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自報名號後,門口看守的侍衛進去稟告去了,她等了有一會,才從裡麵出來一位公公,帶著她往裡走。
宮城裡地勢複雜,公公卻輕車熟路的帶著她走,她差點被轉得頭暈。
現在在宮裡,她不能隨便使用術法,隻能憑著身軀,乖乖的跟著,直到她腳開始酸了,麵前的公公才停下,對她說:“你先在這等著,我進去稟告陛下。”
春枝背著手自顧自的在原地轉悠著,頭發上的鈴鐺簪時不時發出清脆的聲音。
很快後,那位公公又躬著腰出來了,雙手放在小腹上,畢恭畢敬的說道:“仙子裡麵請~”
她挺直了身板,清了清嗓子,向裡麵走去,這次她身後沒有跟人。
越往裡走,就越繁華,金色的宮殿裡,點了蠟燭,就連燭台都像是金子做的,兩邊都有紅色絲綢的簾子擋著,能看見的空間也就隻有眼前這一小片天地,而正前方,是皇帝趙德雲坐在那用真金打造的龍椅上。
雖然隻有皇帝在她眼前,但她也能感受到,房間裡不止他們二人。
她不懂宮裡的規矩,自然不知道這時候需要行禮。
趙德雲見麵前的姑娘毫無禮數的模樣,並沒有生氣,反而笑了,“重金已經備好在後院了,就算姑娘不來找朕,朕也會讓人親自送去衍宗的。”他用低沉而又略顯溫柔的聲音說完。
春枝笑道,“謝了。”心裡默默想,皇帝好像比傳說中的好相處一些。
言畢,他們相顧無言。
春枝盯著他那張臉看,臉上爬滿了皺紋,就連束起的頭發也大部分是白色的,歲月的痕跡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儘致。
趙德雲還是第一次麵對這麼無禮卻氣場如此強的女孩,他思索良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不知姑娘今年年方幾許?”
春枝半闔著眼,不看他,“二十有六。”
她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但他尊為皇帝,要是想查一個人,那不簡單。想必這短短一天內,她已經被扒的連褲衩都不剩了。
趙德雲在聽到這個答案後,並沒有表現的很意外,“那姑娘的家人呢?”
春枝眼色看向右邊的紅簾後,依然保持著微笑,“死了。”
她看見紅簾後的身影僵了一下。
“何時死的……”趙德雲繼續追問。
除了天上和劍山上的三大宗門,其餘的區域都歸朝庭管轄,她不信趙德雲沒查到這些,他現在這麼問,怕是想再確認一遍。
但春枝想不明白,皇後蘇璃既然沒生過孩子,他們為什麼還要這樣害怕,現在這副樣子分明就是在害怕,至於害怕什麼,她也不明白。
春枝道:“十年前。”她指的不是彆人,而是她的師父已月。
在這個世界上,她隻把已月當做親人,也隻認他。
聽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趙德雲倒是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保持原本的那副樣子,語氣變得輕柔起來,“朕為姑娘準備了三千白銀做為謝禮,估計不出三日,就能一分不少的送到衍宗。”言下之意就是,沒你什麼事了,請回吧。
“ 陛下,我還有一事要說。”
趙德雲身形一俱,手握在龍椅扶手上的力道大了幾分。“姑娘還有何事?”
春枝扯出一個笑,上挑著眉毛說:“算是不情之請。”
趙德雲沒發聲,但表現出疑惑和緊張。
春枝故弄玄虛的說道:“聽聞皇宮裡什麼都有,也什麼都不缺,所以我想問陛下要一物,非常簡單,陛下一定能給到。”
趙德雲依然捏緊了眉頭,問:“要什麼?”
