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桓瑾曾問過唐絳他是否彆有所圖,心懷鬼胎。唐絳卻沒有正麵回答。可南桓瑾從來不在意這個,即便他們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劍拔弩張,刀劍相向。畢竟她自看見唐絳的眼睛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平心而論,唐絳長得很好,尤其是他那雙眼。明明是個比她大不了的青年,卻寫滿了與年齡不符的孤獨和滄桑。看似乾淨,卻又帶著厭世與自棄。
相處久了,她發現唐絳是個天生惡種。他所有的想法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無意識的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路,即便會傷害的旁人也在所不惜。
南桓瑾對此沒有評價。各人又各人的活法,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本身,就沒有對錯之分。
唐絳很聰明,青時說,教他的東西,無論是什麼,一學就會。南桓瑾沒遇到過這樣的人,看著青時身為老師,對唐絳這個學生滿滿的驕傲之色,難得起了促狹之心,把他的學生要了過來。看到青時臉上錯愕與委屈之色輪換,她隻覺得有些好笑。
南桓瑾偶爾也是有些壞心思的。
等到事後反應過來,隻覺的好笑又無奈。畢竟是她把唐絳要了過來的,不論是出於什麼心理,她都應該對他負責。於是她就事實意義上的成為了唐絳的老師。驚喜的是,唐絳當真是天賦異稟,一點就通,還能舉一反三。南桓瑾第一次對教書這件枯燥乏味的事情有了興趣。
如果僅僅從一個學生的身份來講,唐絳無疑是世界上最讓先生滿意和驕傲的學生了。
這位學生天賦異稟,意氣風發,更重要的是,他長得著實賞心悅目,當他專注的看著你時,你會有種錯覺,隻要他想,他可以輕易獲得這世上任意一人的好感。
可惜的是,這個學生沒什麼道德。南桓瑾暗暗想。
難道就不能有一個既天資聰穎又乖巧聽話的學生了嗎?
她看著被青時教訓到自閉的弟子,有些羨慕,要是這世界上的學生都跟他一樣乖巧聽話就好了。
從理智上講,南桓瑾應該給唐絳上一道枷鎖。
她教他策論,教他權謀,教他軍事,教他王道。她幾乎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教給了他。假如有一天他用她教他的東西去對付她,她或許真的會落到萬劫不複的地步。倘若之後他再用這些作惡,那麼這世間,便再無人能阻止他。
唐絳跟南桓瑾學了很多東西。他的處事越來越得心應手,有條不紊,處變不驚,待人越來越溫潤有禮,謙遜端方,似乎也……越來越像她了。
然而,南桓瑾越發心驚。因為她很清楚,他的那些棱角並非是消失了,而是他學會了隱藏。
可南桓瑾永遠記得,他們初見時,他的眼神。
那是她窮儘詩家筆、畫家意也難以再度描述刻畫的一雙眼。
像隻傷痕累累、狼狽不堪又渾身帶刺的小狗,全身上下都寫著“彆來靠近我”,眼裡卻還帶有一絲絲微弱到近乎沒有的光,可憐巴巴地說,“你能不能來救救我”。
南桓瑾救了唐絳,把他帶回家,從來都不是不是因為他天資聰穎,而是因為他是他。
南桓瑾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聖人,她也並非隻去救好人。好人她救,惡人她也會救;大義者她救,卑劣者她也救。若有朝一日她所救之人為禍四方,一切罪孽因果,便由她一人承擔。
南桓瑾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惡毒和不知好歹而對世人放棄希望,選擇冷眼旁觀他人的苦難,也不會杯弓蛇影。一旦她下定決心去救一個人,便不會再去想這個人值不值得。
