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矢 如果能用一紙婚約免去天下戰亂,……(1 / 1)

雲心賦 萌灃 6369 字 2024-05-01

沒過多久我漸漸理解魏雲楓那天說的是什麼意思了,大概……就是表麵意思。

我在這方寸之地怎麼施展開練箭呢,活物我不敢射,生怕是哪家的小寵;庭院之中就那麼幾棵樹練到膩煩;讓下人給我紮了個草人,沒幾天就戳散得不成樣子。

日常來回就那麼幾件事,拜見長輩,用膳就寢,一個月不到,我悶得要透不過氣。

這天綠蘿問我:“郡主,您是跟魏將軍生氣了嗎?”

日近薄暮,我磕著花生發呆:“沒有。”

她又神秘兮兮問:“那魏將軍為啥這些天都在書院過夜,不回房間呢。”

我停下手中動作,呷了口茶:“怎麼了嗎?”

“我聽下人說,魏將軍在書房每每點燈至深夜,不是研讀軍書就是月下練槍,不知最近是否又要準備戰事,實在用功得緊。”

我問:“那如何傳得我與他不和?”

綠蘿沒說話。我沉思半晌,又問:“魏雲楓現在何處?”

“將軍沒去軍營,這時候應該還在書房吧。”

我讓侍女帶我去書院。秦府的書院很大,位置僻靜,不僅有兩間書房,還有一間藏書閣。

還沒靠近書院,就聽牆內傳來兵器交接之響,切風斷水,颯颯聲不絕於耳。我貼近外牆窗沿,偷偷看去,魏雲楓正著便衣練劍。

綠蘿疑惑:“郡主不進去嗎?”

我噓聲示意,不讓他發現我們。又四處張望,路過的下人見我這般模樣也都紛紛退避。

……罷了,誰想誤會就誤會去。

魏雲楓真是好快的身法,我剛看懂他上一個招式,下一個招式就看不清了,剛記下一整段動作,他已經練完停下了。

我正鑽研得癡迷,綠蘿卻把我搖回神:“郡主!郡主!”

我不解看她,才發現魏雲楓正通過牆窗看我們。

綠蘿在一旁打趣:“原來郡主也是來看魏將軍練功啊。郡主還不知道吧,有膽大的小侍女也偷看過一兩次,把魏將軍的身姿傳得神乎其神,不過親眼見了才真是開眼界呢。”

我轉身離開:“你以後能不能多聽些有用消息。”

“不是郡主,就這麼走嗎?”

我讓她小點聲,魏雲楓卻已喊出聲了:“郡主前來,是有要事嗎?”

唉。我硬著頭皮跨進院落:“無事啊,隻是路過看看。”

他打量我二人一番,說:“秦府書院乃是重地,除了指定侍仆灑掃書院,閒雜人不得踏入。”

我聽話行禮:“擾了將軍實在抱歉,我這就離開。”

還未轉身又聽魏雲楓說:“我說的不是郡主。”

一旁的綠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突然想起碧螺還有活交待給我,奴婢這就先行回去!”

她一溜煙跑開,院落又恢複安靜。

魏雲楓說:“還請郡主移步,我有事想與郡主商量。”

我感到莫名其妙,還是跟著他離開書院繞小路走到不遠處的一片空地。

空地有些敗落,也足夠寬敞,又像不久前剛收拾乾淨。除了桌凳等常見設施,還擺放著軍械置架。

我不解:“這是什麼地方,帶我來做什麼?”

他說:“本來想等裝備完再跟郡主說明的。我在秦府視察過一遍,隻有這塊閒置地方適合,便跟舅舅討來以自己的名義用於練功和存放器械。下人在書院這邊少有走動,白日裡郡主可來練箭,過段時間我再讓人打掃就是。”

“我見郡主似乎也會騎馬,秦府是沒有地方了。哪天得閒,我去郊外練馬時可一同去。”

我怔愣,見他眼神十分認真,夕陽西下,連眉目都變得十分俊逸。

我摸著置架裡的弓箭,比我從秦芊玥手裡留下的那把材質好上許多。我像做夢一般問他:“你說得都是真的?”

