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鬆年與程溪沒有報考同一所大學,畢竟分數上有差距,但他們還是選擇在同一座城市,而且兩所大學距離不遠,通常隻需要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就能見到彼此,大學生活也算穩定。
程溪一有空就帶他出去兜風,他和程溪一起考了個駕駛證,每次都跑到租車公司去租一輛好一點的車,開到高速公路上,一直開著,沒有終點,沒有儘頭,十分愜意。程溪開累了也會跟餘鬆年換著開,然後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打著節奏,溫柔地唱著那首《蟲兒飛》。
他們在彼此最美好的年華裡相愛,唱著歌,喝著酒,肆意地發泄著自己的情緒,譜寫終將逝去的青春樂章。
那是他和餘鬆年度過最美好的一段時間。
他們在一起過年,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居住,在一起找工作……身邊的朋友圈基本相同,也使他們無話不說,無事不談。
可再美好的日子也終將會成為曆史,取而代之的,則是之後所見的悲哀。
餘鬆年生病了。很嚴重的心臟病。
程溪早在高中那時候就知道了,一次跑步時餘鬆年就突發狀況,倒地不起,班主任急忙叫來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響徹整個操場,那是他在十八歲的年紀裡最害怕聽到的聲音。
現如今舊事重演,隻是與那次不同,這一次的餘鬆年更加痛苦,甚至在ICU中還躺了一個月。
那時候的程溪才算明白,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強大,仿佛無所不能,其實現在看來隻不過是一個跳梁小醜罷了。
因為自己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人躺在病床上那樣痛不欲生地活著。
於是在那段時間他幾乎絞儘腦汁去湊錢,跟親戚借,跟鄰居借,將自己的事業埋沒,將自己身上一切值錢的東西賣掉……他幾乎將能做的都做了,在學生時代那麼意氣風發的少年,僅用了一個月時間,就將這個少年永遠地帶走了,留下的隻有那具行屍走肉的滄桑的軀殼。
餘鬆年醒了,程溪不願意將自己的無助與痛苦告訴餘鬆年,強撐著笑容,陪著他度過一天又一天。
但紙永遠包不住火,餘鬆年出院的第十三天,這件事情還是敗露了。
當時的餘鬆年格外憤怒,淚水爬滿了整張麵孔,幾乎用儘全身地力氣推開程溪,聲嘶力竭地大吼:“我不需要你為了我放棄一切!你懂嗎?我不想在臨死前看到你為了我傾家蕩產,然後我還是無法逃脫死亡的結果!程溪,那樣不值得!”
值不值得已經不是餘鬆年能說的算了,程溪的心中早已下定決心,也不打算回頭了。
後來兩個人因為這件事情爭執了很多次,程溪近乎要崩潰了,那種彷徨與迷茫狠狠地籠罩著他,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最後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偽造了一個女朋友出來,欺騙餘鬆年自己要結婚了,這樣的話,餘鬆年應該就不會在乎自己了吧,不會在乎他的結局,不會在乎他的人,更不會在乎他們之間的感情。
這樣挺好的,誰也不欠誰的。你也不用為我的決定感到擔憂,也不用愧疚。
我欠了你的情,又換了你的心。
這下,我們應該就兩不相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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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鬆年靠在沙發上,長長舒了口氣。
將程溪趕走是板上釘釘的事,早做晚做都是這樣的結果。仿佛一件事情已經塵埃落定,讓他的心不再浮躁,穩穩沉了下來。
電話鈴聲響了,他拿起手機看著顯示屏上的名字,遲疑了幾秒,還是接通了。
不多時日了,倒不如好好道個彆。
電話剛剛接通,對麵就傳來一通劈頭蓋臉的責罵:“餘鬆年!你他媽在市裡治病就夠了,還往大城市跑?你是不是有病啊,是不是知道我和小歆馬上結婚了就非要給我們找點不痛快?!”
餘鬆年麵不改色,語氣平靜,不由自主間還笑出了聲:“是啊,我現在知道的這件事,應該還不算晚。”
“大城市開銷那麼多,治病又那麼貴!你這個命到底有多珍貴啊?”餘誌的聲音是滿滿的厭惡,忽然聽筒那邊傳來推門的聲音,一道熟悉的女聲響起:“老公,你在和誰聊天?”
餘鬆年握著手機,靜靜地等待著他們的發言。
“一個晦氣的人,寶寶不要管了。”餘誌放下手機,卻並沒有掛斷。餘鬆年隻聽到那邊傳來起身的聲音,接著是親吻,然後是女生嬌羞的發言:“乾什麼,都懷孕三個月了,怎麼還胡鬨?”
餘鬆年不知道電話那頭的餘誌此刻的表情有多麼洋洋得意,不過他也沒有心思去腦補猜想,他隻覺得很疲憊,什麼都想放下。
“沒什麼事,我就掛了。”餘鬆年淡淡地出聲道,隨後二話沒說掛斷了電話。
他打開電視,節目裡播放的是一部電影,恰巧主角抱著吉他坐在一片樹林下,四周都是閃耀的螢火蟲,背景音樂也格外熟悉。
——黑黑的天空低垂。
餘鬆年緩緩閉上雙眼,將頭靠在沙發上,重重地呼吸著,將電視關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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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裡這十幾日,餘鬆年總覺得整日無所事事,十分空虛。於是他坐在書桌旁,抽出一個筆記本,開始在上麵寫寫畫畫。
——不吃藥的第二十天。
筆尖在紙上摩擦,留下寥寥幾個字。餘鬆年頓了一下,換了一行繼續寫著。
——今天的狀態好了些,心情起伏沒有那麼大,平靜了許多,隻是心臟的不適更加強烈了,有些不舒服,不過還能在我的接受範圍裡。
——鄰居家養了隻小狗,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叫聲很大,吵得我昨晚一夜未睡,到了淩晨才眯了一會,現在還有些困乏。
——我不知道現在寫這些的意義是什麼,但是用文字記錄下來,可以讓我眼睜睜地看到,我的內心似乎就會安穩許多。
餘鬆年寫著寫著,嘴角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笑。
——珍惜這樣的平靜生活。
將那個句號認認真真地畫成一個圓圈,他輕輕地放下筆,長歎一聲。
他們到底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捫心自問,他真的很在意程溪結婚嗎?
