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在第三次感……(1 / 1)

世界告急 折冬幸 6716 字 2024-05-01

在第三次感冒最終演變成發燒後,喻泊年終於聽勸去了醫院。

第三次。

針頭紮進皮膚裡,被醫用膠帶固定。

喻泊年盯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想,這是他這個月第三次生病。

前兩次去的社區小診所,想著不是什麼大問題,沒必要去醫院,結果折騰了兩三天沒好不說,反反複複的,反而越來越嚴重。

他很久沒生病了,那股難受勁已經快忘光了,這段時間倒是莫名習慣了。

頭還是暈,周圍的聲音忽遠忽近的,像是在念經。

護士走了以後,喻泊年就感覺身邊有點空。

周圍挺安靜的,電視的聲音調的很小,就算有點動靜在他耳朵裡聽上去好像也隔得很遠。

喻泊年抬手把帽簷往下壓了壓,他身上蓋了條毯子,垂著腦袋,整個人縮在椅子上。

現在才九月份,就算下雨也有二十來度,但生病使人脆弱,喻泊年現在有些後悔急著出門,沒能多加件衣服。

護士來過一次,給他泡了一杯退燒藥。

那味道太刺鼻,喻泊年不想喝,他努力仰起頭問:“可以不喝嗎?”

他聲音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護士被問地愣了一下,然後端著藥出去了。

人走了以後喻泊年就閉上眼睛不動了,他昏昏沉沉的,就這麼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睡了沒多久,他突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喻泊年睜開眼,看見了剛剛那個護士端著托盤站在他麵前。

護士看他蔫蔫的,整個人直犯迷糊,想起了自己六歲的弟弟生病的時候,也喜歡自己一個人縮在角落裡。

“你接著睡,”護士說完,又問,“你剛剛體溫量的多少度?”

喻泊年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回道:“好像是三十九吧。”

護士敲開玻璃瓶,往藥液裡加了一針退燒的。

她給他調整好滴液速度,想了想,又問:“你想看什麼節目嗎?我幫你換台。”

喻泊年坐的地方正對著輸液室裡的液晶電視,上麵正放著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電視劇。

放平時喻泊年無聊還會瞧上兩眼,但現在他難受得慌,什麼都不想乾。

“不用了,謝謝。”他說完,往後一靠,又縮了回去。

“就你一個人來嗎?”護士收拾好東西準備走的時候,盯著他的發旋,忍不住問了一句。

喻泊年懨懨地點頭。

他現在渾身沒勁,忽冷忽熱的,眼睛都睜不開,隻想睡覺。

護士端著托盤出去了。

喻泊年閉著眼睛,他聽著電視裡傳來一句接一句複雜且震撼的台詞,突然又睡不著了。

他盯著藥袋發了會兒呆,毯子上洗衣液的味道衝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昨天晚上鄰居家的狗儘職儘責叫了半宿,導致他一晚上沒怎麼睡,盯了沒一會兒睡意又纏上來了。

輸液室裡很安靜,幾乎沒什麼人,他撐著眼皮掃視了一圈,合上了眼睛。

喻泊年又做夢了。

他夢到了臨死之前的畫麵,毫無邏輯的零星片段交織在一起,一幀一幀快速地閃過。

夢裡的他站在狹窄逼仄的小巷裡,天空下著滂沱大雨。

黑暗將他吞噬,身體反應先意識一步,等回過神來,他已經在朝著巷口跑去。

熟悉的巷外並不是廣闊的馬路,而是另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巷,更狹長蜿蜒,更加一眼望不到儘頭。

眼前的場景突然放大,扭曲,最後成了一團濃墨的黑。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從額頭上滴落下來。