他點頭,摸著下巴:“嗯。若是郡主需要,我也能抽空陪練。若是郡主不嫌棄,想練什麼,我會的話也能教上一二。”

我心中滋味難言:“你就不怕我彆有用心?”

魏雲楓十分自信:“有我在,不會到那一步。”

“哈哈!”我大笑,甚至笑出眼淚來:“聿國說到底不過也是想從淵舟分到一杯羹,亂世諸國所爭之道,謀取無所不同。說到底,對淵舟而言,聿國與彌樓又有什麼區彆?”

我張狂恐嚇:“從你這授業教學,假以時日,待到成就和你一般,那一天,你後悔也晚了。”

魏雲楓並沒有被我瘋子一般的言語嚇到,反而眼神寬慰:“我知道郡主在擔心什麼,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冷冷相對:“笑話。你很了解我?你與我相識幾天?原來所謂聿國名將,不過也是個自大狂徒罷了。”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乖乖留在秦府?如果我想回淵舟,用毒下藥,刺殺嫁禍,你們秦府一個人都彆想逃掉。”

魏雲楓不言,而是拿起置架裡的長劍在手中摩挲:“可是那樣對郡主,對淵舟,並沒有任何好處不是嗎。”

“如果真像王姬說的那樣手段不齒——”他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那王姬可得費心把我先殺死,踏過我的屍體。不然,我會在你做出這些事之前,追殺王姬至天涯海角。”

對峙半晌,他又斂了殺氣:“就算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會後悔對你的幫助,我隻覺可惜——”

“可惜郡主,不是誌同道合的君子,可惜以郡主的才情,應當用於國事,而非勾心鬥角。”

他今天真的和我說了許多話。魏雲楓一臉正色;“我知道以郡主的處境,步履維艱,思慮自然要比旁人謹慎。郡主懷疑我的用意也好,提防無數雙眼睛也罷,但我魏雲楓所做一切,行事坦蕩,更無懼小人讒言。”

“何況我的用意,隻是純粹覺得,郡主值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可思議看向他,他的一言一行,總是跳脫我的思維之外。尤其今天,他的形象在我心中越來越如朗月般分明。

“我做這些,隻是因為郡主值得而已。郡主心中掛念淵舟,何不憑自己能力一試。若有那一天,雲楓願和郡主,在戰場上一分勝負。”

“郡主,不想回家嗎?”

我喉頭哽咽,一時竟分不清原因。回家?我怎麼不想回家?我到底為了什麼不能回家?我眼下困於這四方天地,隻能順勢而為。我難道不想像魏雲楓、唯燁一樣的男子,依靠自己的能力保家衛國?

我失落道:“回家……又談何容易。”

弦月當空,和故鄉大漠的一樣:“如果能用一紙婚約免去天下戰亂,那我自己受得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稍作片刻,又恢複心情解釋:“……阿莘謝過將軍好意,我剛剛所言也非真心。將軍意重,氣度乃真君子,阿莘愧不能及。”

我看向魏雲楓手裡的長劍,決然拿起另一把:“還請將軍不吝賜教,阿莘必不辜負一片心意。”

魏雲楓點頭,很快進入狀態。我想學他剛剛練劍的那招,他便重又起式。

我仔細拜學,在月下漸入佳境。行式有偏差的地方,他靠近我的後背,如兄長般指出我手腕的錯誤:“郡主,這裡再用些力……”

我改正姿勢,小聲道:“不是跟你說過我的名字嗎?”

我見他怔愣,便爽朗一笑:“叫我阿莘也可以啊。”

天色漸冷,有天我練箭回到住處,喚碧螺綠蘿備水洗臉。見桌案上有茶水,猛喝一杯解渴。

一飲而儘後,卻見茶壺旁有本書放著。我順手查看,見書封上寫著書名《子彥遊列國傳》。

我問她們:“這書是誰的?”

