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繡幕藹祥煙,合巹嘉盟締百年。
皇城莊嚴,府苑奢華,百鳥朝頌,帝姬出閨。
雕車連綴,奩具萬千,佳友齊聚,貴客雲集。
既出宮牆,賓客貴胄們便轉至那座離皇宮並不遙遠的弘樂公主府。
皇帝勤儉,唯有在故季皇後和大公主身上從不吝嗇。在寸土寸金的皇城根下,公主府占地三十餘畝,其中造景,樓閣,極儘皇家大氣。而因弘樂公主采用紀大小姐所薦良工,又兼融有獨特的秀慧之氣,再有宮中所賞,民間所集種種奇珍寶物,往來賓者即便都是見多識廣的京中貴客,亦不免讚歎連連。
此時禮已成,驕矜尊貴的皇長女已入洞房,而她那親選的駙馬爺此時正在前廳應客。
話說這駙馬爺陶虞,祖上曾列卿相,到他這一代卻早已沒落,幾乎今日在場的賓客們之前都想不起來京中還有這麼一戶人家。
而陶虞本人文采不過爾爾,才華也無甚過人之處,唯有一副皮相還算俊秀,因此也不乏有質疑皇帝憂慮公主權重,於朝綱不穩,便挑了個相貌上佳的中庸之輩把公主給許了的聲音。
當然了,隻有少數人知道,陶虞是弘樂公主親點的駙馬爺,皇帝對此也不甚滿意。
“駙馬爺,恭賀新婚呐!”
“多謝多謝。”一朝得勢的陶虞腰板挺得有點僵,但在公主所派人的教養下已經應對得十分妥帖了。
“恭喜。”一個略顯冷淡的嗓音在一眾極儘熱情的道賀聲中顯得格格不入。
“陳王殿下。”
來人正是四皇子陳王薑林。
“陳王殿下剛巡江南回來,便趕來參加公主與我的婚事,真是萬分感激。”
陶虞拿捏著分寸,對這位傳聞中自己新妻照顧的妻弟討好道。
皇室血親疏離,弘樂大公主獨與四皇子陳王交好,頗為照顧。
——這是他聽到的消息。
“皇姐大婚,本該如此,還要請駙馬費心,好好照顧皇姐。”薑林看出了他的小心試探,但並未多說什麼。
“殿下與公主親厚,我這個駙馬卻伺候得生疏,往後還要多多向殿下請教。”
“陳王殿下終究是男兒身,若想知道公主喜好,問他怕是沒什麼用。”薑林還未作回應,便聽一道清越的聲音打斷了他。
隻見明豔的少女靈活地在滿堂賓客中挪動身姿,身姿翩躚地來到了他們的麵前。
狀若無意般蹭了一下薑林的胳膊,並肩站在了他的身邊。
“駙馬爺,恭喜你和公主殿下啊,祝你們百年好合。”少女俏皮而又不失禮數地祝賀道。
“不過想知道公主的喜好還是不要問陳王殿下了,你說是吧。”
“那當然得多請紀姑娘指點。”駙馬爺頗為諂媚地向紀省點了點頭,他可知道,或許陳王跟公主的關係還不好說,但這位大學士家的姑娘可是千真萬確的公主近人。
“駙馬爺不必緊張,那些瑣碎的事自有下人去做,其他的公主也自有安排,駙馬爺無事坐高堂,隻恨我是女兒身,不然必要與駙馬爭一爭。”
“是是是是,仰賴紀姑娘了。”新駙馬對上紀省十分心虛,但這並非僅僅因為紀省與公主關係好,還因為公主選婿過程中,紀省實在出了不少力,陶虞對紀省有一種學生對考官的心虛。
“駙馬爺好事既成,不介意我在這公主府四處走走,偷個閒吧?”