沒必要,
好人與壞人,從來都不是她救人的分界線。
可南桓瑾是個俗人,假如二者衝突,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去救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好人。
理智上,她明白每個人一出生,便有了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權利,可情感上,她總忍不住去多照顧那些生來便曆經苦難,不曾傷害過彆人,傾儘一切去改變卻還是徒勞的人。
唐絳不是這樣的人。
那日她尚在趕路,本是不該為一人停留的。
可南桓瑾見他的第一眼,便被他的眼神打動了。
人性有多複雜,南桓瑾做不到僅僅用善惡來定義一個人。畢竟,這世界上大多數的人,既善且惡。唐絳不是好人,可南桓瑾也從未覺得他是個罪無可恕的人。至少,從她救他至今,他沒犯過什麼大錯。君子論跡不論心,她不管他怎麼想,重要的是他做了什麼。
南桓瑾向來不是霸道的人,可有一天午後,她看著攤在躺椅上的青年,心裡突然冒出了個想法:他最好彆讓她看到他站到對立麵危害黎民,不管他在想什麼,唐絳即便是裝,也得給她裝一輩子。
唐絳的很多觀點都和南桓瑾相似,他能清晰的跟上她的思維,不需要她過多的解釋。南桓瑾難得遇到這麼一個與自己同頻的人,也起了惜才的心思。
南桓瑾不能把天下押在唐絳的一念上,可她也不能因為一個有可能發生的未來殺了唐絳。她一直都記得,她的初衷,本就是為了救他。
她又怎能本末倒置。
唐絳可以對她拔刀。
但他的立場,隻能是天下人。
他可以一輩子藏著自己的本事,可以翻雲覆雨,玩弄權勢,也可以救蒼生於水火。
她不強求。
可他唯一要遵守的規則是,以天下人的立場為立場。
有時候,南桓瑾想讓時光慢點走,因為連她自己也不確定,唐絳與她,會被時代推著走向怎樣的結局;可有時候,她有希望時光能快點走,她想知道唐絳最後會成為如何精彩絕豔的人,她想知道自己這個傾囊相授的學生,會在這樣的亂世中,有怎麼樣的表現。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南桓瑾也挺瘋的。她潛意識裡,想親手培養出一個能殺死自己的人。
可南桓瑾,她也向來明白,有些人,注定隻能是你人生中的過客。
他能陪你走的路,也不過是那麼一程。
此後,山高水遠,各不相乾。
亦或,一生一死,難得兩全。
南桓瑾知道,什麼叫當斷則斷。
南桓瑾不在意唐絳的選擇。她隻是有些難過,沒有早一點遇見他,給他那些曾經從未得到的東西。
故事繼續按照劇情發展著。直到有一天,出現了一位名叫江言逐的青年出現了。當唐絳發現南桓瑾的目光越來越多的落在江言逐的身上時,他突然意識到,老人口中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點也沒錯。即便跟在南桓瑾身後很久,他卻還是跟原來一樣卑劣又惡毒。
可那是他用了半生,才遇到的人。
他追隨著南桓瑾的目光。
看到了故事裡的男主角。
那一天,他看了四十四次落日。
他要殺了他。
南桓瑾可以愛世人,但不能愛一人。
她的愛不能具象化。
答非所問,其實很多時候已經答了。
唐絳此生從未被命運善待過——直到遇見了南桓瑾。
他帶著自私與惡毒墜入沼澤,卻在淤泥的深處,撿到了一枚月亮。
可惜的是,月亮不知道它的溫柔和皎潔,甚至不知道自己曾是彆人的月亮。
後來世人都說她肮臟,可他看她分明滿身月光。
可那是南桓瑾呀。
一個滿身黑暗卻總想給彆人光明的南桓瑾呀。
她從黑暗中來,翻了很多山,走了很長的路,才來到了這裡,卻滿身清輝毫無戾氣,風塵仆仆卻又溫柔至極。
可是,一個純白的靈魂,又怎麼會愛上一個滿身罪惡的人呢。
南桓瑾於唐絳而言是什麼呢?
