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聞折柳有了出府的機會,事情就不急於一時,把鋪子的事情安頓好,她就往茶樓去了。
也得稍微糊弄一下大夫人。
至於沒見到二皇子怎麼交代,聞折柳也有了打算。
二皇子說這家茶樓有他的一份,去了可以報他的名頭,他會派人去說一聲,給她免單。
有了這層關係在,即便大夫人得知她沒有和二皇子相約,也會忍住不吭聲的。
春日天氣溫和,陽光明媚,聞折柳慢悠悠地享受著這難得的時光。
拐過街角,卻聽到一些吵吵嚷嚷的聲音,前麵聚了一大堆看熱鬨的人,似乎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二個護衛連忙把手搭在腰間的棍子上,神色嚴肅,左右環視,生怕有人趁亂擄走小姐。
畢竟這年頭掠賣兒童、女郎的可是相當猖狂,而自家小姐還生得這麼顯眼。
聞折柳來了些看熱鬨的興致,但又不好往人堆裡擠,於是便花了點銀子進了一旁的一家酒樓,從二樓窗口往外,剛好能看清楚人群中央。
隻見幾名身穿短打的漢子圍著中間兩個人。
兩人一高一矮,高的看起來約莫二十歲左右,他身量挺高,就是有些瘦。
他護在身後矮的那個,約莫六七歲,驚恐地揪著他的衣擺。
兩方似乎在說話,但是太吵了,聞折柳根本聽不清。
“客官是好奇這幾人身份?”店裡的店小二可是非常有眼色,立刻便殷勤問道。
聞折柳點頭:“這是怎麼了,難道有人當街欺負人不成?”
店小二連道:“那倒也不算,這二人小的知道,是李家的兒子,原本他們也算是家境殷實,這李家大郎原本還在書院讀書呢。隻可惜家裡似乎出了些變故,好像是生了重病,需要用錢。”
他搖搖頭,有些感歎:“最後沒辦法,找人借了印子錢,印子錢那麼高的息,哪裡是一般人家還得起的。”
他探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嘖嘖道:“這些人是來追債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雖然大家都可憐這兄弟倆,但誰也不能說不對。”
晴雲聽的入神,露出一些憐憫神色:“那還不上錢,這些人會把他們怎麼樣?”
店小二搖搖頭:“好像是想把他那弟弟先賣了,抵些錢,再還不上,李家大郎也隻能賣身嘍。”
聞折柳看著下方的兩人,也有些出神。
她手伸入自己袖中,正要說些什麼,下麵那李家大郎轉了個身,一直被擋著的臉露了出來。
聞折柳的瞳孔驟然一縮。
她僵在原地,直直地盯著他的臉。
但也隻是一個瞬間,很快,她就恢複了臉色,幾人都在看熱鬨,誰也沒注意到她剛剛的表情。
聞折柳驀然一笑,眼睛卻沒有一絲笑意。
她從袖中掏出幾張銀票,交給侍衛,溫聲道:“去送給這兩位公子吧,我看著實在不忍心。”
店小二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她,隨即立刻連聲誇讚:“客官真是好心腸,一定是有福報的人。”
晴雲也不禁露出微笑,仰慕地看著自家小姐。
聞折柳側過臉,看向窗外樓下那個熟悉的人,麵紗下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笑意。
原來是你啊,李逸,李丞相。
她又想起前世那些麵露厭惡、仇恨的臉,那些居高臨下的不屑的眼神,還有那送到她麵前的白綾,和帝王逃避的身影。
真有意思。
她想著。
重活一世,原來還有這樣的機緣巧合。
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李丞相,年輕時也有過這樣艱難窘迫的日子呢?
她笑得越來越開心,連眼睛都彎了起來。
李逸抬頭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她。
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路可走了。
要債的人打定主意先賣了他的弟弟,他一個人是攔不住的。
幼弟無助地拉著他的衣袖,李逸握緊了拳頭,把幼弟護在身後,心裡卻一陣茫然。
也就是一年時間吧,家裡便隻剩下他和弟弟相依為命了。
可是他又憑什麼來護住弟弟呢?他大概很快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了吧。
對麵要債的人已經開始不耐煩了,示意幾個漢子上來帶人。
李逸死死地抓著幼弟的手,不顧來人的拳頭已經到了他的麵前。
“等一下!”有人大喝一聲。
一個陌生的男人擠進人群,侍衛打扮。
他看了李逸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說:“算你走運。”
李逸發現自己竟然真的走運了。
那人聲稱自家小姐看到了李逸,心生不忍,所以願意借錢給李逸,讓他先還了高利息的印子錢。
至於借他的錢,不需要利息,可以慢慢還。
放債的人一向消息靈通,一看到這人的打扮,便意識到這是戶他們惹不起的人家。
剛好錢也追回來了,連本帶利,他們也就不糾纏了,願意放過李家的人。
李逸怔怔地看著這個人,心裡冒出一股荒謬的感覺。
他不由得覺得這無非又是一個新的陷阱,想要把他們拽到更深的地獄裡去。
這一年的世態炎涼,已經讓他失去了對彆人的期望。
畢竟哪裡會有所謂的善心的小姐,願意搭救素未相識的人呢?
