裡的一句話:“看你表現。”
“……”
明城多雨,喻泊年在這裡生活了那麼多年,還是不大習慣上一秒豔陽高照,下一秒大雨傾盆的天氣。
喻泊年看著窗外一寸寸往後倒退的街景,直到閃過幾個他眼熟的建築,估摸著快到地方了。
又拐過一條街,喻泊年在一家快餐店門口下了車。
這個地方他沒來過幾次,路還有些不熟。
正值飯點,可能因為天氣原因,往日客滿為患的店裡卻沒多少人。
老板看見他進來,熟練地朝廚房裡喊了句:“一份魚香肉絲,加荷包蛋。”
喻泊年衝他點了點頭,掃碼付了錢,靠在牆邊玩手機。
不大的店裡很安靜,隻有幾個剛放學的學生。
在喻泊年第四次感受到來自對麵某個角落的視線後,終於沒忍住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過去。
一個女生在他看過來的前一秒迅速低頭,假裝淡定地拿起礦泉水喝了一口。
過了幾秒,又偷偷抬頭看那個男生是否還在注意他們這邊。
然後她和喻泊年的視線撞在一起。
女生一口水沒咽下去,驚天動地地咳了起來。
喻泊年皺了皺眉,低頭繼續擺弄手機。
“那個男生好眼熟啊,是不是上次看到的住你家樓下那個?”女生緩過勁來,用手肘碰了碰旁邊的人。
同伴咽下一口麵,順著她的視線去看站在門口的男生。
那人身形頎長,黑色的鴨舌帽扣在腦袋上,白色的短袖上印著一個大大的塗鴉,姿勢散漫地斜靠在牆邊。
他低著頭,正在看手機,似乎是看到什麼不太好的東西,微微壓著的唇角多了些不耐。
他皮膚很白,手背上的淤青格外紮眼。
帽簷遮和碎發遮擋住了大半張臉,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屋簷下的燈投射過來的光打在他身上。
“好像是……”她有些不確定地又挑了一筷子麵條,又盯著看了兩眼,“是他,怎麼了?”
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我感覺他長得賊帥,看著特養眼。”
同伴低頭喝了一口麵湯:“但他好像有女朋友了。”
女生微微瞪大眼睛,不相信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同伴一口麵一句話:“我那天被老班留堂了回來晚了,好像和他們學校放學時間撞上了。”
“我看見他和一個女生一起進了單元樓,那女生長什麼樣我沒看清,但看背影……”
同伴扒完最後一口麵:“肯定比你我長得好看。”
女生興致缺缺地攪合著碗裡的麵條,又想起什麼似地問:“他哪個學校的?”
“三中的吧,我上次看見他穿校服,白色和藍色相間的,後麵好像還寫著什麼明德至善之類的字。”
女生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校服,吐槽道:“整個明城也就三中的校服還能看,看看我們學校,又土又醜不說,還貴。”
她說完,借著麵前的菜單做遮擋,大膽地往門口站著的那抹白色的身影看。
那人卻像感受到什麼一樣,直直地朝她看過來。
女生和那雙眼睛對視了一秒就愣住了。
剛剛沒看見,現在才注意到,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隻是看過來的眼神透著化不開的淡漠。
“你說,”女生心虛地移開眼,指著自己問她旁邊的人,“我和她女朋友相比,怎麼樣?”
同伴抽了張紙擦嘴,又遞給她一張:“沒有可比性,你們不是同一個類型。”
喻泊年皺了下眉,從那個女生身上挪開視線。
他偏頭看了一眼越來越大的雨幕,低頭在手機上打字。
—明天。
【叫我第一名】:那你好點了嗎?
【叫我第一名】:不是我說,你這體質真的不行,回頭帶你多練練,保證比村口的牛都壯實。
【A】:……
這個第一名叫徐遼,是宋嘉禾的好友之一。
宋嘉禾人緣挺好,一下課教室門口一般都會有四五個是找他的,要麼去打球,要麼去抽煙。
有時候他在路上走,迎麵碰上十個人能有八個和他打招呼,好像全年級就沒有不認識他宋嘉禾這號人的一樣。
喻泊年想了想,他以前好像是聽說過有這麼個人,但聽說宋嘉禾好像不經常來學校,比他翹的還勤。
徐遼作為宋嘉禾的同桌,平時隔三差五就給他發消息,這次他生病更是專門翹課來看他。
喻泊年花了大半個小時才好不容易說服他好好上課。
屏幕上蹦出來兩個表情包,那可愛程度一看就知道是徐遼從小姑娘那偷來的。
喻泊年沒打算再理,剛想退出去,那邊又發了幾條消息過來。
【叫我第一名】:那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早上起來多穿件衣服。
【叫我第一名】:這才幾月份,你就生病那麼多次,天冷了你怎麼辦?