把自己弄成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到底是為了什麼?
回想起他們吵架的那天,程溪一直在強調他心臟的事,當時他一味地逃避,滿腦子隻有程溪要結婚的事,現在回想起來,或許他們走到這一步也與他的心臟有密切的關係。
他命不久矣了,所以程溪的想法與餘誌是一樣的,都認為跟他在一起不會有好的未來,所以才會選擇離開自己吧。
餘鬆年靠著背椅,心中五味雜陳。
可是,程溪又與餘誌不一樣。
他盯著桌麵上的筆記本,翻開了嶄新的一頁,盯著潔白的紙張微微出神,片刻過後,他拿起碳素筆,瀟瀟灑灑地在紙張上落下字跡。
——寫給程溪的話。
他打開台燈,刺眼的光瞬間照射到整個紙麵上,工整的字跡在一片黑暗中仿佛隱隱發光。
——如果你有機會能看到這句話,或許說明那時候已經發生了一些不可逆轉的事情,關於我的,和你沒關係。
——思來想去,你的做法並不是沒有道理,我並不能因為情愛禁錮你的一生,你是值得擁有完整的人生的,和我這個病人不一樣。
——於是我痛定思痛,並不打算原諒你,但是願意放下心中的芥蒂,好讓我到了世界的另一邊能順利喝下孟婆湯。
——如果你願意的話,希望你能在我的葬禮上獻上一朵新鮮的玫瑰,白菊也行……無所謂了,隻要你能去就好,就算是了斷了這七年裡荒唐的感情。
——就這樣吧,一筆帶過千言萬語。時間不早了,我也該睡覺了。
——晚安好夢。
·
程溪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工作。
白天瘋狂地送著外賣,晚上乾著兼職,每天掙到的錢要遠遠比他在房地產公司的工資高很多。每天連軸轉,就連一旁的鄰居都看不下去了。
“小溪啊,你再這麼工作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對門鄰居好心提醒道。
程溪彼時正在下樓,懷中還抱著外賣頭盔。聽到鄰居的提醒,他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又將頭盔戴在頭上,拉上口罩:“沒事,我自己有分寸。”
鄰居搖了搖頭,咕噥了幾句:“頑固。”
程溪騎上電動車,戴著手套,口袋中忽然傳出一道鈴聲,他掏出手機,屏幕上是一串沒有備注的號碼。
他遲疑了幾秒,看到是本地號碼,還是接通了:“你好?”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接通電話的那一刻,心裡竟莫名產出一絲希望的期待,心中莫名漏跳一拍。
“哎你是不是程溪啊?”
對麵的聲音並不耳熟,是一道男聲。程溪掛在嘴角的笑容瞬間凝固,他微微皺起眉宇,沉聲應道:“嗯,是我。”
“哎呀,可算是找到你了!我的老同學!”對麵的男生似乎格外激動,聲音起伏很大。程溪被他莫名其妙的喊聲吵得耳朵不太舒服,將手機拿遠了些:“你是?”
“我是李二狗啊!”男生有些語無倫次,“啊……不對,是李灣啊,程溪,你不記得我了?”
程溪擰著眉頭回想了這些年所見過的人,終於在記憶中最不起眼的角落裡拾起了一塊記憶碎片,關於這個高中同學的事。
“怎麼了?”他的聲音不冷不熱。
“你現在在乾什麼工作啊?好久沒聯係了,都不知道你的近況。”李灣似乎還沉浸在聯係到他的喜悅中,並沒有理會他的那句怎麼了,而是自顧自滔滔不絕著,“哎我記得你高考好像考了全校第三,在當時不得是上985名校啊,現在是不是都成公司總監了?麵兒真大呀!你還記得嗎?咱們以前承諾過的苟富貴,勿相忘!”
程溪沉默地盯著手中的電動車鑰匙出神,半響才沙啞著嗓音淡淡道:“說完了嗎?”
“啊?”李灣被他的話說蒙了,“不是……”
“如果沒事的話,我現在要去工作了。”程溪聲音冷淡,仿佛又重回到校園時期裡那個孤高自傲的少年。
李灣沉默片刻。
“你一定猜不到我現在是乾什麼的吧。”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冷不丁笑了一下,“精神科醫生,是不是特彆光榮?”
程溪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李灣也不賣關子,單刀直入:“程溪,你爸找到了,現在是我的病人。”
“爸”這個字眼的出現,讓原本心中毫無波瀾的程溪猛地一怔,不小心還磕到了腿。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輕聲說道:“小心一點。”
“你說,我爸他……”程溪欲言又止。
“放心,他現在除了精神有問題,其餘的都並無大礙。”李灣的聲音仿佛鎮定劑,慢慢撫平了他內心的擔憂,“我們這裡有專門的療養機構,會對這類病人有特殊的治療方案,這點你不用擔心。更何況……”
程溪打斷他的話:“好的,我知道了,麻煩你了。”
李灣沉默一秒,輕笑一聲。
“程溪,你就真的不願意和我試一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