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味侵入鼻腔,刺撓感強烈。
溫嶼檸掀開眼皮,一片素淨的白,角落裡堆放儀器,一塵不染。
身上的衛衣變成藍白條紋相間的病號服,她翻身,對上正在打哈欠的應竹。
她尋找傅鈞的身影,目光掃過每處地方,沒有蹤跡。
傅鈞肯定早都走了,怎麼會在醫院等她呢。溫嶼檸寬慰自己。
應竹:“嶼檸,你醒了!”
不出一分鐘,護士相繼進入病房。溫嶼檸任由醫護人員檢查,得到健康的結果後,她火速辦理出院。
應竹遞上昨天從家裡拿的乾淨衣服,溫嶼檸換上,扣好帽子和口罩。
即使休息了一晚,狀態也沒有完全好轉,麵色泛白。
走出醫院時,不少護士偷偷圍觀,想一睹真容。溫嶼檸垂著腦袋,極度地抹去存在感,小聲催促:“應竹,快些。”
應竹有很多問題,憋在心裡要爆炸了!回去的路上,她順便買了早午飯。一進玄關,便擋著溫嶼檸的路,眯著眼:“溫嶼檸小姐,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點什麼。”
像是上課遲到被抓包的高中生,溫嶼檸下意識地躲避:“飯要涼了。”
“一邊說一邊吃。”應竹鐵了心要問出所以然,成語都冒出來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瞞了我多少!”
溫嶼檸:“我沒說要告訴你呀。”
“那我給昨天送你來的人打電話,我問他。”
“不要,我說。”溫嶼檸急了。
應竹激將成功,兩手一拍,親自為溫嶼檸打開食盒,“please。”
與傅鈞見麵的次數、時間屈指可數,可短暫的相處卻在記憶裡占了很大部分,每一次摩擦的呼吸與眼淚,牢牢刻印,釘住靈魂。
回憶過往,溫嶼檸發現,傅鈞每次見到她,都會遇上麻煩的事情。第一麵,她撞到傅鈞與女人糾纏,第二麵,傅鈞救她並搭進去
“昨天有狗仔跟拍,被我抓到了,經過交談,他告訴我,張嵐姐給他我的私人行程,授意他拍我照片。”
應竹屏住呼吸:“這不可能,張嵐姐與我們同一條戰線,就算與高層鬨不愉快,再怎麼樣……她不會坑你。”
溫嶼檸抬了抬目光,聳肩歎氣,眼底疲憊不堪,她說:“我一直這樣想,可我昨天真真切切抓到了。然後我被嚇到,就暈了。”
說著,她摸了摸胳膊,一捏,捏到薄薄的皮下的骨頭。
應竹誇張地擠擠眼睛,試圖緩解低沉的氛圍,“親愛的,前段時間太累了,你都瘦脫相了!再這樣下去,以後走紅毯都沒有合適的禮服穿。”
溫嶼檸失笑:“我感覺沒有那個時候。”
“彆灰心。”應竹無法為溫嶼檸提供建議,隻能寬慰她,話音一轉,聊起輕鬆的事:“昨天送你去醫院的是要和你結婚的小帥哥嗎?”
醫院、結婚、帥哥!
傅鈞護著她的場景在腦海裡浮現,溫嶼檸的臉迅速紅了,速度之快猶如肌肉記憶,她磕磕絆絆地說:“沒有。”
“還騙我,我都看見了。”
溫嶼檸怔了兩秒,艱難地說:“是。”
旋即,她又想到傅鈞拒絕她的模樣,心涼了許多。
“你倆好般配。”應竹語出驚人。
!!!
溫嶼檸睜大眼睛,夾肉的筷子抖了抖,紅燒肉掉桌子上了!
她故作鎮定,但“什、什麼。”
“他昨天特彆緊張,甚至跑出去抽煙排解煩悶。車飛進醫院,他往那裡一站,整個醫院的人都來了,你都不知道陣仗有多大!跟拍電影一樣。”應竹越說越興奮,手舞足蹈,“還有護士推測你的身份呢,她們見不到你,隻能根據彆人的描述推測。”
心被抓了一下。溫嶼檸昂起頭,抓住尾巴:“有人認出我嗎?”
應竹果然被她帶偏,思索片刻,道:“進入病房的人經過嚴格把控,傅家是醫院的大主顧,醫護們不敢亂說話。”
有模有樣,像是經過培訓的說辭。
溫嶼檸:“誰告訴你的?”