是妄想,是天上月,是跋涉萬水千山的不可得。
他是真的,真的太爛了。
一點也配不上。
唐絳厭棄自己。
南桓瑾的苦是他給的,所以用餘生陪她顛沛流離是他應該的。可他既然害了她,就不能再放她一人了。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想放棄的人總有一萬種接口,想靠近的人總有千百理由。
唐絳的立場不是天下人,從一開始,就是南桓瑾。
沒有人會背叛自己創造的角色。
唐絳終於承認——
他再也無法抑製的洶湧澎湃的愛意。
他珍惜每一個和南桓瑾獨處的時刻,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黑夜裡,他可以和南桓瑾並肩而行,月光下朦朧的影子裡顯得他們格外的親密。每當這時,他都會由衷的感到竊喜。
隻有那一刻,他才會有種真實的錯覺,月亮隻是他一人的月亮。
其實較真來講,唐絳不是會一見鐘情的人,可於南桓瑾,他有一見傾心的傾向。隻是他偏混沌人設,很多事情都隨心,他把自己對待南桓瑾的那份不同歸結與他熟悉她。沒有兩個人天生的思維完全一致,是唐絳無意識的在討好她、取悅她。
他是真的,在很久很久,才發覺到自己的心動。
而在意識到自己的心動後,他放任自己沉淪。
他整個人好像分成了兩部分。一個收平自己身上所有的棱角與尖刺,把自己變成南桓瑾喜歡的樣子,另一個在清醒的看著自己的沉淪,冷眼看著自己日複一日的怦然心動,譏嘲南桓瑾所有的痛苦都是他給的,漠然的注視自己最終的結局。
一個溫潤如玉君子謙謙,一個高高在上愚弄世人。
唐絳在情竇初開又愛意最濃烈的年紀,愛上了一生都不可及的月亮。
他愛南桓瑾什麼呢?
他愛她永遠熾熱的靈魂。對他而言,喜歡二字是抽象的;可在遇見南桓瑾之後,心動就有了具象化。不是因為南桓瑾是個什麼樣的人,而是因為那人是她。換句話說,就算唐絳遇到的南桓瑾是個表裡不一、愚蠢至極、驕縱跋扈、罄竹難書的姑娘,他依舊會愛她。無數次唐絳希望南桓瑾是個這樣的人,因為這樣的人或許會看上他。
唐絳無比貪婪南桓瑾注視他的目光,想讓她永遠這樣注視著他一人;她每一次叫他的名字,都讓他心跳加快;她笑起來的樣子、說話時的樣子、認真做某件事時的樣子……到了後來,即便她什麼也不做,光是站在那裡,都令唐絳無比心動;每當她同樣溫和的對待旁人時,他的心就被妒忌吞噬,他會清楚的知道,有些東西,要破殼了;而那些不經意的肢體接觸,無論時脈搏心跳的變化還是身體的反應,都讓唐絳意識到了,就是她了。
可他一直很害怕,下一秒會失去她。
南桓瑾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是世界上最皎潔的月亮。她值得一切美好的東西,可唐絳知道,自己一點也不好。
倘若他終此一生都觸不到月亮,那麼他要月亮永遠高懸蒼穹。
唐絳從來不是好人。麵對南桓瑾和旁人異常般配的背影,他的反應,從來都是破壞。
他不是一個看著喜歡的人幸福就好的那類人。得不到,卻還要強求,強求不了,他會毫不猶豫的毀掉。
——唐絳就是這麼一個惡毒的人。
南桓瑾可以不隻愛他,但她也不許偏愛任何人。
假如有朝一日,南桓瑾真的愛上了旁人,即便那人是他給她的男主,是她命中注定的官配,即便那人也可以為她翻山越嶺,赴湯蹈火,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南桓瑾奪過來。
愛也好,恨也好。
若不是他,也不能是彆人。
如果南桓瑾真的會對一個人產生那麼強烈的情感,那麼那個人,一定得是他。
隻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