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八章(1 / 1)

秋風渡 沐以楠 4481 字 2024-05-01

自從八月節後,劉善富可敵國的名聲算是傳開了,尤其是那條花船更是讓人津津樂道。這中茶後閒談沒兩日,就被西南一帶的戰事給取代。風靡全城的流言是北燕節節敗退,連家大子連廷玉更是被敵人斬落馬下,在亂馬腳下,身體早已被踏成泥漿,頭顱在戰亂之中不見蹤影。坊間傳言說是過不了幾日,邶江的敵寇大軍便能攻城而入,洛邑城中的百姓各個人心惶惶,連平日熱鬨的長安巷西的煙柳胡同都異常安靜,仿佛眾人都在等一場暴風雨的到來。

朝堂之上更是亂成一團,那堆積如山的奏折讓父皇三天三夜都未曾合眼,禦書房的燈火更是同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

九月二十,連廷玉的骨灰被送回洛邑城中,父皇站在城門親自迎接,並且親自帶回連家。在連家辦喪那日,父王帶領著母後與我們一同前往。

連太公今年六十有五,本來因常年習武的原因,身體比起同齡的要健壯許多,可是經此一遭,一眼看去全身上下隻剩下皮包骨頭。

我怯生生的叫了一聲連爺爺,他看向我時空洞無神的眼身,瞬間亮了起來,他放下手中一支舊的不能在舊的還包了漿的桃木發簪。

他喃喃道:“小雲,你終於來看我了,你是不是還不肯原諒我,是我混賬,是我該死,是我對不起你和廷玉,你走後,廷玉一直怨我恨我,就算坐在同一屋簷下他也不曾同我多說一句話,小雲,如今廷玉也走了,留我一個人孤單留在世上還有什麼用。”說著就用那滿是皺紋的手在臉上扇了起來,我被這一幕嚇得躲在父皇身後。

他看到父皇後又對著父皇道:“阿川來了啊,廷玉今日又鬨脾氣在練武場不肯回來,他娘怎麼勸他都不肯休息,自從他大哥戰死後,我和他娘的話他誰也不聽,你倆自幼性情投和,他脾氣倔也隻聽你的,你去幫叔叔勸勸他。”

父皇將目光投向一旁的連夫人,連夫人搖搖頭:“老爺子最近一直都是這樣。”

“可看過大夫?”

“看了,專程去了柳州請阿辰來看,阿辰也沒辦法。”

父皇上前握著連士誠的手:“連叔叔放心,等下我一定將廷玉那小子帶給你回來。”

連士誠拉著父皇的手連聲道謝。連夫人上前輕攙著連士誠道:“爹,娘她不怪你,廷玉也不怪你,皇…”

父皇對著連夫人搖搖頭,示意讓她改口,連夫人再三猶豫道:“阿川會把廷玉帶回來的。”

連士誠朦朧著淚水像是不確定似的又問了一遍:“小雲和廷玉都不怪我?”

連夫人點點頭,細聲安慰道:“放心吧爹,您在睡一會,睡醒了沒準廷玉就回來了。”

他像個小孩子似的聽懂了話,又再三確認後才一把扯過被子將自己蒙進了被中,整個人曲卷成一團,連夫人為他整理好床鋪便帶著我們退了出來,到了書房連夫人那忍了許久的眼淚才滴下,她用衣袖擦拭了眼角的眼淚:“老爺子得知廷玉死在西南的那天,當天就暈了過去,再醒來便同孩童一般。”

母後同連夫人料理著連廷玉的後事,我靜靜地坐在正堂之上,父皇對著牆上掛著一副畫長久不曾說話,許久之後,我看到一滴淚從他眼角留下。

父皇與連廷玉的年少故事我也是有不少的聽聞,他們兒子因為父輩的關係,幼年相識一個善於謀略,一個善於帶兵,一路上磕磕絆絆相互幫助,是朋友也是知己。

他:“記得北燕還沒建國之時,太上皇與連太公還是少年之時,便結拜為兄弟,當年太上皇攻打南燕之時,連太公鞍前馬後出了不少力,更是簇擁太皇上登基稱帝,算起來,連家也是北燕開國功臣。

當年太上皇先逝,其他各個勢力都想從中謀取私利,若不是有連太公為父皇守的江山,恐怕當年一夜宮變,這北燕的天下又要改名換姓了,後來連太爺退下後,連家大子連廷軒接過西南三軍,最後戰死疆場如今廷玉也…..”

