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綏進門時林女士剛好抱著貓從花房出來。
“回來了?”林薇看見他額頭的紗布和嘴角的淤青皺了皺眉,“你乾什麼去了?和人打架了?”
雲綏頓了一下,借著換鞋背過身掩蓋心虛:“沒有,就是見義勇為了一下。”
“見義勇為?”林薇把貓放下快步走過來,拉起雲綏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額頭,“那怎麼搞成這個樣子?見義勇為什麼了?”
似乎是察覺到兩位主人之間突然緊繃的氣氛,嬌嬌也豎著尾巴溜達過來,兩隻前爪抓著雲綏的褲腿要往上爬。
雲綏忙把它撈起來,看著臂彎裡愜意呼嚕的布偶貓,腦海中浮現出巷子裡那隻驚恐地縮在角落,看到他們靠近就飛快逃走的橘貓。
“遇到幾個虐貓的人渣,打了一架。”他的手指在貓咪長而柔順的絨毛中輕輕遊走,心裡的鬱氣散了幾分,“就看不慣他們虐待小動物。”
“那怎麼不報警?”林薇心疼地摸了摸兒子腫起的嘴角,“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雲綏心裡一虛。
雖然他們最初是見義勇為,但打到後麵基本就是按著一群倒地不起的人暴揍了。
更何況就遲家那微妙緊張的家庭關係,警察一通電話捅到家長那邊,指不定更麻煩。
“還有,闕闕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林薇疑惑地看了看大門,“出去買東西了?沒受傷吧?”
“沒有。”雲綏想起在路上時遲闕的叮囑,嘴角一抽,“他回自己家了。”
“回家?”林薇皺了皺眉快步走過來,“他家裡不是一個人都沒有嗎?我今晚回來時還是黑燈的啊!”
“現在有了。”雲綏想到重新回歸自己的房間就難掩開心,“他弟弟回來陪他了。”
刹那間,林薇的表情風雲變幻。
“他後媽安排他弟弟回來的?”她臉色微沉,嗓音中也帶著微妙的敵意,“還唱這出紅白臉呢?”
雲綏把貓咪放下,蹙眉歎氣道:“媽,你不要老對遲熠那麼大意見,你們上一輩的恩怨關人家小孩子什麼事啊?”
林薇瞪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道:“人家十三四的小孩都能幾句話把你收買了,你這點心眼還想跟遲家的孩子鬥?”
雲綏聞言挑了挑眉,萬分欣慰地反問:“您終於承認遲闕心眼多,人品不行了?”
林薇:“……”
林女士在逗嘴上首次吃癟,雲綏得意洋洋地衝她比了個wink,晃進客廳給自己倒水。
剛在茶幾邊坐下,就聽到林薇語調平平地說:“我從來沒說過遲闕是個簡單的孩子。”
雲綏一愣。
這還是林薇第一次,叫遲闕的全名……
杯中的水緩緩溢出來,差點淹了不遠處的手機,雲綏一時不知作何反應,隻好一邊擦桌子一邊悶悶地“嗯”一聲。
林薇斟酌了他半晌,才看著他緩緩開口:“我一直勸你和遲闕好好相處,因為他心思重但人品不錯,你多學學。”
“他畢竟將來是要爭家業的啊。”她輕輕的歎息仿佛微不可聞。
雲綏端著水杯發了好半天的楞。
“還不喝?再端一陣小心撒一地。”林薇見他神遊似的一動不動,連忙提醒。
雲綏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仰頭一飲而儘。
“媽,我先上樓了,晚安。”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上樓梯。
“你等等,還有件事沒跟你說呢。”林薇連忙叫住他,“明天中午你虞阿姨回國,你爸和遲為勉也考察回來,我們一起吃飯,記得早點起把自己收拾收拾。”
雲綏一個趔趄差點在樓梯上摔一跤。
這周末是什麼好日子?遲熠偷溜,虞兮回國,遲為勉也回來!
雲綏連忙轉過身,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媽,這事遲闕知道嗎?”
如果他是遲闕,都不敢想現在有多崩潰。
林薇似乎也意識到這對遲闕來說是個很有衝擊力的消息,頓了片刻輕輕歎氣道:“剛告訴他。”
雲綏的表情立刻從震驚轉為驚恐。
如果表情可以具象化,那麼雲綏此刻一定是火山噴發,海嘯席卷,生物變異,武器退化回燒火棍,最後一道防線搖搖欲墜。
林薇觀察了好一陣他的表情變化,存心調笑道:“你怎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會衝出門放板鞭炮慶祝闕闕倒黴呢。”
雲綏表情一僵,木著臉道:“媽你提醒我了,我現在就去。”
林女士挑了挑眉,抬手指向家門口:“那你去唄,地庫就有。”
雲綏:“……”
雲綏硬邦邦地丟下一句“明天再放”,在林女士揶揄的目光中竄上樓。
可能是因為這個炸裂的消息,雲綏久違地夢到了初三時的事。
中考前夕,雲綏意外成了遲闕前桌。
那年夏天是近十年最熱的一次,偏偏雲綏心大如鬥,時常在熱趴下時才想起來自己沒帶小風扇。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悄悄後仰蹭遲闕的。
六月初的某一天,雲綏從外麵回來習慣性後靠時,腦袋被身後人懟著往前推。
“滾回去彆賴著。”遲闕的聲音很啞,帶著反常且濃重的疲倦,“小風扇不在這。”
雲綏不滿地扭頭:“你落在哪了?”
