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客人該來的地方 所以,要給你相……(1 / 1)

解訟站在庭院裡,他遠眺著遠處的天空。

這附近雜草叢生,出了大門後沒幾步便會喪失在濃重化不開的迷霧裡。

他試著往外走了幾次,一踏出門檻後耳畔便喪失了一切雜音,整個人像是活在了真空中一樣與塵世隔離開來。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覺得這個粗製濫造的世界露出了它仍未藏好的內襯。

他從來不覺得這裡真實,但他總能從蛛絲馬跡中印證到它的真實,從各種角度而言,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講是一個巨大的救贖,它提供給他們這群亡命徒以最珍貴的生命,可要付出的代價無限趨近於無。

通關、你就活著,不通關,那就速死。

很簡單的選擇不是嗎?

解訟第一次進入這裡是幾年前?他已經記不清了,這裡的人來自不同國家、來自不同時代、甚至有可能都來自不同世界,在這種荒謬的大雜燴中還保有自己本來的時間觀念是一種何等荒謬的固執。

若要強行計算,恐怕可以稱得上足足2個係統年了。

解訟的頭一年活在地獄裡,他從不與人合作,從不搜尋線索。他隻想破壞這個看似慷慨的偽君子,隻想破壞這個施舍給他生命的地方。

這個遊戲有一個很諷刺意味的名字,它叫“創世紀”,它宣揚自己為提供生命而來,它為向渴望生之人播撒生機,它為窮途末路者指出方向。

解訟原在的界麵本來十分安定,他在他的世界裡碌碌無為,他安定於自己的平凡,曾表現得樂在其中。

他本以為就這樣會過完他的一生。可天災不期而遇,突然到來的災難毀滅了他曾經擁有的一切:父母、朋友、自己的全部財產、自己存在的基本。

可唯獨留下了他的生命。

“創世紀”找上了他,在一片斷壁殘垣中為他降下聖光,屬於他的係統用它的電子音說:“恭喜你解訟,檢測到你有強烈的求生欲望,你將有能繼續你生命的機會!歡迎來到諾亞的方舟,我們將帶領您開辟‘創世紀’。”

創世紀……

《聖經》裡《創世紀》中曾記載,創造世界萬物的耶和華看到人類在大地上的殘暴、敗壞的邪惡行為,計劃用洪水消滅惡人,同時他在人類中保留了一位義人做傳教士,令他帶著自己的家人,與每種動物的一對引入方舟,而剩餘的生命均湮沒在四十晝夜的大雨裡了。

神是何等的高傲,祂如此保證,“我使雲彩蓋地的時候,必有虹出現在雲彩中,我便紀念我與你們和各樣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約,水就不再泛濫、破壞一切有血肉的物了。”

解訟曾經讀過這篇原文,深覺荒謬。

這麼多人都死了,唯獨留下了他。

那他怎麼看不到,他的求生欲望在哪裡?

創世紀向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笑話,嘲笑著他,向他展示這一切天意弄人。

在他心灰意冷之際向他投下的生路,那生路不再是令人欣喜若狂的救贖,於是在一片死灰的心中,解訟開始了他的第一場“屠殺”。

創世紀遵從了它“求生”的本質,會保護副本中每一個活到最後的人,賜予他們不死的特性,解訟那該死的“好運”還持續下去,他很幸運的被分到一個已經組好的團隊裡,成了十分多餘的一部分,他一個新人理所當然的被排擠,兩波人分道揚鑣。

待到他發現時,正是副本中的一柄刀穿透了他的胸膛,他低頭審視著自己猙獰的傷口,“不死”的賜福顯明出來,他才知道那幾個他甚至連臉都沒記住的人再次葬送在了這個鬼地方。

他不記得當時的細節了,他隻記得,自己似乎是拎著那柄吸滿了自己血肉的黑刀,殺死了副本中的一切。

他自此保留了那柄黑色唐橫刀,而那出自副本的不詳殺器已經成了他的代言詞,玩家們崇拜他的強大,又恐懼他的強大。大家提起“解訟”,必定帶著前綴的修飾詞,“那個帶著黑刀的解訟”。

他覺得這樣渾渾噩噩的活下去也不錯,每天像個行屍走肉一樣在副本裡隻知殺戮,期待他早該到來的死亡,荒廢掉他偷來的時間。

可後來他遇到了傅清,強大的、勇敢的、屬於團隊的傅清。

在那之後,他似乎活的好了不少,會期待明天的到來,會記住副本的劇情。

他崇拜傅清的強大,他追隨傅清的指引。

傅清猶如一團明亮熾熱的光,把死去的他燃燒殆儘。

可他還是死了,他死在傅清死的那一刻。

他的死亡是如此突兀,最後那個副本9/9的人數限製把解訟排除在外,因此他沒能同傅清一同赴死。

而據說那個副本裡,無人生還。

但係統給出的回答說其中並無紊亂。也就是說裡麵至少有一個人仍活著,解訟認定了,若是這裡隻有一個人活著,那他必定隻會是傅清。

隻有強大如傅清般才能在地獄難度中的副本中存活,這是支撐解訟活到現在的原因。

終於……他見到了,他見到了“還活著”的傅清。

解訟勾起了嘴角,又露出那副好脾氣的笑容,傅清喜歡他這樣笑。

他不再分心於那片迷霧,碾著腳下的石子路,走向了左手邊的西廂房。

解訟推門而入,門上的鎖被他輕鬆一刀劈開,半懸不掛的勾在上麵。這間房子牆壁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掛畫,中間毫無間隔,解訟一眼望過去像是闖入了大雜市:畫的風格從水墨到油畫,從水彩到素描,從風景到人物,看起來包涵了從古至今的全部藝術畫風,但它們的右下角都有一枚鮮紅的印章,昭示著畫者身份的統一。