一滴接著一滴地砸在手背上,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

他伸手去抹,卻撲了個空。

壓抑的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抹亮光。

喻泊年突然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腳步也不由自主地追隨那團模糊的光點。

離光點越近,畫麵就越清晰。

他看見了自己,看見了很多熟悉的人。

所有畫麵交織在一起,一幀幀快速閃過。

短短幾秒,從遙遠記憶裡的那句“我們小年以後一定能掙大錢”開始,一直到醫院的白牆結束。

眼前突然一黑,就在他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光點再一次飛速閃過。

最終定格在記憶深處的那個滂沱的大雨天。

他看到了他住了十幾年的地方,那個老舊破敗不堪的小區。

各種聲音突然灌進耳膜,嗡鳴嘈雜,吵得他想吐。

喻泊年看到了自己,從高樓一躍而下。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他動不了,隻能聽著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不斷傳來的尖叫聲。

這個畫麵在喻泊年的記憶裡反複回閃過無數次,仿佛在提醒著他不要忘記。

永遠不要忘記。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

大片大片的陽光灑進來,一直從窗邊撒到喻泊年身上。

喻泊年盯著那片陽光,愣著坐了好久,才確定自己是真的醒了,而不是陷入了又一輪新的夢魘。

他還記得自己在打針,慢吞吞地抬頭去看針水,發現已經藥已經換過了,現在是最後一袋。

喻泊年眨了眨眼睛,睡意消散了些,吊了幾袋針水,已經沒有剛剛那麼難受了,但整個人還是暈。

旁邊的位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了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紮了個高馬尾,正低頭搗鼓著手機。

小姑娘頭上的發飾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喻泊年看了兩秒,覺得亮的有些晃眼。

他收回視線,用空出的手在太陽穴上輕輕揉了揉。

不碰還好,一碰才發現,自己額頭上都是汗,後知後覺地感覺熱。

應該是退燒了。

頭發濕濕地貼在額上,他伸手撥了一下。

“那個,你要紙嗎?我這裡有一點,可以給你用。”

說話的是旁邊的小姑娘,她盯著喻泊年,一下子咬碎嘴裡含著的話梅糖,手上打字的速度飛快。

—我早就說過了,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我就說一整天為什麼事事不順,原來好事在這等我呢!我出來打個針還碰上帥哥了!

喻泊年不知道她的心路曆程,一隻手摘下帽子,放在膝上:“不用了,謝謝。”

他說完自己先愣了幾秒,倒不是因為那個小姑娘,而是因為他還沒習慣這副嗓音。

低著聲音說話的時候,帶著一點吊兒郎當的散漫,聽著不大正經。

喻泊年抿了抿唇,從口袋裡摸到紙巾,擦乾淨額頭上的汗,然後把衣服脫了。

——“宋嘉禾是吧?”

聽到聲音,喻泊年抬起頭。

護士端著托盤走到他麵前,看了一眼他的吊瓶。

還有一點才見底。

這不是剛才那個護士,喻泊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太陽幾乎落儘了。

已經過了一下午了。

他又看了一圈,這才注意到輸液室裡的人明顯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

喻泊年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那個名字,才淡淡地應一聲。

護士遞給他一支體溫計:“先量一下,看看燒退了沒。”

他說了句謝謝,另一隻手從毯子裡拿出來,接過體溫計,重新縮回椅子上。

許修承進輸液室的時候,一眼就注意到了窗邊縮著的人。

那人低著頭,白皙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手機,那雙手很好看,很適合彈琴。

許修承看著看著,那道白色的身影突然模糊,最終和遙遠記憶中的那一抹背影重疊。

記憶隨著眼前的畫麵往前拖拽,仿佛天外來音一樣的聲音直擊耳膜。

“他會獲得一個新的身份,還有一段新的人生,但他不會記得你。”

許修承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很輕,透著化不開的悲涼。

“沒關係,他本來就不記得。”

許修承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鴨舌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看不清那人的樣子。

他視線往下移,那白皙修長的手上沒有那道觸目驚心的疤。

過了兩秒,他一直追隨的那道身影抬起了頭。

傍晚的陽光打在那人身上,讓他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

許修承感覺心臟被狠狠攥了一把。

口袋裡的手機一下接著一下地響,許修承回過神,騰出一隻手來調了靜音。

護士正在和旁邊的小姑娘說著話,那人似乎說了句什麼,他沒聽清。

離得有些遠,許修承隻能看見那小姑娘燦爛的笑容。

許修承垂下眼,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收回了視線。

他捏著手機往裡走,卻還是忍不住一步三回頭。

許修承進輸液室的時候,坐在床上的人還在忘我地玩手機。

屏幕被戳得直響,許修承聽得有些煩。

“上啊,圍住它!彆慫,我來了!”