陶虞巴不得這位麵善心黑的祖宗趕緊離開他麵前,忙道請自便。
豪華的公主府的建成,一邊是皇家工匠,一邊是紀省這些薑餘自己的人。薑餘身為公主行動不方便,可以說,紀省就是她的眼線,是她可靠的監工兼參謀,這座華力的公主府的大部分角落,她都十分熟悉。
花園裡造景精巧,趣味橫生,除了紀省,還有好些不耐悶的賓客。
紀省兀自走在一條沒人的小道上,看著未名的小花和悠然的鳥雀,漫不經心地聽著僅有假山和竹木隔著的賓客們自以為安全的談話。
“大公主殿下成婚後,那幾位王爺也該迎妃了吧。”一位小姐小聲說。
“不然呢,要不是先皇後薨了,陛下非得讓守孝三年,連大公主都拖到了桃李之年也不急。這下除喪,就找了這麼個駙馬,這時候就不像往常待她那般了。”另一小姐似有不滿。
“誒,休住,休住!這豈是你我能說的?當心隔牆有耳。”
那邊頓了一會,似是自知失語,就在紀省疑心她們是不是走了的時候,又聽到那個嘴快的小姐說:“你彆擔心,皇子迎妃不比其他,定然再三定奪。你出身高貴,知書達禮,文慧嫻雅,必不會被篩去。”
“這如何能知?”那位小姐猶豫下有點煩躁。
那邊的聲音又停了一會,“難道……不會吧,你擔心紀省?”
讓人擔心的紀省懶洋洋地杵在她們的半步之外,聞言動了下嘴角。
“紀省不過是個一朝得勢的俗女,誰不知道,他爹出身白衣,全靠從商的嶽丈和一點好運氣,膝下無子,又不懂人情,將來恐怕還不如陶家。她倒好,全然不像他爹那樣清高,一來京城,就知道巴結上弘樂公主,全然一副商人模樣,也不知道能為錢做出什麼,你擔心什麼啊,陳王殿下搭理她也就看著弘樂公主的麵子了。”
像是一根小針,悄悄地在並不敏感的地方輕輕地紮了一下,麻麻的,卻不斷環轉。
都是道聽途說,十分可笑,甚至讓紀省完全提不起反駁的興趣。
但是什麼都確定不了的紀省跟她們比起來又好得了多少呢?她們甚至還確信自己有一爭之力即使失敗了也沒有超出她們原本的軌跡,那麼些官宦小姐本來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遭。
而紀省自己呢?
她是大學士之女,也是江南商賈之女,是聰慧淑敏的公主好友,也是好幾處鋪子的少年東家。
所以這朱門深院裡,她究竟待得下去嗎?
那兩個惱人的小姐終於高抬貴足,離開了,紀省愈發煩躁,悶著頭往前走。
“阿省。”
熟悉的,清淡的聲音響起,阻住了紀省的腳步。
“見過陳王殿下。”紀省一怔,隨機反應過來,不鹹不淡地行禮。
薑林站在那條隱蔽小路的儘頭,不知道站了多久,聽到了多少了。
“你跑得好生快,我找了好久才發現這裡竟還有一條小道。皇姐這公主府我第一次來,差點找不到路。”
“今日公主大婚四處都是仆從,那裡會讓陳王殿下走丟了呢?”紀省並不想理會他。
“如何不會?”薑林突然笑了,如同春日的暖陽,溫和地照耀著被冰雪覆蓋了一陣個冬的頑石,“你可還記得我們的初見?”
“那日絲竹綿綿,君臣相歡,人人都在慶祝我大瑾大軍凱旋而歸,你卻在熱鬨的禦花園裡迷了路。”薑林回想起往事,冷淡的聲音變得有些溫和。
“偏偏遇上了未能赴宮宴的我,才沒有出什麼岔子,順利回到景和宮。”
“往日我帶你走出禦花園,今日你帶我在這公主府裡轉一轉可好?”
作甚作甚,與我漸行漸遠的不是你嗎?提往日的陳芝麻爛穀子作甚?而且還是本小姐的黑曆史!
“這邊。”不滿的紀大小姐繞過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身份尊貴的竹馬,帶著他在這座自己參與建造的花園裡逛了起來。
“公主府設計精巧,有很多隱蔽的小道暗門。”紀省並沒有帶著薑林走賓客眾多的主道,而是帶著他走向另一處小道,“我與公主說這樣會有趣許多。”
“這些小道不常見於京中府邸,倒是我此去江南,見到了不少相似的,想來阿省在這些小道上不會迷路了吧。”薑林欣然開口道。
“我來京七年了,早就不會迷路了。”
“也是。”薑林沒有繼續追憶,而是轉頭道:“我看皇姐這公主府,突然覺得我府上甚是簡陋,不知道是否有幸能讓阿省給我看看,該怎麼改改?”
