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觀不知道該怎樣對待這樣的情緒,好像很渾身暖意,實在滿足,卻讓她覺得慌亂。
她轉向指著倆人嘎嘎傻笑的學長,索性站起身,把這種複雜難懂的情緒轉化到無辜學長的身上:“何文昊,快彆起哄了,回去吃飯。”
“呦呦呦都不叫學長叫全名了,你們果然——”何文昊還在起哄,笑得很大聲。
隨觀直接過去,硬是把他推著回到他本來的座位。
和他同桌的幾位是和他同宿舍的哥們,隨觀和諸位學長客氣而禮貌地打了招呼。
並在私底下暗暗“威脅”何文昊彆再說了。
回來的路上,她拐了個彎,進室內的前台,把單買了。
等她坐回來,宋間照似是在等她回來吃,坐得端正挺直。
他翹著唇,遞給隨觀一串。
隨觀接過,解釋道:“那位是我認識的一個學長,研三了。”
宋間照點點頭。
隨觀看著他。
他總是這樣,一切遵循自己的意願,就像現在,如果她不想說,他便不會問。
她想再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兩個人之間氛圍經此一事好像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發現自己的心意在變化。
並不堅定。
她在猶豫。
原本立下的決心此刻卻在悄無聲息地改變。
改變得太輕易。
好像隻需要宋間照的一個眼神。
她悶頭喝了一大口啤酒。
宋間照是不會把這樣的小事放在眼裡的。
他或許就根本不在意這些不重要的人,和事。
隨觀認為,就算現在有個人衝過來對他破口大罵,宋間照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學長來這裡一陣起哄,隨觀當然知道宋間照不會生氣。
因為不在乎。
可他怎麼,他看起來卻心情頗好的樣子?
明明兩個人雲泥之彆。
和自己相提並論,甚至湊成一對兒,任何他這樣身份的人都會覺得在侮辱自己吧。
最多也隻是覺得有趣。
對,有趣,他應該也是這樣覺得吧。
和他想接近自己一樣。
宋間照不到二十六周歲,就把華元科技做到了新興大廠的位置。
他僅僅花了五年時間,就把頌新集團在重工業大力發展時期建立的板塊,建成了以電子信息技術和生物化學技術為主導的綜合型科技大型企業。
隨觀知道,華元在五年之前並不是頌新集團的王牌。
宋間照不是個掛名的富二代,他是個極有能力的企業建設者。
他有能力有財力有背景,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和她,是不會有結果的。
隨觀緩慢的歎了口氣。
如果自己不想當醫生了,在碩士的時候可以讀一個醫學科研相關的專業。
畢業之後,可以來華元的生化科技板塊求職。
到那個時候,她也大概快二十六歲了。
和他現在一樣的年紀。
而走到這裡,她已經拚了命。
這就是兩人的差彆。
如果繼續待在宋間照的身邊,她隻會是從屬物,附屬品。
是精致蛋糕上的一朵奶油花。
宋間照如果和她真的在一起,不會有任何正向的收益。
她能為他帶來什麼價值呢?
在世俗的眼光中,她一無所有。
有的隻是無畏無懼的勇敢,和至死方休的拚勁。
然而,這些什麼都不是。
他也是商人,自然不會做這樣賠本的買賣。
而她自己有必須要做的事,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因素,而改變。
所以,當斷則斷吧。
她今天喝酒喝得彆樣急,本來不是易醉的人,此刻卻有些上臉,她的臉頰連著脖頸都微微發紅。
意識卻彆樣的清醒。
兩人吃完了最後一根串,隨觀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企圖變得冷靜又理智。
“你是不是從沒有來過這種小攤?”隨觀問。
她早就想問了,可宋間照從未表現出任何不習慣、厭惡或嫌棄等負麵情緒。
一時也讓她有些懷疑。
“嗯。”宋間照頷首。
這樣露天的吃飯,塑料桌椅,桌與桌挨得很近,人聲鼎沸,煙霧繚繞,確實是第一次。
周圍嘈雜卻不惹人反感,滿是肉、炭火和秘製調料的香味,不由得勾起人們的食欲。
“我喜歡的。”
兩瓶啤酒見底,隨觀臉頰浮起了一層淺淺的紅暈,顯得格外討人喜歡。
她眼神卻很清醒:“挺新鮮的吧。”
再抿一口啤酒,她放下杯子,抬眼,勾唇笑了。
“對我也一樣。”
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也從未見過我這類的人。
“是個你世界裡絕不會出現的新鮮玩意兒,因為新鮮,所以覺得不錯,挺喜歡。。”
