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能怎麼辦,表哥喜歡的人是你,他心裡有你。可你這種人,心裡永遠考慮的隻有自己,以為我看不出來嗎?說白了就是自私。”
秦芊玥的眼神有憤怒,也有不甘:“你若也喜歡表哥,那為什麼不回應他的心意?平日隻會裝模作樣,你根本就不配表哥的喜歡!雲楓表哥那麼好的人,總是護著你,你當真是涼薄沒有心,看不出來嗎?”
我垂下眼眸:“你會這麼想,是因為你活在自己身處的位置,你如果換成我的處境,也會這麼做。我確實考慮很多,也不在乎彆人覺不覺得我自私,因為我自己知道,我想活下去,僅此而已。”
秦芊玥白了一眼:“搞得跟你哪天非死不可一樣。”
我打趣她:“說起來,秦少喻明明是你親哥哥,為什麼你這麼偏心魏雲楓?若是連至親之人都嘲諷打擊,豈不更傷情分?”
她小聲嘟囔:“怎麼跟阿娘似得,說一樣的理。”又咳了一聲:“你說秦少喻那廝?哼,他以為彆人看不出來他對容茵姐那點小心思嗎?容茵姐可是詩書氣自華的才女,秦少喻能配得上?”
“他若對容茵姐真心實意,這幾年也不該荒廢功課,自暴自棄,在容茵姐麵前沒個男子漢樣。他若早點明白,也該像雲楓表哥那般闖出一番名堂。”
我淡然一笑:“這世上情緣,不是說配不配得上那麼簡單處之的。何況有幾個像魏雲楓這般,能早早順應時勢,功成名就?他屬實特例了。”
濤風起,雲卷雲舒。我望向悠遠天際:“浮生須臾,天下凡世,還是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居多。我見秦少喻也並沒有像小妹說得那般不堪重任,小妹對他,應當多些耐心才是。”
秦芊玥表情狐疑,我見魏雲楓也牽了馬來:“你們在聊什麼呢。”
我正欲回答,秦芊玥在一旁高興喊:“容茵姐!你回來啦!”
我聞聲看去,秦少喻和洛容茵正並肩走來。洛容茵今日一襲緋色春衫,給春景都平添了暖意。
洛容茵並沒有表現出不適,反而笑語盈盈:“今兒真是好天氣,大家都齊了。”
我還在想她不介意上次的事嗎。就聽她看向我道:“沒想到魏夫人也蒞臨此地,正巧小女有意與此攀談幾句,不知可否請魏夫人移步?”
我沒料到洛容茵想跟我私聊,秦芊玥在一旁插嘴:“容茵姐,你想去哪,我陪你就是了。”
洛容茵低眉淺笑,如沐春風般溫柔:“我借走魏夫人片刻,魏大將軍該不會舍不得吧?”
我看向魏雲楓,他皺眉示意如果不想可以拒絕。我左右環顧,眾人都默默注視著我。我在內心長歎一聲:這洛家小姐看著柔弱,實則紮手啊。
我們來到不遠處的樹蔭下,我找了個能看見魏雲楓的方位,發現魏雲楓也在一直觀察這邊。洛容茵看在眼裡輕笑:“魏夫人和魏大將軍真是伉儷情深啊。”
我欲言又止,洛容茵神情恬靜:“你一定非常奇怪,經曆了上次的事,我為什麼還能這麼氣定神閒。”
她躬身拘禮:“容茵在席間不識夫人身份,唐突了夫人,犯下難以啟齒的過錯,若不能求得夫人原諒,將夜夜難安。”
我趕忙扶她:“這、沒事的,我沒放在心上。”
洛容茵抬頭,神色悲愴,我見猶憐:“夫人,當真肯原諒我?”