【A】:涼拌。
喻泊年懶得說話,生病又不是他的本意。
【叫我第一名】:下節課堂哥要來,我就不給你發消息了。
【叫我第一名】:上次上課玩手機被他逮了,罰抄的課文還沒給他,我怕他又記起這茬。
喻泊年微垂著眼,回了個好。
那邊又發了個表情包,這才消停下來。
喻泊年點進朋友圈翻了幾條,打算給最新刷出來的一條點個讚。
加載完成後,界麵上出現的是徐遼的頭像。
更新時間一分鐘以前。
配圖是他剛才和徐遼的聊天記錄。
喻泊年點開,看了一眼。
“好兄弟又又又生病了,獎勵明天他多吃一碗飯[哭泣emoji]。”
喻泊年:“……”
他沒點讚,直接退了出去。
外麵刮起了陣風,雖然有門簾遮擋,但喻泊年還是忍不住縮起了脖子,換了個背風的地方待著。
他視線重新落回手機上,餘光瞥見列表最下方——
那裡躺著一個前幾天被他取消了置頂的好友。
宋嘉禾的置頂。
備注是一個紅色的愛心,後麵的小紅點上顯示有十二條未讀消息。
最近一條是兩個小時以前。
喻泊年沒點進去,隻在界麵上掃了一眼預覽消息。
—你如果再不回消息,那我們就分…
喻泊年瞥了一眼她的頭像,那是張自拍,長頭發大眼睛白皮膚。
這女生是宋嘉禾的女朋友。
剛開始有消息過來喻泊年還點開看一眼,但他從來不回複。
一是這不是他女朋友,他裝不來宋嘉禾,二是一眼掃過去基本沒幾句搭邊的話,全是她自顧自扯她的,喻泊年實在不知道怎麼回複她,乾脆裝作沒看見。
據他多日的觀察,這女生和宋嘉禾說過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分手。
但從來沒有付諸過實際行動。
喻泊年準備把手機揣回口袋裡的時候,又一條消息發了過來,但不是那顆心。
【彆煩你爹】:徐遼被堂哥叫走了,好像說是換座位的事兒,你那邊怎麼樣?
這網名。
喻泊年太陽穴跳了一下,他抬手摁住,打字回道:回家吃飯。
雨似乎小了一些,他一眼看到門口放著的雨傘,抬手壓了一下帽簷。
【彆煩你爹】:對了,唐靈來咱班找你了,我說你不在,然後她問我你為什麼不在。
喻泊年頓了一下,他這回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了。
連學校門口的保安都知道他生病了。
【彆煩你爹】:我也是服氣了,我女朋友說她想和你分手,是不是真的?
喻泊年直接截了個屏甩過去,那邊半天沒動靜。
喻泊年知道,唐靈舍不得分手,畢竟宋嘉禾是真的喜歡她,也是真的舍得為她花錢。
他之前把不那麼敏感的,能研究的關於宋嘉禾的東西都研究了個遍,其中就有賬單記錄。
基本每一分都花在了唐靈身上。
如果喻泊年不知道那件事,就衝宋嘉禾那麼喜歡唐靈的份上,他也會認真的回複她,畢竟現在在外人眼裡,他就是宋嘉禾。
但可惜,他已經知道了。
他剛來的時候,不管在哪都能看見唐靈。
飯卡上是她的照片,獲獎證書裡夾著她的情書,鬨鈴是她的歌聲,壁紙是她燦爛的笑臉……
出現頻率高到甚至他有天晚上做夢,夢裡都是唐靈的臉。
喻泊年看了一眼被他隨便換掉的壁紙,麵無表情地摁了鎖屏鍵,把手機裝回口袋裡。
不過所幸,喻泊年看著雨幕,忽然笑了一下。
這個和他有著相似的臉,人生卻截然不同的人,他喜歡的人不喜歡他。
他心裡好受了一些,他想,他現在應該麵目全非了吧。
嫉妒是醜陋的,永遠都是。
小區離快餐店不遠,走個幾百米就到了。
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亭子的窗戶毫無征兆地被拉開,喻泊年被那動靜驚了一下,下意識扭頭。
安保室的老大爺笑著和他打招呼。
喻泊年點頭,算作回應,雨下得越來越大,他褲腳已經全濕透了。
他剛要走,老大爺出聲叫住了他。
老大爺很熱情:“嘉禾你先等一下,我有點東西給你。”
他再探身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個塑料袋,怕雨淋著,特意捂在懷裡。
喻泊年走過去把傘撐到他頭上,他才神神秘秘地拿出來。
“聽說你們年輕人都喜歡吃這個,我老了,牙口不好,怕放久了吃不成了,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吃。”
伸到麵前的塑料袋裡,裝了滿滿一袋子的爆米花。
膩人的甜香在空氣中迅速彌散,將喻泊年整個包裹起來。
喻泊年不是很喜歡吃甜的,但他不知道宋嘉禾喜不喜歡,他還沒想好要怎麼回答,老大爺的手突然就縮了回去。
“你瞧我這記性,忘記你還生病呢。”
老大爺想了想,又說:“我這還有冬棗,我給你抓一把明天上學的時候帶著吃。”
喻泊年不是很喜歡吃,但推脫不下,最後,他一手插兜,一手拎著三四個塑料袋晃到了單元樓下。
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水花。
空氣中彌漫著雨水混著泥土的清香,喻泊年吸了吸鼻子,突然莫名其妙的有些想哭。
能再活一世已經非常幸運了,喻泊年習慣了彆人對他不好,他怕的是有人對他太好。
因為他還不起。
他沒有資格嫉妒宋嘉禾。
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嫉妒宋嘉禾,但如果說誰最沒有資格,那就隻有他。
門被推開了,一把傘打頭陣先鑽出了門,緊接著傘下出現了它的主人——
“嘉禾你回來了啊,我正要走呢,這雨怎麼說下就下了……你就穿這麼點啊?”
來人是宋嘉禾的小姨,看著非常年輕漂亮,肩平腿直,嗓音清清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