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十一月,夜裡的風沒有往夜清涼,更是多了幾分刺骨,我縮了縮身子靠在春山的背風麵,儘管山體凸凹,但還是偶爾會從石縫中透過來的一絲涼風從袖口或是脖頸處灌入,讓我昏沉的酒意也是清醒了不少。
不遠處的長亭宮歌舞升平,即便是隔了有百米之遠眾人的歡笑聲以及攀談後推杯換盞的聲音在冷風呼嘯的寒夜中也會傳入耳中。
初六的月亮兩頭尖尖,因此在我們這裡一般都稱為峨眉月,月亮立在光禿禿的枯枝間,風吹過又隱藏在雜亂不堪的樹枝間,隨著枝乾來回擺動。就好像唐太傅教我們的那句描寫詩句一樣:涼月如眉掛柳灣,越中山色鏡中看。
正當我眼又朦朧之意時,耳邊傳來一個極為悅耳的聲音。
“我當公主去了何處,原是在這裡偷閒。”
高大的人影擋在我麵前的月亮,讓我不得已起身從新依靠在石壁旁,興許是他站的位置剛好,興許是風又換了個方向吹。那原本漏風的石縫已經感受不到寒風瑟瑟,我拍拍一旁的空地示意他坐下。他卻沒有在我拍的那塊地方坐下,而是在原本站立的地方坐下。
“你不在宴會上談笑風聲的出來做什麼?”
“他沒有接我的話,然後學著我依靠在石壁上抬頭看著月亮,嘴裡念叨:“今晚的月色真美,怪不得公主一個人偷閒來賞月。”
“華容。”我叫了他一聲,他轉頭側目看著我,一直在等我接下來的話,他那雙眼睛在黑夜中極為明亮仔細的盯著我看,一時間到讓我有些臉紅,我撇過頭故意不看他,他發出了低聲的沉笑,讓我更有些緊張,心裡暗罵自己沒出息,就這樣就害羞了。
他見我不說話,又將頭轉了過去,我原本以為我們兩人就會這樣一直靜悄悄的坐著,他卻不知從何處拿出一瓶酒,遞在我眼前:“喝點,暖暖身子。”
我連忙擺手拒絕,剛才喝的酒這會兒胃裡還鬨騰的很,若不是他在這裡我顧及著自己的形象,早就伸手到嗓子眼兒讓自己喝的那酒吐出去。
“不行了,實在是喝不下了。”
他又是低聲笑了兩聲,便大口大口的往嘴裡灌酒,看他灌的那般急切,我生怕他在自己嗆到自己,就趕忙提醒道:“慢點喝。”
他咳了兩聲,用衣袖讓嘴邊的酒水抹乾,又將酒壺拋了出去,酒瓶落地的瞬間我聽到了砰的碎裂聲,接著就是水流聲。
他道:“我自幼身子骨弱,每次舊疾疼痛時都會喝些藥酒來麻痹自己的痛感,喝著喝著也就習以為常,現下喝慣了藥酒,這平日的酒水喝著倒是缺了一些味道。”
我雖與他年少相識,隻是知道他小時候生病留下了病根,常年離不開湯藥,卻不知道他私下還有這樣的痛苦,心中難免對他有些憐憫之意。
他卻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用手在我腦袋彈了一下,然後說道:“少起你那慈悲心懷,我現在好的很。”
我捂著腦袋揉了揉那塊額頭,心中對他一陣狂罵,我就知道他這種人不配讓我同情。於是故意諷刺道:“你今日怎麼了?穿的跟個花孔雀似的,我記得你平日是不愛這些花紅柳綠的,難不成今日怎麼你這隻孔雀是想開屏了?”
他:“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花紅柳綠的。還是你喜歡看我這樣穿?”