我點頭。咳了一聲緩解氣氛:“夫人什麼的……還是叫我阿莘吧。”
“好啊,阿莘。”洛容茵爽快應下:“那阿莘也叫我容茵吧。”
洛容茵恢複得倒快:“說起來在酒宴上,阿莘不說,那一身男子扮相,倒真教人看不出分毫刻意。也怪我眼拙,還想是哪家沒見過的公子如此玉樹臨風,竟沒想到就是魏大將軍的妻子。”
我尷尬撓頭:“小姐可彆誇讚,都是我一時興起鬨著玩兒。何況還是在誆騙了容茵的前提下,我也有做錯的責任。”
我瞥了她一眼:“隻是洛小姐,你,心裡真的沒事了嗎。”
洛容茵眼底閃過一抹傷情,又很快掩飾下去:“這也是我來找阿莘的原因。”
“不怕阿莘怪罪,我也鬥膽一吐為快。我少時情係魏雲楓,難免多了春閨夢話。雖知曉魏雲楓被陛下賜婚,但還是不死心。可上次酒宴,見了阿莘本人後,日日思忖,方知我和魏雲楓,就不是始於有無緣分。”
“魏雲楓看阿莘的眼神,我能看出來,是不一樣的。阿莘為人進退有度,成熟果敢,當得起郡主頭銜,公主風範。”
我聞言怔愣,見洛容茵神色認真:“阿莘才是真正適合魏大將軍的心上人。有幸遇見郡主這般女子,我甘拜下風。”
我不好意思:“容茵謬讚了。”
“如今我也想清楚,斷不敢再有冒犯想法,和阿莘敞開說,也免得你和魏大將軍產生誤會。”
這洛家小姐謙謙有禮,倒也教人另眼相看,不拘泥情愛,拿得起放得下。
她又說:“我也猜出幾分,上次酒宴魏雲楓能來,也有芊玥在其中促成吧。芊玥妹妹年齡說小不小,性格還跟孩提時分一樣,阿莘彆被她出言無忌嚇到。我們自幼相識,顧有偏袒情誼。她在酒宴失禮,阿莘也彆往心裡去。真實情況如何,我都向少喻了解了。”
洛容茵的心思當真細膩體貼。我轉而有些黯然:“其實,外人都覺得魏雲楓對我好,我遲遲未有回應,便說我心硬無情。卻沒人懂,麵對魏雲楓心意時,我根本不知如何回應。”
“這……阿莘的意思是,心中也有魏大將軍,但亦有難言之隱?”
我低下頭,默不作聲。洛容茵語氣輕快:“讓我猜猜——阿莘,是怕影響後果的兩難抉擇嗎?”
洛容茵懷玲瓏心,一語點破我的憂心顧慮:“如果阿莘想聽的話,我也不知想的對不對。阿莘作為淵舟公主和親來聿國,姻差緣錯之下,才成了魏大將軍的夫人。或許,你們二人一開始也沒想到,會真正的對彼此產生感情?”
我靠在樹乾旁,不欲承應。洛容茵倒饒有興趣,背手輕笑看我:“所以,阿莘是擔心該不該接受魏雲楓?如果接受,該怎麼麵對原本作為淵舟公主的壓力和決斷?”
我像有了被理解的安慰,竟不知不覺在言語中有了依賴他人建議的想法。
微風吹拂洛容茵的裙衫,與花海翻湧。她麵容和煦:“我倒覺得,人活一世,如白駒過隙,何必為了未發生的事憂愁煩擾?往者不諫,來者可追。倒不如先享受眼下大好春光呢?”
我內心觸動,不禁聞言恍然:是啊,與其自怨自艾,可誰又能清楚未來之事,評判結局是好是壞呢?
我拱手行禮:“容茵肺腑之言,當真掃除陰霾,不勝感激。”
“阿莘這是什麼話。”洛容茵牽起我的手:“經過這些事,我們不也算朋友了嗎。”
朋友?我聽得動容:在聿國,我也能有自己的朋友了嗎。
秦芊玥這時從樹後竄出來:“你們聊完了嗎,都要誤了時辰了!”
秦芊玥拉著洛容茵要去放紙鳶,我和魏雲楓牽馬沿著郊野散步。魏雲楓把韁繩遞給我:“這匹馬是我訓練很久的,不會再出閃失了。”
我愣了愣,想起上次在軍營騎馬險些被甩出去,他原來一直記得。
魏雲楓跨上馬背,仿佛比陽光更明亮:“賽馬的時候跟緊我,你自己也多加防範。”
豔陽刺目,我儘情馳騁至大汗淋漓。發絲被汗打濕,我歡欣雀躍,臨風清爽:“真是許久不曾這般開懷!”
