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掛斷電話,目光空洞地看著自己所在的破舊出租屋,盯著自己從二手市場淘回來的老年翻蓋手機出神。
看來他還是不死心。
看來他還是沒有放下他們的上一段感情。
內心心痛如絞,卻無法親口告訴他。
他就像一個可笑的導演,隻有他一直在自編自導所有的劇情。
電話鈴響了,來電人上寫著他表姐的名字。
程溪煩躁地撓撓頭發,隨手將身邊的啤酒瓶摔在地上,接通電話:“又怎麼了?”
“程溪!你他媽絕對瘋了,你個腦殘不生活了啊?”表姐程妍不甘示弱地吼著,“你他媽最近又是辭工作又是借高利貸,缺錢呢?還把房子和手機給賣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是!我他媽就是有病!”一直壓著崩潰情緒的程溪也忍無可忍,壓著嗓子大吼,“我還病得不輕!”
“靠……你還敢頂嘴……”程妍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她這個表弟從小對她十分恭敬,特彆懂事聽話,從來不和她頂嘴吵架,但是最近就跟吃了槍藥一樣,做著讓她十分不理解的事,她也是乾著急,此刻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可能有些重了,“程溪,你和姐說,你最近遇到什麼事兒了?告訴姐,姐來幫你。”
程溪不說話。
“程溪啊,你以前那麼理智懂事,現在怎麼淨乾糊塗事呢?”程妍著急說,“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麼問題了?跟姐聊聊,我看看能不能幫上你什麼忙。”
程溪隻覺得胸口發悶,一股氣頂在胸口處,全身上下都在顫抖。
平複片刻,他張張口,閉上眼睛,用著自己都從未聽過的悲傷語氣道:“那就麻煩表姐了……”
也許讓一個人死心,光言語上是足足不夠的,還需要實際行動來刺激他。
程溪太了解餘鬆年了,無論是他的生活習慣還是個人性格,都了解的一清二楚。讓這個人傷心透了還遠遠不夠,應該讓他徹底絕望,讓他恨自己,這才是他的目的。
嘴巴裡滿是腥苦的味道,不知道是精神上的悲傷還是從心裡泛上來的鮮血。
痛苦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他必須要適應。
·
掛斷電話後,程溪一下子倒在床上,四周滿是被子的發黴味和嗆鼻的啤酒味。多天的勞累奔波使他勞累不堪,他閉上眼睛,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
程溪做了一個夢。那個夢十分真切,是他當初遇到餘鬆年後發生的事,卻沒想到這麼長時間還曆曆在目。
是他們的高中生活。
當時的餘鬆年從得知程溪是一個男生,每天都儘量躲避著他,生怕與他單獨碰麵。剛開始程溪還不怎麼在意,後來看他總是用那種想跟他說話卻又不好意思的神情盯著他,程溪覺得很好玩,卻冷冰冰道:“有什麼事嗎?”
餘鬆年就像是一隻被貓發現的老鼠一樣,神情十分尷尬,將攤在桌麵上的數學卷輕手輕腳地放在他桌子上,低聲說道:“那個……有道題不太清楚,能不能幫我講一下?”
程溪掃了一眼題目,題量很大,很具有挑戰性,他對這一類題往往很感興趣,想著或許還可以多做一些類型題。因此他便耐心地讀完題目,仔細細細地為餘鬆年剖析了要點與答題思路。
聽懂題的餘鬆年明顯很興奮,開心地像個大猩猩一樣敲打著自己胸脯,得意洋洋地衝著他笑:“看吧,我還是對學習這方麵很有天賦的,我不是數學學癡!”
程溪麵無表情地盯著他,也不知道是該表揚他還是該嘲諷他,總之什麼也沒說,衝著他微微笑了笑,算是回應了一個答複。
“謝了兄弟,我下次請你吃好吃的。”餘鬆年自來熟地拍拍他肩膀,衝著他拋了個媚眼,然後轉身離開撒丫子去玩了。
程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移到餘鬆年身上,咬緊嘴唇,微微攥緊手中的筆。出神片刻,他又有些不甘心地向後看了一眼那群在教室後麵打鬨的男生們,個個神采飛揚,富有青春活力。
他也想加入他們。
程溪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猛地驚醒,暗自揚起嘴角,自嘲地微微搖頭,想把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忘掉。
不可能的,沒有人會喜歡他這個冷冰冰的書呆子玩。
他捧起課本,企圖將眼中最後那絲波瀾掩蓋住。
放學時間很晚,往往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學生們才湧出學校。程溪不是住校生,再加上家住得很偏,一路上沒幾個人。
昏黃的路燈斜斜地屹立在街道兩側,那是正值夏季,夜晚清風涼爽,沁人心脾,少年騎著單車,塞著耳機,慢慢悠悠地蹬著腳踏,還輕聲哼著歌。
程溪同樣緩慢地走在街道上,單肩背包,校服褂被他拎在手上,細長白淨的手臂在燈光下反射出片片高光,就連凸起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他長長地呼了口氣。
“家人們晚安啦,拜拜——”騎著單車的少年忽然回過頭,笑容明媚得超越了太陽的光芒,“哎——這不是程溪嗎?”