遲闕原本單手支著額頭,聞言直起身,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那應該是雲綏認識他的十多年裡,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煩躁的樣子。
遲闕向他擺了擺手,掌心向內彎曲,是一個命令的趕人手勢。
雲綏眯起眼紋絲不動,神色不善地等待著他的發難。
出人意料地,遲闕隻是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崩出兩個字:“醫院。”
說完他就趴在桌子上不理人了。
雲綏隻能一頭霧水地看著麵前的一坨。
這個夢做的很沒有邏輯,雲綏的意識飄飄蕩蕩,像隨手翻牌一樣隨機抽取記憶回看。
這一次是中考。
畢業典禮上,當了三年第一的遲闕作為學生代表致辭。
雲綏站在主席台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鼓掌,周一惟歪著身子慷慨陳詞:“沒事綏哥!咱們中考就考個市第一!考不死他!”
旁邊有人哼笑一聲:“大話誰不會說?說得好像三年超過遲哥了一次一樣。”
雲綏本就不美妙的心情更不爽了,嘖了一聲反問:“怎麼?你超過了?在這叭叭。”
“沒有啊。”那人說得坦坦蕩蕩,“我也沒這不自量力的想法啊。”
周一惟當場炸毛:“你這麼有自知之明,你遲哥知道嗎?”
氣氛突然陷入尷尬。
“他說錯了嗎?”一道青澀又微微發沉的悅耳聲音打破僵局。
遲闕不知何時已經下了台,閒庭信步地踱來:“這三年你考過我了嗎?”
雲綏的拳頭硬了。
“你給我等著!”他似乎想攥衣領,又苦於班主任在,隻好咬牙切齒下戰書:“等中考完我大擺二十桌慶祝我比你高,路邊的狗我都塞他兩盒臘肉。”
遲闕噗嗤一聲笑出來,攤攤手道:“那我,拭目以待?”
尾音揚起明顯是疑問不屑,激得雲綏心火直竄。
中考第一天全市大降溫,夜裡還下了大雨,遲闕就是冒著雨敲響了他家的門。
他全身濕透,手裡還拉著一個行李箱,被問發生了什麼也隻回答他累。
林薇隻好讓他先上樓休息,她則和雲綏的父親一起收拾遲闕的行李。
夢裡的他就站在房間門口,和去客房的遲闕擦肩而過。
“記得洗個澡。”他聽見自己硬邦邦地提醒,“你病了顯得我勝之不武。”
遲闕拉著行李箱聽了一下,卻隻是意味不明地唔了一聲。
但他還是病了。
第二天下午理綜考完,遲闕跟他一起回家,然後直直地栽倒在門口的台階上。
他似乎伸手扶住了他,但遲闕已經沒意識了,耳邊還有林女士驚慌的叫喊。
“鈴鈴鈴,鈴鈴鈴!”
雲綏半夢半醒間抓過手機按鬨鈴,拿起來才發現是個電話。
來電顯示人是遲闕。
雲綏的瞌睡蟲立刻全跑光了。
“雲綏哥,不好了!”遲熠勉力壓抑慌亂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我哥發燒了!”
雲綏懵了兩秒才回魂,連忙問:“傷口發炎了?他洗澡了?”
遲闕不應該這麼作死啊。
“不知道啊。”遲熠急得團團轉,但聲音卻壓的很低,“今天早上他起來做早飯差點暈倒,我才發現。”
他說著竟然還有幾分委屈:“我哥還不允許我給你打電話……”
雲綏:“……”
這麼要臉,那看來燒的不重。
他掃了一眼時間。
現在剛剛七點二十,倆兄弟的作息還挺健康。
“等著。”雲綏打了個哈欠從上鋪翻下來,“我現在過去看看。”
整個遲家偌大的房子隻有兩個人,遲熠把雲綏拉進來,小心翼翼地合上門,輕手輕腳地拉著他往遲闕房間走。
“小熠,我們大可不必這麼鬼鬼祟祟。”雲綏無奈地甩開小孩的手,“你家房子的隔音效果多好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遲熠尷尬地僵了片刻,一溜煙跑去茶幾把醫藥箱上供給他。
雲綏啞然,接過箱子失笑道:“你去倒杯水,我上去看看你哥還活不活著。”
嚴格來說,這還是雲綏第一次進遲闕的房間。
整個房間十分寬敞,色調以白和灰為主,是典型的極簡風格。寬大的落地窗被淺灰的窗簾遮擋了一半導致屋裡光線不足,但不難看出采光和格局都是極好的。
“遲熠給你打電話了?”一道有略微虛弱的聲音從床上傳來。
遲闕半倚著靠枕,撩起眼皮懨懨地打量著他。
雲綏“嗯”了一聲,走到床畔微微俯身,蜻蜓點水似的碰了碰他的額頭:“來看看你究竟用什麼方式才讓自己迅速發燒,借此躲避今天中午的飯局。”
遲闕的眸子驟然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