魏雲楓趕上我的腳程:“下來走走吧,再往前就到了邊緣荒地,無人看守了。”
我們下了馬,這片林子果真人煙稀少。我安撫馬身,頗有感觸:“我在淵舟的時候,也曾和朋友一起,驅逐流寇騷擾邊境,大漠守日落。”
魏雲楓不經意聊著:“倒是很少聽你講起自己的事。”
我低下頭,漸漸打開心扉:“那個時候,我不像現在這麼毫無用武之地。我母妃隻有我一個孩子,她去世後,瑾王妃收留教養我,她的長子還算待我不錯的哥哥。年少自由仗劍,並轡天涯,竟都像前生事了。”
我覺著說得有些沉鬱,故作輕鬆緩和:“怎麼又繞到不開心的事了。”
“沒有。”魏雲楓神色平靜:“我也想多了解了解阿莘。”
我想了想道:“說起來,你還沒見過真正的大漠風情吧?黃沙孤煙,篳篥戚戚,和東方的聿國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景。而淵舟國都的千朧宮,是我的故鄉。”
一打開話匣子,我有些停不下來,癡癡回憶著夢中故地:“它是一座建在風沙之上,金碧輝煌的宮殿,被當地人讚譽為‘沙地金塔’。淵舟女子以歌舞聞名西域,男子則皆通商貿。寶石、香料、駝鈴,風往溝壑,難覓孑音……”
我發現魏雲楓定定看我,便換個話題:“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帶你去淵舟,好生遊玩一番。”
又用開玩笑的語氣道:“隻要彆因為戰事,就好。”
誰想魏雲楓停下腳步,竟露出我看不懂的表情,似仿徨,又似消沉:“我知道我們今後可能會麵對什麼。”
我拽著韁繩的手一緊:“今兒出遊是為了高興,彆提這些了。”
魏雲楓卻牽過我的手,他倒越來越自然:“我想過,又覺得心裡這些話說出來也沒什麼好防備的。”
“我很早上了戰場,那時候年輕氣盛,心裡隻想贏。我跟著舅舅,陛下指哪,我們打哪。我們是臣子,生死之間,不是刀尖起落,就是陛下的一句話。”
“你知道嗎,當一個人有能力在戰場上揮斥方遒,點兵百萬的時候,我心裡踴躍的不是滿腔豪情,逞勇意氣。我懼過,也恨過。永遠記得,父親還在世時,曾教導的一句話——”
“掌中劍斬天下惡,懷道德心,以殺止殺,亦守忠矣。”
“我見了太多不公之事。高官食俸祿而無所為,百姓為爭糟糠而烈日曝屍。敵寇凶殘,致使我聿國邊疆多少人家流離失所……普天之下,無非爭個你死我活,那我又怎能眼睜睜看著我聿國老少婦孺無端死於邪佞之手?”
魏雲楓的眼神飽含久經沙場的沉澱,他凝視著我,好像那一刻,我也有了能依靠的臂膀:“阿莘,我們是一樣的。”
“不義之戰,我也是不會打的。”
“雲楓……”我忍不住低喃。魏雲楓也朝我越貼越近,情動時分,我雙頰微燙,趕緊岔開:“咳,我們朝那邊再走走吧?”
所幸魏雲楓也沒再說什麼。我們牽馬儘量前往開闊地帶,沒走多遠,見前方有儀仗車馬。華蓋高篷,隨從兵侍嚴守,似乎是位了不得的貴人出行。
魏雲楓也遠遠觀察:“這陣仗,應是宮裡哪位皇族也來私服踏青了。”
我問:“如何看出?”
“那些侍衛著裝,不是軍兵,是宮中禁衛,由薛大將軍調遣。我們還是不要離太近了。”
我心下了然,一時沒注意,從懷裡掉出一枚陶塤。
我趕緊撿起來查看有沒有破損,魏雲楓見了問:“這是?”
