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2 我再也不要和凡人做朋友 叔叔……(1 / 1)

那天之後,我刻意避開了一切會不小心見到辛硯的地方,連重折這等十竅開了九竅的笨小孩都覺得奇怪了。

重折:“殿下,你最近很忙嗎?”

我一邊喝茶一邊從紙堆裡抬頭瞧他:“沒有啊,怎麼了?”

重折:“哦,辛硯都走了五天了,你也不關心,我還以為是你太忙了呢。”

“走?”我猛地站起來,“他要去哪兒?人都走了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重折震驚道:“殿下,蒼天有眼,六天前我就告訴你了,你說她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我從位子上一步跨出來,扯了衣服就往外走:“我以為她要出去散心啊!你又沒說她是要一去不回了!彆說這些沒用的了,人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我沒問,”重折說,“不過當時辛硯想請你一道去什麼雪原關,就是不知道現在她離開那裡了沒有。”

我二話不說捏了個訣:“我去找找,蓮汀的事情交給你了。”

雪原關是焉支洲西北邊的一處雪鄉,山上雪終年不化,洲中盛傳那裡有一條聯通神山不周的天階,隻是從未有人尋得。這件事我問過娘親,娘親隻是笑著說“信則有”,反正我是不信,我們魔族的地盤憑什麼在他們白玉京下麵。

這關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要找個人還是需要費點功夫的。我停在一處客棧前歇腳,焉支七萬年前被神族劃為己有,這裡的人都是按照神族的生活方式生存,聽重折說,這裡和凡間世一樣。不過我還沒有機會去凡間世,自從我長到七萬歲,就被和添送去了瀛洲仙山,剛從瀛洲仙山回來呢,又被趕來了焉支洲,對於凡間世和白玉京,我都想看看是什麼樣的。

客棧很乾淨,小二給我沏了一壺茶,我叫住他:“最近有人來住宿嗎?”

小二嘿嘿一笑:“加上客官您,這個月已經是第一百六十七個了。”

我:“那這兩天呢?”

“這兩天?”小二說,“這兩天還沒有,但絕對不是因為我們生意不好,主要是這兩天大雪封關,所以...”

我沒聽他說完,留下了幾枚碎銀就離開了這裡,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重折說,辛硯走之前是想要約上我一同來這裡的,莫非這裡也有什麼漂亮的地方值得一看?

順著北方走就是雪山了,我決定去一探究竟。

這裡的人穿的衣服都和外邊不一樣,我被其中一件寬袍的湖藍色大襖吸引了視線。

雪山…雪山會很冷的吧。可是我不是人誒,我又感受不到冷,但是要不要入鄉隨俗呢,要不還是穿件新衣服吧!這麼想著,我很雀躍地轉身進了一家裁衣店,剛進去就感到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我下意識要祭出九節乘意鞭,有人更快地將我麵前的東西一把拉了回去。

竟是一隻小狐狸。

那人麵帶歉意地向我鞠了一躬:“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請姑娘不要見怪。”

我什麼也沒說,翻了一個白眼。

突然有一個童稚的聲音分外誠懇地說:“叔叔,這個姐姐在翻你白眼,是不是她不接受你的道歉?”

是誰這麼沒有眼力見?我一低頭,看見一個小不點正仰頭看著我,模樣很是誠懇,隻是說出口的話太不中聽。

“啊,那該如何,“那人的麵色更是歉疚了,“驚擾到姑娘是在下的不對,在下願陪同姑娘前往醫館。”

小不點又說:“叔叔,我們沒有那麼多錢。”

那人似乎有點手足無措了,抱著小狐狸來回換手,不知道的還以為抱了一個燙手山芋。

我看著那個小狐狸,心想怎麼連說話的餘地都不給我留,正要大發慈悲地說兩句,就聽小不點說:“辛硯哥哥回來了,我們去找辛硯哥哥給姐姐治病。”

即便我心道我沒病。但還是跟他們走了,無他,就是感覺踏破鐵鞋無覓處,緣分。

眼看著他們走的路越來越偏僻,最後竟拐到不知道什麼羊腸小道上去了,隻好又跟在後麵走了一會兒,就在我快要沒耐心的時候,小不點說:“到了。”

是一個背靠雪山的村子。這裡似乎有一層結界,不過依我的境界,還不太能確定。

明明是雪山邊,卻很溫暖。

青年放下小狐狸,愧疚道:“姑娘請隨我來,植樹,去請小硯來。”

小不點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村子裡好像沒什麼人,我們最終站定在一間小木屋門口,青年剛要推門進去,我身後就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是有人生病了嗎?”

我轉身抱臂斜倚在門邊,還沒開口就笑了:“好久不見。”

三個人都愣在原地。

青年率先回過神:“你不是啞巴?”

我懶得理他,一步一步往辛硯靠近,最後站定在他麵前:“怎麼,沒想到我會來?”

植樹拽了拽他的手:“小硯哥哥,小夭嚇到了人,就是她。”

青年說:“你們認識?”

辛硯立刻回了神:“白遙哥,我說我曾涉險,便是得這位姑娘相救。”

白遙聞言道:“哦?那可真是太巧了,我帶植樹去送木柴,小夭撲到了人家身上,不知道這位姑娘有沒有受傷,你快帶她進去瞧瞧,若是你的恩人,還受了傷,那我們真的是太招待不周了。”

辛硯點點頭,上前打開了門,對我說:“請進。”

屋裡並不大,陳設也很簡單,但勝在窗明幾淨,一看就知道主人家是個很愛乾淨的人。

我不客氣地坐下來,一手支著下巴看他,等他先開口說話。

辛硯從床榻邊提出一個藥箱,一邊打開一邊問我:“你的額頭沒有明顯的傷痕,可是傷在了其他地方?”