什麼強盜邏輯,他何時聽到我說我喜歡看他穿這幾個字了,胃裡翻騰也懶得和他計較。
他輕笑:“公主今日竟然這般安靜,臣還真有些不大適應。”
我:“那我應該怎麼做華二公子才適應。”
他猛灌了一口酒,由倚靠坐變成了躺:“平日的公主對臣說話要麼可是一口一個病秧子的,要麼就是張牙舞爪的,從來沒有今日這般模樣。”
我聽著他的話裡話外怎麼都像是他在控訴著我的囂張跋扈,抱怨他的不滿。但是細想,自從我認識他以後我對他好像真如他所說的一樣,如今被人當著自己的麵說出來,卻是蠻尷尬的。
我嘗試用笑緩解自己的尷尬,沒敢接話,他繼續道:“八歲那年我在水房泡藥浴,是你在門外嗎?”
我沒想到他今日來不僅僅是抱怨,還來追問時隔許久的年少之事,可那天的我並非是自願的,若是這件事今日我真承認了,傳了出去那我的名聲可是徹底被毀,所以在當年華姐姐不僅給我證明我一直在她房間,還告訴我即便有人造謠,我也要死也不認。
我憋足了勇氣對上他的目光:“不是我,那日我在華姐姐房內。”
兩人都沒說話,片刻我問:“你到現在還在懷疑當年是我在你藥浴之中放入落回草的?”
他:“我從未懷疑過你。”
我歪歪頭看了他一眼,借著微弱的月光中打量著他。黑暗中他的一雙眼眸深邃,眼睛中的亮光如黑夜中點綴在夜空中的星光一樣吸人心神。
我看的出神之時,他的聲音將我從發呆中喚回:“怎麼?看了這麼多年還沒看煩?”
他的笑聲就在我耳邊響起,回過神的我心砰砰亂跳,雙頰也在他的言語中撩撥的通紅。心中暗自慶幸,幸好是在黑夜,他看不到我此刻的樣子。
“誰,誰看你了。”像是被人抓到錯事一樣,我緊張的不由自主的磕巴了一句。
他:“那你緊張什麼?你若想看說便是,我又不是不給你看。”
我暗暗吞咽了一口唾沫,不知今夜自己到底怎麼回事的,心中罵自己沒出息。
“大庭廣眾之下你好好給我說話。”
“周圍隻有你我二人,何來的大庭廣眾,公主不覺得夜黑風高才是乾壞事的好時候。”
他猛的起身,突然又貼近了我,說話間的熱氣我能清楚的感受到,我朝後仰了仰身子,想要從中與他隔出再遠一些的距離。
“什麼乾壞事,華榮你可彆汙蔑本公主的清白。”
“那公主直直盯著臣的臉看有何用意?”
我清清嗓子道:“本宮隻是覺得今日的你,與往日的你有些許不太一樣。”
“哦?”他又漸漸靠近,滿含笑意的眼睛直直的看著我,那樣的笑在他臉上,讓我有些想要逃避,“公主倒是說說今日臣何處不一樣?”
此時,寒風中夾雜著零零散散的雪花飄落,在落地之時有些被風吹進了我的袖口,有些落在我的肩頭,最終都是化為一灘水沁入衣服裡。
“下雪了。”我找了個借口起身。
他笑道:“既然今日公主說不出來,那臣就在容公主再想想,在公主心中臣與往日究竟有何不一樣。”
他伸手掃去被風吹落在我頭發上的雪花:“夜深了這會估計也該散了,下雪了屋外冷公主我們回去吧。”
我跟在他身後,他手裡提的還是那瓶酒,隻是酒瓶中已經空了,我看著他背影,心想今日的華榮究竟是怎麼了。
到了殿中還沒落座蘭心就湊到我跟前悄聲的詢問我去了哪裡,
我:“剛剛吃撐了,出去逛了一圈。”
蘭心貼心的給我倒了一杯熱茶,她的雙手給我搓著我的冷手:“剛剛太子殿下與皇上商討漠北一戰之事,提到此次漠北大敗,北漠提出甘願附庸與我們北燕,條件隻有一個。”
我:“什麼條件。”
蘭心:“聯姻,”
“聯姻?”
“對,聽殿下的意思是漠北的公主過幾日便會抵達我們北燕,介時,那位公主便會選一個世家公子或是將軍。”
“曆代朝堂聯姻一般不都是嫁給太子或是皇上嗎怎麼還有世家公子和將軍?”