“皇後娘娘的一滴血。”
簾子後的人失了態,猛然站起。
趙德雲忽然怒了,“放肆!你可知冒犯皇後可是要誅頭的大罪。”
春枝倒是不以為然,輕笑道,“不給就算了,生什麼氣。”
“姑娘請回吧”趙德雲忍著火氣,努力表現得心平氣和一些說“這個條件,朕不可能答應你的。”
春枝也沒想他答應,隻是抱著嘗試的心態,就算他不給,她也有的是辦法弄到。
她自從這兩天聽過蘇璃的故事後,就對她的身份有猜疑,平常人就算再怎麼保養,到這個年紀也不可能看上去像二十幾歲一樣,雖然她臉上細看還是能看出一些皺紋,但也少得可憐。
所以,蘇璃的身份應該不簡單。
她不確定趙德雲知不知道蘇璃的身份,但這麼多年沒有露出一絲破綻,也是十分可疑的。
一滴血,就可以證明她的身份。
春枝不言,離開了皇宮。
望塵還在原來的客棧裡等著,春枝回到客棧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知了爬上樹梢,惹人煩躁的叫著。
春枝見到望塵的第一句話,便是要他看好自己的房間,不要讓任何人靠近。
她進去以後,望塵當真傻傻的在門口看著。
他以為春枝進宮受了傷,見她虛弱的樣子,連問都來不及問,門就被狠狠關上,設了結界他無法打開,隻能守著。
望塵這幾個月,幾乎大部分時間都能見春枝不分時間地點的睡著,引起了他的懷疑,卻得不到印證。
一直到了半夜,客棧裡已經沒了一絲光亮,望塵才聽到房間裡傳來聲音,他叩了叩門,很久後,春枝才磨磨蹭蹭的開門,屋裡也有燭火亮起。
春枝沒盤發,頭發隨意的垂在後麵,臉頰兩邊紅撲撲的,許是因為天氣熱的原因,她背對著光,望塵透過微弱的燭火看見她一臉篷鬆的睡意,卻依然美的動人。
她闔著眼睛,低著的頭抬起來,用手揉了揉頭發,問:“你怎麼還不睡?”說完還打了個哈欠。
望塵嘴角不受控製的上揚,滿眼的星光跑了出來,柔聲說道:“你讓我守著你。”
此話一出,春枝一時間竟有些詫異,“我何時讓你……”守著我了?
對了,她想起自己昏睡前交代望塵看好自己的房門。
所以他就這樣一直守到半夜?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快些去睡覺吧,我這裡沒什麼事了。”
望塵依然笑道,“聽師父的。”
然後轉身朝他自己的房間走去。
見望塵的身影消失後,春枝沒了睡意,關上門後給自己倒了杯茶,坐著喝了起來。
關於剛才的對話,她腦子裡一片空白。
第二日,她們依然沒有離開,她計算著時間,想到銀子差不多該送到時,讓今安替她放到清居水榭裡。
望塵和她對坐在一樓的木桌前,各自點了一份早點。
望塵沒動筷,而是看著她吃,“昨日你進宮後,師叔們來找過我,問我們是否要一起回去,我說你還有事要做,還需再等幾日,他們也沒多問,就走了。”
春枝吃了一口肉包子,滿口流油,餡很足,非常好吃,“他們三人都來找你了嗎?”
望塵:“隻有趙師叔和今安師叔,並未見慕白師叔的身影,我想他應該是先一步回去了。”
春枝將第一個包子下肚,然後問:“你上次說的那隻逃跑的狐妖,我看必須得把他抓住,否則不知道會不會再去傷害彆人,你隨我一起去追蹤 ”
望塵先答應下來,而後又說道:“衡陽宗的人,還有一部分沒回去。”
春枝沒有絲毫意外“衡陽宗定是查到還有餘妖未除,不管他們,我們查我們自己的。”
“隻不過萬佛宗那群蠢貨,這幾年俞發的自暴自棄了。”萬佛宗這麼多年都沒有出過一個仙,一直位居於衍宗和衡陽宗之下被壓得死死的,這幾年像是自暴自棄了一樣,除了三年一次的簪花大會,其餘時間內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望塵笑到,“他們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沒用了吧。”
春枝看著他,有些詫異,他仿佛已經不是自己剛開始認識的那個望塵了。
她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當初不顧風險收下他是不是真的錯了。
春枝冷冷的開口,“即使如此,你也不可隨意輕視他人。”
望塵沒了笑意,又變成了那個聽話的望塵,“知道了,師父。”
早飯過後,春枝就與望塵一起,用符籙追尋著狐妖的蹤跡。
普通人出城需要通關文碟,但他們出城隻需要一把劍。
符籙追蹤到狐妖身上的氣息出現在城外,他們禦劍來到一片樹林中
林中的樹枝繁葉茂,甚至連天空都擋住了一部分。
符籙在前麵飄著,他們徒步跟著符紙的方向走去。
越是往裡,就越看不見天空,光亮也越來越少。
春枝讓望塵跟好自己,彆走丟了。
最後,她們也隻能靠著春枝身上的靈力施展在符紙上散發出一些微弱的光芒。