“這陶塤是我從淵舟帶來的念想之物。今日出遊,想著地界廣闊,順便帶來吹奏,看看音色有沒有放舊。”
“阿莘還會吹塤嗎?”
我撫摸著陶塤孔洞:“隻會幾首而已。”放於唇下略微吹奏,發現音色尚可。
“我想聽。”魏雲楓灼灼看我,會心一笑。
樹影婆娑,落響沙沙聲,記憶霎時悠遠。我低眉:“我也很久不曾吹奏了,不知好不好聽。”
“這首曲子,是我們淵舟遊子思念母國所作的思鄉曲。”
我向著淵舟的方向吹奏。這枚陶塤存在時間長久,音色還和我在淵舟時一樣古樸淳厚,如泣如訴。餘音婉轉悠揚,和著沙啞風聲,又顯得哀淒悲壯。
一曲終了,不禁勾起哀情,心泛苦澀。可當我看向魏雲楓時,耳邊又響起洛容茵的勸慰之詞:“……往者不諫,來者可追。倒不如先享受,眼下大好春光呢?”
是啊,若負良辰美景,他日追憶,豈不又成憾事?我順勢拉過魏雲楓的手,正欲開口,卻見遠處轎輦方向有人朝我們走近。
那人著宮廷侍者裝扮,朝我們拘禮:“敢問剛剛吹塤之人可是姑娘?”
魏雲楓把我擋在身後,問:“你有何事?”
“我家主人聞樂聲真摯,想請吹奏之人前往一敘。”
我皺眉道:“你家主人是誰?”
“這……”侍者欲言又止:“我家主人不便透露姓名,但主人說是姑娘舊識。”
舊識?我聞言怔愣,我在宮中何來相識之人?
魏雲楓冷言:“你既不願透露姓名,我們又憑何願意前往?郊外荒涼,侍者還是請回吧。”
侍者被激得一顫,囁嚅答道:“魏、魏大將軍,不是小的不願,皇孫殿下是私服遊興至此,若四處宣揚,恐不利殿下安危。”
皇孫?乾安宮的小皇孫?一年前剛至雲昭城的記憶被喚起,為了進封郡主,我在乾安宮停留過半月。那時候,我好像確實遇見過一個小小少年。
啊,對了,那個酷愛收集美玉的男孩,亦是朝中大臣趙杉的學生。我看向魏雲楓,他眼神不解,我也不禁疑惑:如果真是小皇孫,找我又做什麼呢?
猶豫半晌,我問:“皇孫殿下,隻是要召見我嗎?”
魏雲楓語氣擔憂:“阿莘……”
我和魏雲楓耳語:“如果真是小皇孫,我不去的話,算不算作有違皇命?反正你也離我不遠,我多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我跟著侍者,回頭看了一眼,魏雲楓緊隨其後,直至不能再向前。轎輦四周戒備森嚴,恐是連鳥雀都難接近。
我進了馬車內,正感歎裡麵也彆有洞天,突然聽見一個較為青澀的少年音色喊:“飛天姐姐!你終於來啦!”
緊接著我就被撲倒撞在靠座上,我連忙起身,眼前褪去稚氣的少年眉目逐漸清晰。雖和一年前記憶裡的模樣大差不變,但個頭已經超過我,委實不該有孩童一般的行為再與我接近。
他臉上滿溢久彆重逢的喜悅之情,我也不忍拂了他的麵,先行禮道:“見過皇孫殿下。”
“飛天姐姐也還記得我?”他似乎十分高興,邀我上座:“這麼久過去,我不知道飛天姐姐有沒有想我,但我很想姐姐。”
這個稱謂我聽著彆扭,隔開些距離道:“殿下,我心惶恐,您不能這樣叫我。”
“那有什麼?”小皇孫無所謂:“姐姐和古畫裡的飛天一樣美,如果姐姐能和那些古畫一樣陪在我身邊就好了。”
這孩子在想什麼呢?總之他不改口我就跪著不起身:“殿下抬愛,隻不過我如今已是魏雲楓魏大將軍的妻子,殿下還是稱我為魏夫人較穩妥。”
小皇孫沉默半晌,語氣不再熱情:“看來這魏夫人的位置,姐姐當真是珍惜得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