“確實傷在了其他地方,”我說,順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裡。“

滿意地看到辛硯的耳垂一瞬間爆紅,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這裡就是你的家?”

辛硯輕輕應了一聲,裝作無事發生地收拾藥箱,可是藥瓶子七零八落地被硬塞進去,還是暴露了他此刻並不平靜的心情。

我起身往木窗外看去,奇道:“外麵的都是什麼?”

辛硯也走過來,順著我的目光望去,笑了笑:“是水稻,方才我就是去送稻苗的,所以一時不在。”

我“哦”了一聲:“種這個在水裡有什麼用?”莫非也是像九穗禾一樣,能開花?這綠的空空蕩蕩的,又弱不禁風的一小枝,風一吹就彎了腰,種它又費神又費力。

辛硯把木窗往旁邊撐開了些,視野變得寬了,他溫聲道:“水稻長出來,會變得高大許多,結出飽滿的穗,加工之後,就會成為桌案上的白米。”

見我還是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他又補充道:“沒吃過米飯的話...你喝過臘八粥嗎?”

見我搖頭,他又說:“芙蓉泣露呢?在你家的那些天,重折將軍經常會派人送來這個,說是閬中郡有名的美食,這個你吃過嗎?”

天殺的重折,有這種好東西居然不拿來第一個孝敬我!

我老實道:“沒有。”

辛硯似乎很困惑,眉頭微微蹙著,好像不知道該舉什麼例子讓我能知道那是什麼。不一會兒,他說:“這樣好了,請你留在這裡,我去討點白米回來,做臘八粥給你嘗一嘗,雖然今天也不是臘八,村裡應該找不到齊全的食材,但白米和紅棗應當是有的。”

也沒等我說什麼,他就三步並作兩步出門了,看他健步如飛的樣子,腿腳應該是好利索了。

主人家不在,那這裡就是我的地盤了。我立刻找了個舒服的地方躺著——辛硯的床。

不知道什麼時候意識就突然迷迷糊糊的了,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蓋了一件黑色的衣裳,木屋外有白煙緩緩升起,這場景我在瀛洲仙山很常見,應該是著火了。於是我二話不說從床榻上跳起來,直接往木窗外縱身一躍,伴隨著我落地的還有一聲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要自殺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救火之心被澆滅了大半,水田裡爬起個小泥人渾身顫抖地指著我,好像看見了什麼鬼。

我勉強辨認出這就是那個講話不好聽的小孩,辛硯不在這裡,我應該幫著關心一下,於是,我自覺體貼地問:“誰要自殺?”

小泥人說:“姐姐,你不死嗎?”

來人啊,誰教教他怎麼說點中聽的話。

我伸出食指搖了搖,剛要開口,就聽見木窗後一道焦急的聲音由遠及近:“和光!你沒事吧?怎麼好端端地睡著,突然要跳窗?有沒有傷到哪裡?撞到頭了嗎?上次的摔傷…”

我再也不想回想起那件事,立刻截住了他的話頭:“我沒事,我們快救火吧!”

“救火?”辛硯愕然,漂亮的眼睛裡滿是迷茫,“哪裡著火了?”

我指了指他頭頂上方,辛硯探出頭往上瞧,失笑道:“不是著火,是我在做飯,生火熬粥,所以冒煙了,是炊煙,不用擔心。”

“哦。”看著我又翻了回去,辛硯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見我一副不理解的樣子,他笑著說:“那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飯就做好了。”

這一頓飯比我往日吃的都要香,這就是凡人做的飯嗎?

那日以後,我便月月都尋時間來這裡,偶爾也會帶上辛硯、白遙、植樹和小夭去蓮汀玩,我們一起喝酒吃肉...好吧,除了辛硯,他說他要做清醒的那個,方便照顧我們。我看了看爛醉如泥的重折,心裡長歎了一口氣。

如此過了三年。

焉支洲畢竟曾被神族管轄六百年,這裡的王公大臣、平民百姓,都遵循了神族舊製,甫一變了天,什麼製度該留什麼不該留,哪個官該殺哪個不該殺,都需要我認真琢磨,看著人魔混雜在大街上,我常常有錯亂之感,一些親魔陣地的就天天嚷嚷要把凡人都殺了吃了,一些中立的就到處攪混水,蓮汀自然也有凡人同為使官,這時候免不了要大吵一架再動手。

我焦頭爛額了一陣子,再來雪原關的時候,隻見到了白遙和植樹,兩個人一見到我先是驚喜,又支支吾吾地說讓我先去村長家裡歇一會等開飯,我覺得他們這樣很是奇怪,也直接開口問了:“我又不是來找村長的,辛硯呢?我要吃辛硯做的飯。”

我話音剛落,植樹就哭出了聲。

原來,辛硯隻是死了。

小夭是個靈智未開的小狐狸,在大雪封關的時候自己爬上了雪山,辛硯是個特彆愛操心的人,把哭得傷心的植樹安頓好,立刻上了雪山,雪崩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白遙隻能在雪山下為他立一座孤零零的衣冠塚。

我早知道凡人的壽數如此短暫,我以為我們能再見七十年,可我忘了,生老病死之外,還有無數場意外。

我在衣冠塚前坐到了天黑,辛硯說過,天黑就是要吃晚飯了。

我要去吃晚飯了,我對自己說。

那天,我很平靜地離開了雪原關,走出結界的那一刻,我想,我再也不要和凡人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