許修承在靠椅上坐了下來,把按照他要求買的東西放在旁邊:“還有多久能好?”

他語氣不大好,但玩手機的人頭也不抬:“你終於回來了,等我一下,還差一點就破紀錄了。”

許修承瞥了一眼,突然伸出手,往屏幕上摁了一下。

界麵一下子就灰了。

李瀾樹看著屏幕上彈出來的“遊戲失敗”,怪叫了一聲:“你乾嘛啊,我這就差一點點了,就一點點!”

許修承直接把他手機抽走:“不是餓了?”

李瀾樹看了他一眼,見他表情不太對勁,嘴邊的話一下子咽回了肚子裡。

往常許修承這個表情,他一定不會再上趕著把自己往槍口上送。

但今天不同,李瀾樹後來自己尋思了一下,覺得可能是他發燒把自己燒傻了。

他盯了許修承五秒鐘,又忍不住張嘴問:“外麵下雨了?你這衣服怎麼濕了?”

許修承淡淡地說:“沒下,不知道。”

“哦,你這買的啥啊?”李瀾樹撇了撇嘴,扭頭去看那個塑料袋,“彆說,還挺香的。”

“蝦仁餛飩,”許修承起身出去了,“要走的時候叫我。”

李瀾樹看著他的背影,揚聲問:“你不再坐一會兒?”

許修承沒理他,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李瀾樹歎了口氣,低下頭去摸袋子,過了兩秒,輸液室裡響起他不可置信的聲音:“許修承,沒勺子你讓我怎麼吃?!”

小姑娘活潑得很,拉著護士說了半天,聲音清脆好聽,倒是不招人討厭。

喻泊年聽著聽著,感覺精神比剛才好了一點。

護士看著喻泊年說:“你想喝水嗎?我去給你倒一杯,毯子好好蓋著,捂出汗來好得快些。”

喻泊年難得聽話一回,慢慢地把遞到麵前的水喝完了。

他喝完水,把手機塞進兜裡,抬頭的瞬間被窗外突然灌進來的冷風嗆得咳嗽起來。

下雨了。

窗戶在幾秒內被合上了,喻泊年看著陰沉的天,有些出神。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重生換魂嗎?”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之前百度的問題。

界麵上有很多回答,好幾篇文章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翻到最後都隻有一個答案——

那就是沒有。

最後一點針水流進喻泊年的血管,護士幫他拔了針頭,用乾淨的棉簽摁在他的手背上。

“你自己摁著,彆太用力,去一樓繳費拿藥,這幾天注意保暖,多喝點水。”護士說著,低頭又看了一眼他白皙的手臂。

棉簽摁著的地方是一大片青紫的淤青。

他很瘦,讓人不禁懷疑稍微用點力就能把他的骨頭打斷,身上衣服穿的鬆鬆垮垮。

護士悄悄比劃了一下,覺得他的衣服裡能再塞下至少兩個他。

喻泊年垂著眼睛,盯著地板發呆。

估摸著時間到了,把體溫計拿出來遞給護士。

三十七度一。

“燒已經退了,辛辣忌口記得嗎?”護士把體溫計放回托盤裡,放完看了他一眼,“你就穿這麼點?你不生病誰生病。”

喻泊年噎了一下,生病確實不好受。

“謝謝,我下次一定爭取不生病。”喻泊年笑了笑,露出一雙好看的眼睛。

小姑娘一甩馬尾,笑容燦爛:“沒關係,下次生病了我來陪你。”

喻泊年用眼尾掃了她一眼:“生病不是好事。”

小姑娘不吭聲了。

輸液室人多了起來,護士看他倆都沒事了就走了,小姑娘拔完針之後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玩手機,半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喻泊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看到第三眼的時候被抓包了。

“……”

小姑娘捂著嘴笑了一會兒,然後衝他揚了揚手機:“我在等人來接我,你也是嗎?”