他的聲音逐漸沙啞,背影也抖動起來,他又繼續道:“於情於理這北燕的天下也有連家的一份。”

接著是一陣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去安慰自己的父親,摯友逝世這件事放在誰身上誰都不好受。

如今連廷玉戰死沙場,連老爺子也成這般樣子,連家一夜之間就如同天塌了一般,此次父皇前來,除了祭奠亡靈,其次就是為連家以後做打算。

連長玥的到來,打斷了這長久的沉默,後院的青石路上連長玥解釋道:“公主殿下剛剛是不是被我祖父嚇到了。”

我跟在她身側點了點頭:“有點。”

“公主莫要怪祖父,自從爹爹死後,祖父便生病了。”她說話的語氣中帶著些哭腔,她停下步伐轉身看向我,“其實說實話,公主細看卻是與祖母有些相似。”

我:“連姐姐見過連太夫人?”

連長玥笑道:“沒有,祖母過世的早,我也隻是常在祖父書房中看到了祖母的畫像。”

她又帶我向前走了幾步,九月的金菊開的奪目絢麗,宛如眼前的女子隻是其中多一些秋日的傷感。

她說:“其實挺羨慕祖母和阿娘。”

我:“羨慕?”

她:“祖母一生之中能有祖父念念不忘一輩子,父親雖然不善言辭,但是多年來卻隻忠心與母親一人,這般愛情還不足以讓人羨慕嗎?”

羨慕,那些怎麼不讓羨慕。世家子弟哪一個身前身後不是妻妾成群,我父皇貴為一國之主雖說也有幾個妾,但是心中隻有一個妻子。

雖然之前李芷嫣說的那些兩國聯姻之事我不愛聽,可是出生皇族,既然享了旁人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那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若真到了需要兩國聯姻的地步,我再怎麼抗拒也不能棄家國不顧。

我笑了笑:“連姐姐人美心善將來也一定能嫁給一個想連太公和連將軍這般的英雄。”

她眼神暗了暗:“我怕是沒有祖母和娘親那般有福氣,父親走了,祖父病了,原本定的薑府的婚事,前幾日也表明了有退婚之意。”

我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隻能默默的陪著她。

正廳設的靈堂,靈堂之中有一口空的棺材,棺材中擺放的是一件戰衣,衣服上血跡斑斑,還有無數個刀劍劃過的痕跡,連長寧直挺挺的跪在棺前,眼睛布滿了紅色血絲,

剛剛進門前雖說已經隨著父皇上過香,可想了想,那是父皇的心意,我便拿起桌麵上的香點了三根,又朝著擺放戰衣和骨灰的楠木棺三拜。接著,我跪連長寧身側,又從他手中拿了一些紙錢同他一起放進火中,他看了我一眼,愣了愣神。

“公主千金之軀,這不合適。”

我:“連叔父也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又是為了北燕命喪黃泉,終究是我們王家對不起你們連家,今日我們應要來送他最後一程。”

連長寧又將一遝子紙幣扔進快燃儘的火盆之中,那星星點點的火星子遇見了那張張白紙又竄出一陣烈火,他低著頭看著那團火逐漸變小然後又變成星星點點的火星子,來來回回幾次他終於開口道:“身為臣子,本就是父親的本職,父親常說,男兒生來便是為了保家衛國。若是有朝一日,死在戰場也是無悔。”

說話間,父皇已經從書房走了出來,父皇站在楠木棺前緘口無言,直挺挺的好一會兒,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這口氣中有的更多是不舍與失落。