走了不知道多久,周圍都被樹葉團團圍住,看不見一點光亮,也看不見儘頭。春枝感受到全身上下都被悶出了汗。
望塵看到前方出現了一些白色的光,對春枝說:“師父,前方好像是出口。”
春枝抬眼望去,也看到了,“嗯,此處詭異,想必是那狐妖的藏身之處,裡麵到底有多危險我們誰也不知道,萬事多加小心 ”
望塵看著她纖細的背後,青絲垂落著,發飾也隻有一隻鈴鐺簪子,顯得清冷淡雅。
他無聲的笑著,然後回答:“好。”
她驗證了她的猜想,儘頭深處,正是狐妖的藏身之地。
“狐妖一族向來機靈,他們將藏身的地方設在此處,因是算準了一般人找不到這裡。”春枝看著麵前的石洞,裡麵深不見底,“這洞應該是隻有狐妖才能進入,不過也不算白跑一趟。”
除了四大狐族之外,還有一些就是散落在凡間的普通妖狐,靠後天修練幻化而成。
是好是壞誰也說不準。
春枝對望塵說:“我們先退回去,守株待兔。”
她們回到樹林裡,走到比較空曠的地方,才停下腳步。
這裡比剛才那地方多了些生機,方才沒察覺,現在才發現,裡麵除了參天大樹之外,沒有任何活物。
狐妖聽覺,嗅覺都特彆靈敏,一旦發生風吹草動,便會立馬戒備起來,到時候想要抓住,就難了。
她們在一顆大樹下休息,屁股地下是樹根。
望塵的目光落在頭頂的樹杆上,正梅雨季節,而這樹卻沒有一片樹葉。
而後,他看向春枝,她正在閉目養神,長而濃密的睫毛靜靜的躺在下眼皮上,高挑的鼻梁和恰到好處的薄唇更是襯得她明豔動人。
他有時候想,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生出如此美麗的人。
風突然吹起,一片綠葉落在他的肩上,望塵捏起,細細觀望,任由風將他的發絲和衣裳吹亂。
春枝緊閉雙眼,像是睡了過去。
忽然,她的身體裡發散出一團黑色霧氣,將她包圍起來,那霧氣源源不斷,在她身體的每個角落都圍繞著。
“師父!醒醒!”望塵伸出雙手試探叫她搖醒,晃動了幾下春枝依然沒有反應。
那霧氣似乎是寄生在她身體裡一般,無論望塵怎樣使用法術,都無法驅散。
刹那間,他有些震驚,她身上的這股黑霧,這氣息,為何與當時他父母身上的一模一樣。
他的腦海裡憶起,一年前村子裡的慘狀,全村人被屠的場景,當時的他,是那般絕望,那般無力。
而凶手至今不被找到……
“怎麼會?怎麼回事……”他絕望的紅著眼眶,看著麵前一動不動的春枝,竟生出一絲殺意。
——
春枝感覺自己被困在一片黑暗中,想醒卻醒不過來,她的手腳像是被捆綁住一樣,動彈不得。
她想要發出聲,卻是張不了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傳來駭人的笑聲,聲音越來越進,就像要吞噬她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身處一片黑暗,找不到一絲光亮,春枝不禁顫抖起來,因為她的內力被封住了。
她現在隻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春枝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她無法張口,也沒辦法動彈。
就這樣,她親眼看見被一個龐然大物吞噬。
“不要——!”
她睜開眼睛,還是剛才的地方。
額頭冒出些冷汗,她感覺渾身發熱,無力。
很快,她就發現,望塵倒在了自己身邊。
她半跪著去扶望塵,將他抱在自己懷裡,他就那樣躺著不動,任春枝怎麼叫都叫不醒。
她身上的黑色霧氣已經消失,而望塵身上沒有任何異樣,卻不知為什麼昏睡不醒。
不像是中了邪,而是……進入了夢魘
春枝和望塵換了個位置,他背靠著大樹,不至於倒在地上。
隨後春枝又在他麵前盤腿而坐,閉上眼睛,開起了方陣——
她被方陣傳送到一處桃花源,望塵夢中的這個地方,應該正值春季,桃花開滿了樹,地上和空中也都散滿了。
空氣中飄有淡淡的桃花香。
春枝看向前方,一位妙齡女子與一位十七八九的少年玩得歡快。
女子與少年在桃花中翩翩起舞,女子揮著長袖,笑得燦爛,少年也十分配合,與她共舞。
隨後,少年又折下一朵粉紅色的桃花,彆在女子耳朵上,女子羞澀的笑了。
仔細一看,他們旁邊,竟還有一位在繈褓中孩子!
“這是望塵的夢……”既然是他的夢,那麼他會在哪裡呢?難不成是這繈褓中的孩子,可是他的夢中,也是他的記憶,這時候的他還那麼小,怎麼可能會有這時候的記憶。
正當春枝疑惑時,突然轉了場。
這次是一張飯桌上,桌上隻有兩個小菜和一盤肥廋相間的豬肉。
女子笑著,夾了一塊豬肉在男子碗裡,而此時的男子應該是剛才的少年。
男子笑著遞過碗,對女子說,“你也多吃點,太瘦了!”然後也往女子碗夾了一塊。
他們笑笑,然後旁邊的小男孩不樂意了,故作生氣樣子說“父親母親你們為什麼不給我夾肉啊!”