“不是,”喻泊年說,“我自己回家。”

“那我再陪陪你?”小姑娘想了想,又道,“你要看電視嗎?我最近在看一個劇,挺好看的。”

喻泊年剛想說話,就聽見門口傳來一個聲音,似乎是在喊什麼人。

他順著聲音看過去,視線裡又出現了另一道身影,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向門口站著的女人。

她跑到門口站定,然後朝喻泊年揮了揮手。

喻泊年在她回頭的時候舉起手招了招。

小姑娘甩了甩馬尾,鼓著腮幫子和旁邊的中年女人說話。

“不無聊啊,剛剛那哥哥人可好了,一直在和我說話呢!我保證下次不生病了!”

女人白了她一眼:“算了吧,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該花的錢你一樣沒落。”

“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說了,誰想生病啊!”

“該你的,今天就吃水煮白菜吧,你現在也吃不了彆的。”

小姑娘似乎很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什麼,隻不過隔得太遠,喻泊年沒聽清。

她說完,又衝喻泊年大聲道:“我先回去了。”

喻泊年點頭,他沒說話,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才起身。

他往上扒了一點帽簷,撩開額前的碎發,薄薄的眼皮向下垂著。

宋嘉禾這體質也真夠可以的。

喻泊年捏了捏指尖,決定回去以後每天都裹兩件衣服,總之他再也不想來醫院了。

他走到拐角的醫用垃圾桶前,單手掀開桶蓋,把帶血的棉簽扔了進去。

一樓大廳人倒是挺多,喻泊年眯著眼睛辨認了一會兒,找到繳費窗口。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聲,喻泊年拿出來看了一眼。

【媽】:打完針了?到家了給我打電話。

喻泊年手指蜷了一下,回了個好。

從醫院出來,他才發現外麵飄著的雨下的大了些。

他把剛剛嫌熱摘下來的帽子默默戴好,空氣中混著冰冷的潮濕。

一陣風刮過來,凍得喻泊年打了個哆嗦。

手機屏幕還亮著,上麵有好幾條未讀消息,雨水飄到手背上,很涼。

兩秒後,喻泊年轉身回了醫院大廳。

他翻著手機,發現有幾條未讀,他頓了頓,抬手點了進去。

【叫我第一名】:你打完針沒有?

【叫我第一名】:我今天下午說什麼來著,這天指定有雨,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吧。

喻泊年:“……”

【A】:?

【叫我第一名】:你吃飯了沒?今天食堂的飯賊他媽難吃。

這話題拐的太生硬,喻泊年低頭摁字。

【A】:吃了針水。

【叫我第一名】:這才幾點,回去好好吃點。

【叫我第一名】:哎喲我操,前方五點鐘方向,堂哥瀟灑的身影,不說了,下課找你。

堂哥是他們班主任,因為喜歡拖堂而得名,一堂課四十分鐘,他愣是能給你上成四十八分鐘。

剩下兩分鐘留給他們找下節課的課本。

喻泊年覺得風大,往景觀盆栽旁邊挪了挪。

雨下的其實不大,但鑒於剛退燒,病還沒好利索,這裡又離小區還有點遠,喻泊年猶豫了一下,放棄了地鐵,選擇打車回家。

他打開軟件,輸入了目的地,手指剛點到付款按鈕,就感覺肩膀被輕拍了一下。

喻泊年回頭,因為帽簷遮擋視線的緣故,他沒看清臉。

隻看見一把黑色的傘伸到他麵前。

喻泊年愣了一下,他想起幾個月前,也有一個人朝他遞過來了一把傘,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