好大一會兒,他又轉身走到門前,目光遠眺的看著不知何處,突然原本的晴天頃刻間烏雲密布,緊接著豆大的雨滴落在地上,九月的北燕多雨,可是像這樣突然降至的雨還是極為少見。

父皇看著如簾幕般的雨滴,仰天長歎,不管花公公在身後的阻止,直步踏進雨中。眾人驚嚇的大叫著皇上,都被父皇出聲製止,他仰頭大笑,笑中滿是淒涼之聲,再回頭看那棺材之時,眼眶微紅。

我心中也極為惋惜。遙想當年。我頭上梳著母後親手邦的兩根麻花辮子時。連廷玉就時常穿梭在太子府。每每見我時都喜歡將我背在背上,一圈又一圈的轉下來,即便最後兩人都暈的不成樣子,也總是樂嗬嗬的奔向父親的書房議事,一呆便是好幾個時辰,每次書房之中都能傳出來兩個男人相互爭論不休與摔東西的的聲音,接著就是他被連推帶打的扔出書房,第二日不知道又從何處尋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直奔書房,將父親哄的樂嗬嗬的。

當天,父皇撇下我們一群人不知道自己去了何處,當天傍晚,也是喝的醉醺醺的回宮的。夜裡,錦繡宮中的床榻前跪麵了清一色的禦醫,齊銘跪在床塌前為父皇搭脈,臉色凝重,我緊張的看著他的神情,想要從他臉上找到我所期待的答案。

收起脈枕我就湊上跟前問東問西,母後冷不丁的嗬斥了我一聲,我這次發現我正拉扯著他的衣袖,原本乾淨整潔的衣袖在我緊張的攥著下皺皺巴巴的。

在一乾人前對齊銘這個外男拉拉扯扯的這般情景下,倘若被有心之人傳出去確實有傷風化。我意識到了不妥,便趕忙撒開手站到了母後身後。

楊柳:“阿銘,皇上他現在怎麼養了。”

齊銘:“皇後,公主切莫過於憂心,皇上隻是風寒入體,這才會來來回回身體發熱,等下臣給皇上熬一副藥,喝幾幅藥後會有所緩解。”

對於齊銘的話,我還是極為相信的,齊家從太祖輩開始便行醫,在北燕三大世家之中,齊家雖為皇醫,可齊家祖訓:天翻地載,萬物悉備,莫過於人。他對這方麵有又著極大的天賦,年紀輕輕便靠自己本事成為太醫院之首。

他放下筆後遞給身後藥童兩張方子,我:“怎麼兩張?”

他:“另一張是給皇後娘娘開的藥。最近娘娘神色焦慮,心神不寧夜裡難寐,這幅藥是用來安神的。”

聽了他的話我轉頭看了一眼母後的臉色,與八月節那會比卻是差了不少,眼下的黑眼圈也極為明顯,我擔心的叫了一聲母後,她拍了拍我的搭在她胳膊上的手示意安慰。

齊銘看著他眼前的我們母女二人又繼續道:“娘娘,臣的祖母托臣給娘娘和皇上帶句話,有些事情,該來的總會來,既然躲不掉,為何不去迎麵解決它,有些東西是瞞不了一輩子,至於結果不如就交給上天。”

母後看向床榻上的父皇對齊銘道:“幫本宮給齊老夫人帶句話,本宮和皇上都明白了,謝齊老夫人指點迷津。”

兩人說的我聽的雲裡霧裡的,一句話都沒懂什麼意思。

一連三日,父皇的發熱終於在第三日有所好轉,這三日我不離床榻的照顧這父皇,直到父皇醒來。

“這幾日辛苦朕的綰綰了。”

我抹著眼淚:“不辛苦,不辛苦,隻要父皇母後平安健康,綰綰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他:“你母親呢?”

我:“這幾日可苦了母親,不僅要幫你穩住朝中那群老奸巨猾的老家夥,還要幫你穩住前線戰士,忙的整日見不到人。”

說話間一道身影便推開門走了進來,嗓子中帶著些哭腔,訴說這近日的委屈:“你若是再不醒來,朝中的大臣都以為我要篡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