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一夜過去,京城裡的朝堂上已泛起了詭譎的風雲。
三日後,燕玉成才得到消息,匆匆趕來見李青石。他來時,李青石脫下了身上慣穿的黃袍,換上了一件白色長袍,正在禦花園裡閒逛。
太監把他請到花園內,他看見李青石手裡拿著幾枝修剪下來的紅梅,漫步在柏槐鬆竹之間,她走過奇石玉座,走過假山流水,她的身影在綠色的樹木枝葉間、在亭台樓閣間掠過,如同一個過客,像一個不知前世今生的鬼影四處尋找著過往。
而這裡,沒有她的過往,相反,這座巨大的宮殿是一座阻止她尋找過去的監牢,縱使它華美無比,光耀貴重。
她是一隻囚鳥,腳上戴著沉重的鐐銬,一雙羽翼上穿了刺,被自己的理想、被過去的過往束縛在這宮殿裡。偏偏她最想去追尋的即是過往。
現在,她隻差最後一步,就可以完成她想要完成的、她需要完成的、她必須做到的一切。
她覺得前所未有的放鬆,那曾擔負在她的身上的一切啊,將在這幾天得到放下。
她想起乞討時看見的街上蒙著白布的一排排屍體,她想起拭去的師傅臨終時垂下的遺憾的淚水,她想起進城時所見的腳下踩到的滿城鮮血,她得給自己,給死去的人們一個交代。
知道燕玉成來了,她走過來,將手中的梅花遞給他,在陽光下明媚地笑著,一如許久之前在大漠邊疆的喜歡喝糖水、總黏著師娘討要甜食的少女。
燕玉成顫抖著雙手接過紅梅枝,淚水從臉上滑落,“你定要這樣做嗎?”
李青石垂下眉,又抬起,笑著看著他,說“師兄,我於政事上沒有你聰明。但若是借我這區區聲名能換得這天下百姓安定富足,又何樂而不為呢?這皇宮於我不過是座巨大的監牢。我非美玉,而是一塊普通粗劣的青石,更適合待在山林間。現在,我要逃出去了,師兄該為我高興才是。”她轉過身,望向宮牆邊上繞著的盈盈山黛,繼續說,“此次對於以何威為首的士族是個大好的機會,他們本就恨死了我,一介從乞兒做起的平民帝王,這個人又愛和他們作對,他們大可以用我的女兒身大作文章,威脅朕給他們當牛做馬,朕要的就是他們的威脅!”
“隻是苦了師兄了,我走了難免師嫂會怪你沒有好好保護我。你且瞞著她吧。我求師兄了。青石不告訴師兄自己的女兒身份,一是覺得沒有必要,師兄待我好難道不是因為青石努力聰明、討人喜歡嗎?告不告訴師兄又有何妨?二是不想讓師兄師嫂為我擔憂。”
太陽從雲層裡跨了出來,李青石的手似握非握溫暖的陽光,光線在指尖穿梭。“師兄,我是快樂的。”她最後道。
燕玉成手中的幾枝梅花掉了下來,細團的紅色花瓣跌在地上。他閉著眼,“你且去做吧。我和響雲永遠在你的身後。若是底下待不慣,就上來說說,我和響雲置辦東西給你。”
“好,青石先謝過師兄和師嫂了。”她笑著拱手,垂頭,“我走後,天下必會起一段亂子。勞煩師兄處理了。鈺熙年紀還小,閱曆和知識也淺,坐這位子未免太早了些,也請師兄暫代這帝位,認真教導他,全看師兄安排。”
清風吹起她的長袍,兩側長袖也隨風兒飄搖舒展,白袍墨發的人兒,像是一隻白鳥,欲張開雙翅飛翔。人間事,她已畢大半。她曾自願落入羅網,為了理想;如今她要飛出去了,為了自己,為了理想。
“師兄,為我用葉子如在邊疆時吹首《陽關曲》吧。青石笨拙,這些年來有勞師兄教導,此後經年難見,再得聽師兄吹一首,不知是好久。”
樂聲起起落落,翩翩掠過禦花園的枝枝葉葉,泛皺了清澈的池水。時光在樂曲間來回,過去在記憶裡來來複複。一隻紫藍色蝴蝶飛來,停駐在花葉間,翅膀輕輕顫抖。她也在顫抖,風兒吹墜她的淚水,她是笑著哭的。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