它們每一根都由一根黑絲帶釘著牆壁與畫上端的中央,不偏不倚的垂直掛在牆上,排的嚴絲合縫。

解訟視線掃過一排,瞥眼望過去。

唯有一幅畫歪了一點,畫上的向日葵偏著頭向角落傾,移動這幅畫的人巧妙的借助了其中向日葵偏轉的的角度,給人的視覺感受像是水平一般,若非牆壁與畫邊緣近似的白露出些端倪,恐怕是被人找不見的。

解訟心中一動,即隨抬了腳向那邊走去。

他用刀尖掀起底部一角,背後被人寫了幾個蠅頭小楷。解訟認得這個字跡,它同“盛揚”的字跡如出一轍。

盛揚是他提前派進去的人,是與他一同尋找“傅清”下落的家夥,他也算是上一批進入這個副本裡的人,但他再也沒能出來,解訟改用手,想看全這背後記錄的消息,給他留下的部分線索算是他與盛揚之間的交易,解訟給了他“進入”的資格,而盛揚回報給他“傅清”的消息。

“回報”,這是一個很有正麵意義的詞,人類給予了它三種涵義:其一、報告,答複。其次、報答,補償其他人對自己的付出,投資收益。再者、報複。

解訟想了想,覺得自己曾經學過的漢字意義博大精深,這三種意義缺一不可,差一分都展現不出來盛揚對自己的態度。

盛揚……解訟不認為他會死在這裡,如果能這麼簡單的死在一個簡單副本裡,那他可就太浪費自己的才能來。

傅清曾經提及到他的世界,那是一個和解訟曾生活過差不多的地方,應該被稱為平行宇宙。

他曾經一直負責看管盛揚,因此解訟才會選擇與他合作,畢竟這個人若是死在傅清手上,或者是對尋找傅清的執著態度來看,他都穩賺不賠。

這也同時是解訟為盛揚提供的“回報”。

討論意義這件事情本就沒有意義,跟何況其中一人並未出現在這裡,他甚至沒能出來。解訟無意義的摩挲畫的邊角,心中澎湃不已,似乎有些喜悅。

傅清他仍是這般強大……

對,這令他十分迷戀。

這份對力量的渴求使他牢牢記住了傅清,在所有玩家都已忘卻了No.1的名號時,解訟仍對他的記憶一清二楚。解訟對著畫露出癡迷的笑容,手指無意識的收緊,亞麻紙承受不住力度,清脆的哀嚎一聲。

怎麼會是脆的?解訟立刻查覺到了不對勁,這種紙韌度和厚度均遠超普通紙張,正常保存下是絕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

女主人的畫果然有古怪。

“先生。”背後有人聲傳來,解訟完全沒能發現來者的存在,他慌忙回頭,發現他神往已久的傅清,此刻正站在門外。

“您怎麼會在這裡?這不是客人該來的地方。”傅清仍保持那悠長的語調,語氣悲愴,似乎在為誰而哀傷,“我真遺憾,方才清點時發現少了一位客人,因此我過來找您。李侍正領著其他客人去用餐呢,而您。”

他用手帕擦著眼角,拭去不存在的淚花,“或許是吃不上這頓晚宴了。”

“盛揚……”解訟轉過身,召出唐橫刀杵在檀木地板上,他突然開口道:“你認識他嗎?”

“客人,現在再找借口是為時已晚的。”傅清一步步走過來,頭不自然地向一側歪去,“不聽話的客人理應遵受家法。”

“女主人吩咐我,說不聽勸的客人可以去‘冷靜’一下,我本無意做如此的。”傅清彎下腰,掀起了門口的一角畫布,露出底下冷黃帶鏽的銅鏡。

“請。”他的禮數無懈可擊。

不行……完全無法與之溝通。解訟緊盯著那副銅鏡,他可以選擇暴力拆解副本,但那會以坍塌為結局,埋葬這裡的一切npc與一切玩家。

他最擅長的暴力拆解在此刻毫無意義,那個之前同他交談的和善的傅清搖身一變,又變回了這個冷冰冰的副本npc假人。

解訟察覺到四周氣氛的改變,陰濕的環境愈發乾燥,傳來焦灼的氣息,解訟感覺手下的畫紙愈發灼熱,幾乎冒出滾滾黑煙。

“放開你手中的這副畫。”傅清走過來,用手鉗住解訟捏著畫的手,他的體溫高的嚇人,但內裡有透出一股冷意,像是剛放在火上炙烤的肉排。

解訟從善如流,順服的將手指送開,轉頭看向傅清。“你要請我去哪呢?”他的話語中帶著從心底的真誠,傅清卻不似之前那般和藹,隻是強硬的抓著他的手,向門口的銅鏡拖去。

解訟有一副好記憶,他對那幅畫印象很深,是一副留白甚多的水墨畫,僅有幾支竹子斜斜的站立其中。

為什麼偏偏是這樣一幅畫?解訟沒有反抗,順從的被拽過去,隨後被一股強大的吸力而拽進了這麵銅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