宋間照麵露驚詫,急道:“不是的!我從沒有這樣想過,我絕不是圖一時新鮮——”
隨觀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柔和,聲音很輕:“如果你需要健康顧問,應該聘請更專業的團隊。”
“你的心思,實在很明顯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這樣的人,在你的世界隻能做個玩意兒,當不了人的。”
她笑出了聲:“我絕不接受。”
“同時,我是個貪財又現實的人。實在放不下這麼多錢,所以才會答應你來兼職。”
“我知道你在什麼時候調查過我,知道我實在是很窮,所以才這樣變相的送錢給我。”
“現在,你已經給的夠多的了,這樣過家家一樣的兼職,也該結束了,如果再待下去——”
她太坦誠。
“我怕我會心軟,和你產生什麼糾葛,我不想陷進去。”
“所以,就這樣吧。”
說出這句,她幾乎耗儘了全部的力氣。
宋間照脖頸上浮起了青筋,他的頭開始一陣陣的痛。
他努力睜大眼睛,隨觀卻在他眼前逐漸模糊。
整個世界又開始旋轉,他感到一陣陣的暈眩。
他努力保持鎮定,語調微微顫動,卻無比堅定:“我從沒有把你當物件,從沒有。你不是物件,你就是你,隨觀。”
“我喜歡和你的生活,不是圖一時新鮮。今天和你吃的這頓燒烤我也很喜歡,我感到我在一點一點了解你,我喜歡和你——”
隨觀打斷他:“你看,你一定會認為和同學吃路邊攤是我的日常生活吧。”
她靜靜的望著他,溫和如初春的風,語調很柔,卻像在歎氣:“可,這不是。”
她指向在後廚的一個女孩,很年輕,也就是上大學的年紀。
透過透明的門簾能看到她坐在一個小馬紮上,對著個大盆子,邊上放著一個大鐵盤,上麵全是鐵簽子。
她從盆裡拿出一塊塊切好的生肉,正一根一根地往上麵穿。
“那才是我的生活。”
她笑得很輕柔。
“今天這樣的飯,在宛京,一頓要上百,我往常是不會選擇來這裡吃飯的。倒是學校南門街對麵的那家烤串,我之前打過幾個月工。”
“後來老板的兒子畢業,回來了也一塊幫著做。我看店裡人手夠用,老板多發我一個人的工錢也挺為難的,就辭了。”
“你覺得這樣和我偶爾吃一頓路邊攤,換換口味,也不錯。可事實上,這甚至都不是我能吃得起的。”
隨觀向後仰,靠在塑料椅子的椅背上,她拿起杯子,仰頭飲淨了最後一口酒。
“我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讓你可憐我,比我的生活過得艱難的人實在太多了。”
“我隻是想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宋總,我也希望這樣暴利掙錢的工作能一直做下去。”
“可惜,我們道不同。您的康莊大道注定不是我能走得了的。”
“因此,也注定無法走向你希望的結局。”
“你的時間很貴的,宋總,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費了。”
她輕聲:“所以,謝謝你的善心和錢,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如果你覺得我在騙錢的話我也可以把錢還給你。”
“反正這也是,遠超我能力範圍的財運,拿了也感覺挺不道德的。”
隨觀無所謂的笑笑:“我今天喝了酒,就不送你回家了。給你叫了代駕,他已經到你車旁邊了。”
宋間照張了張口,隻覺得頭痛欲裂,整個頭似乎在經曆一場巨大的地震,他什麼都說不出。
他不願讓隨觀再知曉自己的傷,也一直是個很能忍痛的人。
可眼下,他連支著身子都那樣勉強。
他眼尾暈紅,漆黑的眸子似在不停顫動。
他俯身想貼近隨觀,眼睛裡情緒翻滾。
隨觀覺得自己瘋了,竟然覺得他的眼中甚至帶著幾分祈求。
著實心碎。
隨觀彆過臉,不願去看他的眼睛。
她嗓子有些啞。
“再見了,宋先生。祝歲歲平安,萬事勝意。”
祝幸福喜樂,再不遇我。
她拿起包,站起身,快步轉身離開。
不猶豫,不回頭。
隨觀直接順著東門進了學校。
她宿舍回不去了,便轉彎去了圖書館。
看到導師的回信,說論文沒什麼問題,可以發了,她強打精神,打開電腦。
投到之前就選好的期刊之後,她又開始寫最近看論文新思路的綜述。
在無事時,她總喜歡做關於數智時代急救體係創新建設的構想。
即使知道自己離擁有這樣的話語權還有太久太久。
隻是此刻,她刪刪改改,產出甚少。
直覺得心煩意亂,眼眶乾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