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G市天氣多雲,林立的高樓大廈都被籠罩在淺淡的霧中,給這座鋼鐵森林般的冰冷城市鍍上溫柔的虛影。
稀薄的陽光穿透大氣層隻餘下微刺的涼意,槐容看向被照射出血色的手指,不適的微閉了閉眼。
酒吧的上班時間特殊,往往在倦鳥歸巢之時他便正好要出門。
明明還身在人間,卻好似將自己活成了黑夜中的生物。
他就近買了一碗白粥。
然後坐公交去了G市的市醫院。
醫院是個很簡單單一的地方。
整齊的慘白,整齊的味道,以及整齊的悲傷。
槐容推開病房時,季荷躺著正在和護工聊天,窗旁的夕陽撒下晦暗的餘暉,女人麵色蠟黃僅餘一絲血色,消瘦的臉頰凹陷。
歲月從不敗美人,但病痛會敗。
聽到響聲後,季荷稍頓回眸,隨後驚喜溢於言表。
“阿容。”她想起身去拉槐容的手。
槐容先一步上前,主動牽了她粗糲溫暖的手,他眉目低順,“媽媽。”
她嘴角的喜悅讓小小的酒窩盛不下去,護工默默退了出去。
同房的病友們善意的打趣:“這就是你天天念叨的寶貝兒子吧,彆說,長得確實俊。有沒有女朋友呀……”
季荷啐了旁邊女人一口,“你彆瞎摻和,我兒子還在認真讀書呢!”
槐容原本拆塑料袋的手幾不可察的一頓。
“在哪讀呢?”
“G大,”季荷語氣裡藏不住的驕傲。
“哎呀,那可真是了不得啊,”右床的大嬸越看越滿意,已經開始琢磨著自己親戚裡適宜的女孩子。
槐容有些無奈,他將盛白粥的蓋子掀開,用塑料勺攪了攪,純粹的飯與水,寡淡得一絲味道都無。
但季荷依舊吃得很開心,她看著槐容將粥輕柔的喂過來,笑眯了眼睛。
槐容細心打量,看到季荷狀態比之前好了不少才微微放下心來。
“阿容,還在忙著做遊戲嗎?”季荷問,這次的探望出乎意料的久。
槐容又將一勺遞過去,“嗯。”
“你是得加油好好乾,你都沒有畢業人家老板這麼看重你了。”季荷語重心長的勸慰。
“沒有,”槐容睫毛輕顫,“換了個。”
季荷明顯的訝然,眼中多了些小失落。
槐容覺得有些好笑,“是才新換的,不是故意瞞著媽媽你。”
“那…新老板人好嗎?”
槐容微微怔然。
虛空中突然傳來男人清潤的嗓音。
伴隨聲音回憶起的是凜冽又霸道的氣息,從四麵八方,嚴絲合縫占據了他的所有呼吸。
熾熱的體溫,唇舌的交纏,被用力拽出褶皺的西服……
某種不知名的情緒正在虛張聲勢。
“阿容?”
猝然驚醒,槐容欲蓋彌彰的側過頭。
“挺好。”他聽見自己說。
在季荷睡著後,槐容選擇坐到了病房外的候診椅上。
成年人的悲喜轉換,從來隻在一瞬之間。
臉上的歡喜儘然轉換成累人的疲憊。
醫院13層住的全都是癌症病人,來往的人形形色色,臉色是空洞的麻木,不遠處的病房內隱約傳出慘烈的痛呼。
生不如死的疼痛如同感同身受。
世人皆讚歎不屈的生命,卻從未深入了解不屈這兩個字眼的沉重。
槐容常常陷入自我懷疑,到底是母親需要他,還是他需要母親。
由此眼睜睜看著母親經曆痛苦。
饑餓感在胃部發出抗議的痙攣,槐容卻不想動作。
散漫的思緒中,他不知不覺睡去。
從漫無邊界的夢魘蘇醒時,耳邊是滿滿的笑聲,思維還未聚攏,身子卻自發站了起來。
槐容晃晃腦袋醒神。
病房的門並沒有關,他站在半開的門前往裡看。
男人身姿修長,唇角帶笑,眸光溫和,極好脾氣的和長輩搭著話,渾身是優渥家室滋養出的世家公子氣。
季荷一邊說話一邊笑得格外絢爛,她看向病床旁的那束鮮豔的玫瑰花。
男人也隨之伸手,高挺的鼻梁貼近,俯身溫柔輕嗅。
在交疊著生與死界限的白色畫布裡,那一抹瑰麗的紅和俊挺的黑是最動人心魄的驚鴻一筆。
——陸涉江
槐容呼吸輕輕放緩。
他看到男人漫不經心的回眸。
“是不是每一個反派背後都會有一個重病的家人?這樣的劇情未免太落於俗套了。”陸涉江望著槐容,對係統道。
陸涉江的聲音有一絲譏誚,係統沉默了會,才道:“這其實是很正常的宿主,人生四苦生老病死,每個人其實都會經曆,無論貧窮或富貴。”
你以為的俗套恰恰是悲慘世界的常態。
陸涉江不以為意的繼續將垂下的花苞扶正,卡羅拉玫瑰刺眼的血紅。
他沒有在意門口那人的僵硬,還是繼續從容的和季荷聊天。
“確實很香。”
“是吧,”季荷笑了笑,然後看到了門口站著的槐容,“阿容你來了,你的這位……”
季荷下意識介紹,驟然頓住。
陸涉江一進門過於自然的姿態和讓人信服的氣場都讓季荷沒來得及探究他的身份。
或者無心探究。
“朋友,”陸涉江接過話題,他抬眸看向槐容,微勾起唇角。
槐容被冰凍的身子被他眼中的促狹融化。
“陸涉江,學校裡偶然認識的朋友。”槐容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小陸,”季荷笑道,“那我就這樣叫你了。”
槐容:……
媽媽你的膽子有些太大了。
他硬著頭皮準備改變母親這個稱呼。
“好的伯母。”陸涉江話音的尾調輕緩。
真像是平易近人了。
槐容無所適從的心卻悄然落地。
“哎,”季荷應了聲,“難得看阿容的朋友過來,還帶了這麼多禮物,小陸真是太客氣了。”
槐容這才看到堆滿整個窗台的營養品。
陸涉江作為掌權陸氏數年的人,威嚴和平易近人他信手拈來隨意切換,因而聊天的氛圍並沒有槐容想象中的緊張,反倒是……
槐容看著季荷比常日更盛的笑意。
這人也太會哄長輩了……
比起槐容的內斂不善表達,陸涉江幾句話便能隨便把病房內幾位阿姨輩哄得喜笑顏開。
也引得右床的那位大嬸再次蠢蠢欲動,“小陸啊,結婚了沒啊?”
陸涉江自小養尊處優,但周身沉穩的氣場還是看起來與槐容有著不小的年齡差距。
因而大嬸問的問題也有所不同。
陸涉江輕輕撩了撩眼皮,他懶散開口:“還沒呢阿姨,不過……”
他故作姿態。
槐容感受到一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自他臉上不著痕跡的飛掠而過。
他眼睫不安的顫動一瞬。
“有稍微喜歡點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