“要麼說那群蠻子想的倒是挺美的,輸了敗仗想聯姻,聯姻也就算了還想挑三揀四的。”
我貼這王栩安問:“皇兄,說實話是不是這漠北的公主看上你了。”
他:“天地為鑒,你阿兄心裡隻有妙妙一個人,其他人莫說是說話,我看都沒看一眼。”
“那這漠北的公主奔誰來的。”
“我哪裡知道,”他一口酒下肚,拉著我著急忙慌的補充道:“你可彆在妙妙麵前亂說,讓我知道了看我怎麼罰你。”
我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他問:“乾嘛。”
明明是他彆讓我告訴妙妙的,既然如此的有封口費吧,我白了他一眼:“當然是好處啊,沒好處用不了明天,我現在就去宣揚漠北公主看上太子殿下,硬要嫁給殿下,明天你就是全城的飯後話題了。”
他威脅道:“你敢。”
我得意的伸了伸手,他從身上摸了許久,一把扯下腰間係著的龍鳳紋血玉佩,我曾聽聞這個玉佩原本是南燕一位王爺尋儘天下至寶才從中挑選出一塊血玉,又找了天下有名的雕刻大師雕刻出栩栩如生的龍鳳圖案,又將玉一分為二,龍的一麵在那王爺身上佩戴,鳳的一麵則在那位王妃身上。自南燕大亂之後,王爺以身殉國,龍紋玉佩最後落在王栩安手中,鳳紋玉佩如今不知所蹤。我心中哀歎:可惜如今隻剩下了這一個。
我滿眼貪婪的接過玉佩,這塊玉佩我可是盯了許久的,軟磨硬泡他一直都不肯讓給我,今日總算落我手裡。
“若是妙妙……”
話都沒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了他:“不會的,不會的,放心吧這輩子的大皇嫂我隻認妙妙一個。”
臨走前我還將他裝在荷包裡的琉璃手串也順手拿了過來:“放心,妙妙過倆日便會登門拜訪,到時候你可彆忘記感謝我。”
次日,日上三竿後,我才慢悠悠的醒來,蘭花莽莽撞撞的衝到了我的寢宮前,我便聽到蘭心的責罵聲:“慌慌張張做什麼,青黛姑姑平時是怎麼教導我們的。”
蘭花:“今日早朝後,我聽林公公身旁的小李子說是邶江皇子過幾日也要來。”
蘭心:“來便來了,朝堂之事有皇上與太子殿下,關咱們公主何事。”
蘭花儘管壓低了聲音,我還是清楚的聽到了她的話:“來的是七皇子淩景。”
我猛的拉開房門,嚇得二人止了聲:“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有什麼話是我聽不得的。”
二人雙雙搖頭。我問道:“淩景來就來吧,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朝中有沒有說他來是為了什麼。”
蘭心:“隻是聽聞說是聯姻。”
“聯姻就聯姻吧,有必要刻意壓低聲音嗎,淩景在咱們這的時候也就和三姐姐最合的來,興許這次來就是求娶三姐姐的。”
二人悄悄對視一眼也就不在說話,太子哥哥回來,我也就有了出宮的正當理由。
用過午膳我帶著蘭心和蘭花拿著從母後哪裡取來的出宮令,大搖大擺的從皇城正門走了出去,還遇見了多日沒見的連長寧,這次見他比往日更加消瘦。
連長寧:“見過公主。”
“小連將軍多日不見,可還好?”
他:“長寧謝公主掛念,長寧無礙。”
多餘的話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隻是囑咐他莫要傷心。
臨走前他叫住了我:“公主,年後便是阿姐與薑家長子薑文琛的婚事,阿姐想請你去,不知公主可否願意。”
我:“願意,自然願意,我與長玥姐姐也是一見如故,她的婚事我自然要去。”
“子寧就先代阿姐謝過公主。”
“小連將軍回去麻煩帶個話,說過些日子我去看長玥姐姐。”
“好。”
路上蘭花問道:“連將軍為國身亡,終究沒有看到連姑娘鳳冠霞帔的樣子,連姑娘婚前家中遭到如此巨變,這也太可憐了。”
蘭心:“沒辦法,婚事是連太公定下的婚期也早已定下,聽說連太公現在也是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能趕在老人家在世讓家中姑娘與薑家完婚,也算是了了老人家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