綠蘿說:“剛剛魏將軍來過,許是他忘在這兒未拿吧。”

碧螺說:“需要奴婢給魏將軍送過去嗎?”

我摸著書封,裝不在意道:“你們不知道他在哪,怎麼送去?如果他著急的話,自己自然回來拿了。”

我洗漱完坐桌案旁,忍不住往書封上瞟,如坐針氈。

我……就稍微看一眼,應該不會出問題吧?這書看起來就是本列傳,如果涉及魏雲楓私事,我一定不會看下去,見了他也定要賠罪。

這樣想著,我小心拿起書,開始從第一頁翻看起來。

於是我便忘了時間,甚至去用晚膳。我再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所見所想,全被書中這個叫子彥的人在古時周遊列國的故事吸引。

我津津有味看到一半,光線卻被突然擋去,我仍捧書拜讀:“……碧螺,給我掌燈。”

“郡主……”回答的卻是一個男聲:“你不用膳了嗎?”

我卻煩擾碧螺怎麼這麼拖延:“不用。碧螺呢?我看不見了。”

書被奪去,我還沒回過神來,魏雲楓的臉就那樣唐突地放大在眼前。

啊。我略尷尬收回手:“是你啊,你什麼時候來的……”搭眼看去,窗外已是落日了。

魏雲楓瞟了眼書封,又看看我:“郡主是想看書嗎?”

我一聽便激動得情難自已:“我跟你說,這書裡寫的道理真是太好了。那子彥作為邑官,博學多識至能在諸侯之間遊說,列國之間牽一發而動全身,他卻能憑三寸不爛之舌布道講義,化乾戈為玉帛,還能……”

我喘口氣,在魏雲楓的眼神中聲音低下去。

我漲紅了臉:“我不是故意看你的書,本來想給你送去,可它掉在地上被翻開了,我就瞄到了,所以才、才看了一兩頁。”

真是很久不曾像這般了,如三歲小兒乾壞事被抓個正著。正當我擔心到胡思亂想,卻捕捉到魏雲楓似乎話裡含笑:“阿莘……不用過於擔憂。”

我眨了眨眼,真是頭等大事,魏雲楓,竟然笑了。

他這樣的人,也會笑啊。

他咳了一下又恢複原來表情:“如果郡主也癡迷看書,這本列傳看看也無妨。”便把書又遞給我。

我珍重接過,欣喜若狂:“謝過!謝過!魏雲楓你真好。”

還沒想好措辭誇他,他又說:“藏書閣種類豐富,郡主不知怎麼挑,我有幾本推薦的可帶來給郡主細看。”

又叮囑:“可惜書院不外放,我在書房時,郡主看完歸還給我也不遲。”

我看著他,雖然不知道自己什麼表情,但那一瞬間我徹底理解綠蘿所說,嫁給魏雲楓的好處。

我一頭栽進書堆裡。雖在千朧宮長大,所教學書該有都有,瑾王妃教導我的那段時間,也研習過聿國典籍。但哪能像這般派係龐雜,百家言論燦如明珠,令閉塞蒙塵的思維被清亮泉水活絡。

在書院後的空地我也無心練箭了,常常一讀就是一天。連魏雲楓都看不下去:“入秋風涼,郡主何不在寢閣讀?”

寢閣哪有這兒近呢。我見他又帶了新書來,忙招呼落座。他看了一眼我正在讀的《監行策》:“郡主好興致,也省了我這暫代的教術了。”

我沒聽出他話裡有話,興致勃勃地跟他探討:“你來看書裡這段,作戰以謀略取勝為上,以外交手段為中,而以武力製暴,卻是下乘之道。”仔細品讀道:“這大概就是,不戰而勝的境界吧。”

我見半天沒人反應,卻看魏雲楓斂了神色若有所思:“我竟忘了這書裡,還有這一段嗎。”

我以為是自己過於聒噪,便轉移話題看他給我帶的另一些書:“這幾本……咦?這是什麼?”