來送錢的侍衛卻自豪道:“我家小姐就在樓上,確實是小姐心善,願意幫你。”
李逸順著他的手抬起頭,就看到了那倚在窗口的人。
她戴了麵紗,看不清楚臉,但隱約的輪廓,已經足夠看出是個美人。
她正低頭望著他笑,烏黑如墨的青絲從她過於白皙的耳邊垂下,柔順的覆在那纖瘦的肩上。
風溫柔地拂過,她垂下的衣袖緩緩浮動。
她笑著,那雙輪廓美麗的雙眼中,盛滿了散落細碎的陽光。
李逸看不清她的眼,因為那其中的陽光似乎過於耀眼了,那璀璨的光晃了他的眼,他似乎連神智都一起晃動起來。
“大哥......”幼弟不安地扯動他的衣袖。
李逸猛地低下頭來。
他安撫地拍了拍幼弟的頭:“沒事了。”
隨後,他轉頭向那侍衛問道:“貴府小姐對我大恩大德,小子縱使現在無以為報,也是該去道一聲謝的。”
侍衛並不意外,二樓也是大廳,不是什麼私密場合,便帶著李逸兄弟二人上樓去。
李逸跟著侍衛上樓,踏過木製台階,被領到那位小姐跟前。
他低著頭,二話不說,拉著弟弟直接跪在地上:“多謝小姐救我兄弟,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小姐但凡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李逸願效犬馬之勞。”
他聽到一聲笑,那聲音清澈悅耳,像清泉擊打石頭的聲音:“我要你當犬馬做什麼。”
衣料摩擦聲響起,她走到他跟前,李逸低著頭,隻看到那精致繁複的裙擺下露出的一小點繡花鞋尖,他立刻斂下雙目。
“喏,你起來吧,跪我乾嘛。”
李逸這才帶著弟弟站起來,抬頭看向她。
離的近了,他才意識到她這麼白,那白的亮眼的臉上,沒了陽光和笑容的遮擋,他才發現她的眼睛實在是生得過於惑人了,哪怕她沒有引誘的意思。
他不敢和那雙眼睛對視太久,於是默默挪開視線。
“還不知您是哪家的小姐?”他聲音鎮定。
“我姓聞。”她說。
“原來是聞小姐。”李逸有些茫然,他對京城的名門了解還不算太多,並不知道這是哪個聞家。
“城東槐花巷聞家。”一旁的侍衛道。
李逸慚愧道:“聞小姐的銀子,我會儘快還上的。”
“好。”她隻說了一個字。
但莫名的,李逸覺得她是很認真地在說好,她真的認為他能還上這些錢。
李逸抿了抿嘴角:“多謝聞小姐。”
她笑了笑,又輕盈地走回了座位,李逸低頭,看著那如雲的裙擺又遮住了那一點鞋尖。
他不再多言,向她告辭,又對那護衛感激地笑了笑,便帶著弟弟離開了。
走下酒樓,再次走到大街上,李逸仍覺得恍惚。
幼弟終於開口,有些懵懂道:“大哥,那些人不會再來找我們了吧?”
李逸摸著他的頭,笑道:“不會了。”
“是剛剛的小姐幫了我們嗎?她好漂亮。”
李逸點頭:“是的,我們要記得聞小姐的恩情。”
他抬頭望向那酒樓窗口,那裡空蕩蕩的,沒有看到那個身影。
他按下心裡隱隱的一縷失落,道:“回家吧。”
聞折柳在酒樓順帶吃了東西,從酒樓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了。
她一邊散著步往茶樓走,一邊在路上買些小東西。
晴雲偷偷湊過來,低聲道:“小姐,你該不會看上那個李大郎了吧?”
聞折柳在她頭上輕拍了一下:“往哪想呢?”
晴雲連忙鬆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小姐你要像話本裡那樣,看上個窮小子呢。”
聞折柳好笑,搖搖頭:“就是一麵的功夫,就說什麼看上不看上了?”
晴雲嘀咕:“可是我看二皇子就見了小姐一次,就很是惦念呢。”
惦念?聞折柳笑看這傻丫頭一眼,那不過是見色起意罷了。
茶樓裡人滿為患,聞折柳幾人進去時,小二滿臉為難道:“客官,包廂實在是滿了,客官可願在大堂將就將就?”
聞折柳轉頭看了看坐的滿滿當當的大堂,對小二道:“晟公子說,他在馨月軒給我準備了包廂。”
小二臉色突然一變,滿臉熱情,甚至到了有些諂媚的地步:“原來您就是晟公子的貴客,晟公子一早就派人來過,包廂可一直給您留著呢。”
他殷勤地領著聞折柳幾人走上三樓。
三樓隻有包廂,包廂之間還隔著花草,很是清淨。
但是隻要走出包廂,倚在欄杆上,便可以將大堂一覽無餘,也能聽到說書先生那激昂的聲音。
聞折柳進了最大那間包廂,裡麵裝飾精美雅致,一看就廢了不少心思。
到了沒人的地方,小二就也不特意掩飾稱呼了:“這是二殿下自己的包廂,裡麵一應布置都是最好的,以往是二殿下專用的,今天卻吩咐了給姑娘您用。”
他也是精明,一看聞折柳的樣貌,戴著麵紗依然能看出傾國之姿,服飾打扮貴氣精美,便猜她身份不一般,而且是二皇子都很重視的客人。
所以才這樣說,希望能在她和二皇子這留個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