程溪微微抬頭,這才發覺單車上的少年是餘鬆年。
餘鬆年笑嘻嘻地停下來,直到程溪走到他身邊,他才像是炫耀寶貝一樣拍拍他的自行車後座,一臉的驕傲:“上來吧,我帶你。”
程溪微微皺眉,下意識拒絕道:“不用了,不方便。”
“不方便什麼呀,你今天還教我題呢。哦,我那個時候是不是打亂你的做題思路了?就當我還你,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欠人情的。”餘鬆年說,“你家離學校遠嗎?”
“遠。”程溪看著他態度這麼強硬,有些無奈。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回不回那個家也沒人管我。”餘鬆年笑眯眯地盯著他看,眼睛裡反射出的光芒讓程溪畢生難忘,“來來來,快坐上來。”
不知道是為什麼,從小到大骨子裡頭都帶著些許倔強冷漠的程溪忽然被鬼迷心竅了,迷迷糊糊地就坐上了他的車後座。
直到現在程溪回想起那時候,他一直在想,當初可能是被餘鬆年耀眼的笑容迷住了。
那麼光彩奪目,那麼天真無邪。
兩個人慢慢悠悠地在沿街上騎行著,程溪個子很高,導致一雙長腿無處放,隻好微微地抬著,覺得有些尷尬,麵子上十分過意不去。
騎到一個上坡處,餘鬆年鉚了勁兒地蹬著自行車,眼睛瞪得圓溜溜的,身體欲要站起來,又忽然想到身後還坐著一個人,於是粗魯地擦了把汗,衝著身後的程溪呲了呲牙:“我要上坡啦,抱緊我!”
程溪下意識抱住他的腰。
“啊——”餘鬆年咬著牙蹬著自行車,奈何兩個人的體重加在一起上這個大坡著實有些費勁,騎了半天累得餘鬆年筋疲力儘,這個坡還是沒有上完。
“要不咱們推上去吧?”程溪有些無奈地提醒道。
“男子漢大丈夫,連區區一個坡都上不去?這說出去不丟人嗎?!”餘鬆年一身正氣,目光堅定地跳下車子,一臉的大義凜然,“來,你坐穩了,我推著你上坡。”
程溪更加無奈了,但沒有照著他的方法去做,獨自跳下車,拽了拽書包帶,像拎小雞似的一把將站在地上的餘鬆年拽著後領提起來,暴力地將他丟在後座上。
車子要滾下坡,餘鬆年連忙兩隻腳蹬著地,鼓著腮幫子怒氣衝衝地盯著他。
“乾什麼?”餘鬆年此時的表情就像一隻鬆鼠,一雙大眼睛裡寫滿了想要表達的情緒。
“我推你吧。”程溪上手扶住自行車把,沒什麼表情地向上挪著步子,“你比我輕一點,應該更好推。”
“嗯?”餘鬆年犯迷糊,直到車子徹底上了坡,他才有些不好意思,低聲說道,“其實你剛才可以讓我下去的,這樣推更輕鬆。”
程溪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轉頭看向他,目光深邃又黑暗。餘鬆年被那雙桃花眼盯得愣怔片刻,程溪清了清嗓子,將眼裡的那份陰霾掃除:“你還騎嗎?要不我帶你吧。”
“啊,不用。”餘鬆年連忙拒絕,“你比我高,騎我的車應該不適應,多憋屈呀。”
程溪低下頭,指了指前麵黑漆漆的街道:“我家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嗯?不會吧,這附近都沒有什麼人住。”餘鬆年說,“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喜歡欠彆人人情,你白天教我題,我晚上就有義務送你回家……”
話音未落,漆黑街道的儘頭忽然射出一線光芒,昏黃的遠光燈反射出空氣中大量的灰塵。開過來的似乎是一輛三輪車,是那種賣燒餅的小車子,叮鈴哐當的,給這片安靜的地方帶來了些許噪音。
程溪的臉色瞬間僵硬。
車子緩緩停到他們身邊,從厚重的軍綠色被子下露出一張滄桑又略顯老態的臉。男人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打量了一下,最後落到程溪的臉上,笑眯眯地衝著他點點頭,結果換來的卻是使勁地咳嗽幾聲:“小溪啊,這麼晚了還不回去嗎?”
程溪一直沉默著,甚至連抬頭都不敢看他。
男人也不惱,搖了搖頭,又衝著一旁的餘鬆年笑笑,蹬著三輪車離開了。
“真奇怪啊……”餘鬆年忍不住感慨道,“我認識他嗎?”
程溪沉默不語,單手拽著書包帶,低著頭向三輪車的反方向走著。
“哎?程溪!等等我啊!”餘鬆年扶正自行車,剛想追上去,看到那個背影在月光的照耀下那麼孤獨,周身都散發著一種淒涼的氣氛。
他不是缺心眼,知道這個時候也不適合再追上去,於是將車頭調轉方向,又不放心地向後看了一眼,蹬著自行車離開了。
像是心有靈犀一般,餘鬆年剛剛騎著自行車下坡的一瞬間,程溪忽然回過頭,深深地盯著那個逐漸變小的身影。
看吧。他微微轉過身,眼前瞬間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視野裡一片模糊。沒人會在意他,全世界都在拋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