我一個外人在你府上指手畫腳怕是不合適吧,這種事情還是留給你的陳王妃比較好呢,我就算了~
薑林真誠中帶著一些期盼:“我從江南給你帶了些好東西,不如改日去我府上的時候順便幫我看看?”
“陳王殿下客氣了,我也有些時日沒去貴府了。”
薑林看著紀省頰邊可疑的淡淡紅暈,和她一本正經的神情,偷偷彎了彎嘴角。
公主府今日賓客實在太多,即便紀省帶著薑林走的小道,也很快就撞上了其他賓客。
紀省停下腳步,聽著那邊的動靜。
賓客們談論詩詞文章,還欲交流一番各自的才華。
聽聲音,還正有剛剛說紀省壞話的兩位小姐。
紀省略感頭痛,說來慚愧,雖然紀大學士才高八鬥,乃是當朝大才子,其獨女卻對文墨之事向來無心。
隻是剛聽完那兩人編排自己,紀省實在不願叫自己丟臉,她心思一動,突然轉過臉衝薑林笑了一下。
薑林被這一笑晃了下眼,就聽薑林以隻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孤男寡女傳出去不好聽,煩勞陳王殿下幫忙擋一擋。”
不由分說便把薑林推了出去。
一時間,院中諸賓客的目光皆儘聚集在薑林的身上。
“陳王殿下這是……”
薑林略一點頭,鎮靜地道:“皇姐這府邸好生精妙,有不少蹊徑,本王逛得入了神,竟無意打攪了諸位的雅會。”
“怎會是打攪呢?陳王殿下文采斐然,若給我們指點一二,是我等之幸啊。”
薑林無法,被眾人擁到中間,他向著剛剛的小路方向望去,卻隻見密密的花樹,隨後就被人擋住了視線。
“陳王殿下來遲了,再參與難免不公,不若讓陳王殿下來為我等評次第,如何?”
眾人應和,薑林也難以推脫,便應聲看起侍者遞來的文章。
"解宇宙之嚴氣,起亭皋之春色。"薑林一驚,倒是沒想到偶然之下竟還遇到了一篇真有才氣的文章,細細看去,竟仿若有淩雲之誌。
他抬頭看去,隻見一位衣著簡單的少年文官,長身玉立,目如朗星,發現薑林的目光後拱了拱手。
“此文壯誌非凡,想來必是狀元郎的文墨。”薑林絲毫不吝讚美。
那少年文官上前,不卑不亢地笑道:“陳王殿下謬讚了,遊宿不過一無用書生,偶發牢騷。若論安邦治國,殿下少年成名,屢樹功績,遊宿難以望殿下之項背。”
“遊卿自謙了,以遊卿之才,必成我大瑾棟梁。”遊宿乃新科狀元郎,如今入翰林院,在朝野之中廣有才名,兼有體貌豐美,甚至與薑林被戲稱為“京城二郎君”。
隻是才子能人多如過江之鯽,位列卿相者幾何?遊宿至今不還在翰林院裡當個“無用書生”嗎?
二人攀談幾句,薑林便繼續看向侍者遞來的文章。
突然,薑林小腿一痛,一顆石子砸到了他小腿上。
薑林呼吸一緊,強忍住臉色不變,勉強看完了手上這篇文章,抬頭去,罪魁禍首自然是看不到的,隻有一位打扮得嬌豔的小姐羞答答地看著自己。
大瑾風氣開放,男女之防不甚嚴格,女子學詩文乃是常有之事。
“此文委婉,想來是位小姐所作。”
“依殿下之見,此文如何?”有人起哄地問道。
那位小姐狀似羞惱,卻又不無期待地往這邊看。
不過是閨閣小姐們常有之作,雖說花了些心思作雕飾,亦不如何出彩。
薑林剛想著給個麵子道句好話,就仿佛聽到了若有若無的窸窣聲,當即小腿發痛,淡淡道:“尚可。”便放置一旁。
那位小姐臉上掛著不失禮的笑,止住了旁邊麵色不虞的夥伴。
不料下一篇又是一位小姐所作。
薑林等了等,未等到那位有何指示,便自主評價道:“此文清新雅麗,尚佳。”
一位與剛剛那位小姐有七八分相像的小姐有禮地福了一福,舉止十分拘束,正是房以綺,禮部尚書之女,而剛剛那位,是其親姐姐,房以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