我摸著手裡封皮不一樣的書,魏雲楓看去:“是聿國民俗話本。我在書閣挑揀的時候順手拿了,看郡主有無興趣。”

我看了幾頁,覺得還蠻有趣,便留下放在一旁:“這本還有幾頁就讀完了,我看完就送去你書房。”

魏雲楓離開前說:“看天色,等下似有大雨,郡主還是當心身體。”

我讀完《監行策》,心滿意足合上書。看天好像真的要下雨,便抱著書想先把看完的還回去。

書不是很重。我走到書院門口,正小心腳下台階,卻沒注意正前方迎來一個人影。

我刹住腳步,還好沒互相撞到。抬眼去看,竟是魏雲楓的舅舅,秦大將軍。

其實我知道魏雲楓既說了書院是重地,便不好常去。這次真是我第三次過來,本想見了魏雲楓就趕緊還他,卻沒想撞見秦家家主。

秦大將軍在府裡時間不算多,我和他的來往也並不是很多。再則我心裡也隱隱覺得,他對我的態度和之前護送和親儀隊時相比,變得有些微妙。

我先是行禮:“阿莘見過家主。”

秦大將軍默然,注意到我懷裡抱著的書籍,聲音渾厚:“郡主拿著的是什麼?”

我裝作不在意:“這是我在寢閣見雲楓留下的書籍,覺得雲楓可能會急用,便想先送來書房。”

我見秦大將軍半信半疑,想蒙混過關:“阿莘不敢誤了將軍要事,先拿去給雲楓了。”

還沒走出兩步,卻聽秦大將軍一喊:“等等。”

我心下忐忑,見他從書堆裡抽出那本《監行策》。他神情一變,翻看片刻,眼神逐漸湧動獰厲之色:“這本兵書我說怎麼好幾日找不到,原來被這小子藏了去,事關重大,我定要以家法處置。”

我一驚,話比身先行:“不是……秦大將軍,這是為什麼?何必為了一本書如此置氣?”

秦家家主臉色陰沉,氣場不怒自威:“郡主覺得為什麼?藏書閣的書從不允許外借,那小子若有包庇,怎能放過?”

“今日若不以杖責令他開口承認,以他這樣的性格在軍營,便是不忠,就有可能是丟掉性命的下場。”

我想起他差點對碧螺綠蘿處以拔舌之刑,自然不可能是開玩笑。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他一句話亂了陣腳,匆忙下跪道:“雲楓沒有包庇任何人……是我、是我平日太閒,非要看書打發時間,是我逼雲楓從藏書閣拿書帶來看的。”

他頓下腳步,盯著我一字一句問道:“那郡主習兵書,又是何居心?”

居心?我瞪大雙眼,不安湧上心頭:秦家家主,在詐我?

“……舅舅?阿莘?你們這是?”

魏雲楓聽到聲響從書房走出,看著眼前這一幕。

大雨如注,傾盆而下,寒氣四溢。我和魏雲楓跪在廳堂,旁人見了皆退避三舍。

秦大將軍一掌狠拍在桌案上,冷哼訓斥:“魏雲楓,你可知你錯在什麼地方?”

下人噤若寒蟬。魏雲楓回答:“雲楓不知犯了什麼錯。”

秦大將軍怒不可遏:“起初,我隻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你不好好管教你的內眷,還出借兵書!雲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魏雲楓說:“我知道書房是我和舅舅商討軍務的私室。而藏書閣,上至舅舅您,下至芊玥,都不曾對家人嚴明出入。我以自己的名義借用幾冊書卷,如何算作偷藏?”

秦大將軍說:“你要用書,就在自己書房裡看。內眷就該在家謹守婦道,以上示下,而不是效仿男子指點國事。今日你把《監行策》借出去,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獻上聿國城防輿圖?”

魏雲楓不可置信:“舅舅!”

他像是認命,艱難說:“雲楓……知錯。竟忘了《監行策》是兵書,以致機要流落藏書閣之外。是雲楓全責,甘願領罰。”

秦大將軍又大聲宣布:“從今以後,書院加派管理進出的侍仆。無關人等不得翻閱院閣藏書,若有丟失,一律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