春枝這才看見,小男孩已經長到五六歲的模樣,長著一張肉嘟嘟的臉蛋,與望塵一點也不像。
她思索間,那小男孩竟向她跑過來,然後摔了個平地摔。
隻見那小男孩直接穿透她的身體,一整個臉朝下的爬著。
女人和男人笑了起來,而後才去扶他。
在這個幻境中,她就是一個旁觀者,窺伺著望塵的曾經,到底是不是他的曾經,春枝現在無法確定。
但現在她可以肯定,望塵到現在為止,依然沒有出現。
隻有找到望塵,想辦法喚醒他,才能讓他醒過來。
第三個場景,是在田地裡。
男人和女人已經二十好幾了,臉上出現了蒼桑。
男人在挖地,女人在撒種。
然後跑過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手裡拿的是一個水袋,滿頭是汗的衝他的父母喊道:“父親母親,休息一下吧!”
春枝望著他們一家,有些心酸,她從小就沒有感受過父母的關愛,除了她的師父已月,沒有人會關心她,沒有人會問她吃的好不好,睡得舒不舒服。
一顆滾燙的淚水掛在臉頰,她隨手擦掉。
“望塵還是沒有出現。”
如果這個小男孩不是望塵,那麼望塵到底在哪?他為什麼會有這些與他無關的記憶,又為什麼會被困在這裡出不去。
第四個場景,天空突然下起小雨,男孩已經長成十七八歲的樣子。
春枝見男孩躺在地上,任由雨水與泥巴打在臉上,卻沒有任何動靜。
她心裡“咯噔”一下,抬著腳步向地上的男孩走去,靠近了一些後,發現男孩額頭上有傷,還在流血。
雖然雨水不停的衝刷在他身上,可額頭的血依然血流不止
春枝看向旁邊的樹枝,然後抬頭看向樹梢,樹頂的樹枝上,懸掛著一隻受傷的小鳥,那隻小鳥渾身濕漉漉的,氣息已經快絕了,有氣無力的掛著,仿佛快死了。
“難道他是為了救那隻小鳥,從樹上摔下來……然後死了……”想到這,春枝的身體顫抖起來,她差點哭了。
就在這時,地上的男孩突然驚醒,他坐起身來,木訥的朝周圍看去,那眼神裡,充滿了迷茫,就好像……不認識這裡。
春枝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的男孩身上沒有望塵的氣息原來,從這裡開始,他才是望塵。
所以說,真正的望塵早就死了……還是,死而複生?
第五個場景——
春枝站在兩排木屋的中間,瞬間血流成河,橫屍遍野,天空中的雨,下的極大,她看見不遠處的石階上躺著兩具屍體,是望塵的父母…
她驚恐的抬起雙手捂住嘴巴,眉頭皺著,有些顫抖。
然後,望塵出現了,他崩潰的跪在父母的身體麵前,哭的泣不成聲。
他那般哭著,仿佛在嘔出靈魂。
春枝不解如果一開始的望塵不是望塵,那麼他為何會因為“父母”的去世而如此難過……又為什麼在一年後去衍宗拜師,還說想要報仇……
如果望塵是望塵,為何從十七歲時才覺醒。
他到底是誰?春枝也迷惑起來。
這個場景持續了很久都沒有結束,春枝猜到,或許這就是望塵一直不肯出去的原因。
她兩指並擾,朝他扔去一絲靈力,然後念了個口決
隨後,夢境竟真的破碎。
“望塵!”春枝睜開眼睛後,第一時間想要去將望塵晃醒,在手掌接觸的望塵手臂的那一刻,他猛從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然後才緩緩睜開眼睛。
他與她四目相對,她的眼眶紅著,滿是擔心而在對上望塵冰冷的眼神後,突然愣住。
“望塵……”她喚他。
望塵將嘴裡的餘血,從口中吐出來,然後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將血跡擦乾淨後,又恢複了之前的樣子。
“師父不必擔心,徒兒無事……”
那一瞬間,春枝懷疑是自己看錯了,竟然從他眼中,看到不屑和厭惡……
她冷靜下來,歎道:“今日我們無緣無故的昏迷,這地方瘮人的很,我們快些離開吧 ”說完自己就已經站起身來,因為跪的太久,腿有些麻了,身子歪了一下,手臂被人接住,她看了一眼望塵的手掌,甚至可以圍住自己的前臂一圈。
她推開,然後自己先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