“嘉叔。”
“誰?”
“帥哥的助理?管家?司機?”應竹不知道李德嘉的身份,“昨天他處理手續,我和他講了幾句而已啦。”
弄了半天,她的助理聽到“傅家”,卻不知道口中的帥哥姓傅。溫嶼檸欲哭無淚,一個懶得弄懂,一個弄不懂。
“我在書上看,中國的傳統習俗——結婚要宴請賓客,我是不是能去吃席呀?”
溫嶼檸黑著臉:“……不許提結婚了。”
應竹撇嘴,歎氣,心理空落落,磕的cp毫無預兆的be了。
午飯過後,溫嶼檸躺在榻榻米上睡了一覺。她心裡記掛著事情,睡的不踏實,斷斷續續,醒時感覺頭腦發懵。
應竹已經回去了,玄關處放了一張便利貼,密密麻麻的英文。溫嶼檸看了看,中心思想:開心點。
手機屏幕亮著,界麵停留在傅鈞給她發的最後一封郵件。
「小心身邊人」
溫嶼檸後知後覺,電源上映期的微博黑詞條與熱搜,不會也是張嵐的手筆吧?
她打哆嗦,從未如此害怕過,走在河邊,難纏的水草非要將她拖下河,拖不動,也要讓她定在岸邊。
彼時她依然單純,覺得好好聊一聊就能解決問題,她願意讓利息,新簽的工作與公司三七分成,隻求能平安度過合同期。
深吸口氣,溫嶼檸挎著萬年不變的帆布包,白短袖灰色褲子,一路提著心,走到張嵐的辦公室。
門虛掩著,溫嶼檸靠近,聽見有人在哭。
“我、我一定要跟著王總嗎?”
“當然,你剛入圈,彎彎繞繞需要人幫襯,簡木,你還想不想成功?”
“可是我有喜歡的人了,上次宴會——陸總很喜歡我。”
“一夜情願,陸總理你了幾天?公司很想捧你,最近要拍仙俠劇,女一號給你。”
簡木心動,眼睛亮了,遲疑:“那部戲的女一號不是嶼檸姐麼?”
“隻要你願意……它就是你的,女一號:簡木。”
張嵐握著馬克筆,在白板上寫寫畫畫,簡木停止哭泣,似乎被張嵐說服了
溫嶼檸聽不了這種東西,單單垂眸。
似乎,必須要攀附,獲得金錢支持,才能獲得“公平”的對待。
憋了許久的情緒迸發,裡麵混合了委屈與不甘、憤怒與不解,溫嶼檸從未描摹過這個場麵,她隱忍,甚至一退而退,不想撕破維持平衡的關係。
哪怕這樣的平靜,犧牲了她的機會。
溫嶼檸眼裡噙著淚,沉著地推開門,親手挖掘出藏匿於暗處的秘密,強烈的刺痛感席卷四肢。
張嵐驚訝,僵硬地笑了笑:“嶼檸,你怎麼來了?提前給打招呼,我請你下午茶。”
簡木心虛地低頭,掩蓋哭過的痕跡。
“我聽見了,談談吧。”溫嶼檸開門見山,包扔在桌上,拉過椅子坐下。
氛圍不對,不像是溫嶼檸平日的作風。簡木機敏地說:“嶼檸姐,我買了奶茶,稍等我。”小碎步帶上了門。
張嵐咳了兩聲:“談什麼,最近沒有工作要談,晚上一起吃晚飯?火鍋烤肉,放縱餐。”
以往,溫嶼檸肯定同張嵐一起說笑,兩個人心知肚明地翻篇。
溫嶼檸猶豫,一股力頂著她,她向前走了兩步,邁過了心中的砍:“我都聽見了。”
張嵐沉默。
“不止這些吧。”溫嶼檸籲出一口氣,“你不僅把我試鏡爭取來的的角色送給新人,還買人跟蹤我拍我照片,是準備威脅我嗎?”
張嵐尷尬地扯動嘴皮:“你剛聽見了?”
溫嶼檸沒有答複。她抬了抬下巴,自嘲地笑出聲:“你自作主張,騙我同王建吃飯,實則想“送”出去,把我“送”出去?”
她加重語氣:“可笑,你不知道我的性子!逼我參加宴會,逼我討好投資商,我不是軟柿子。你發現捏不動我了,開始買黑料收房子,給我上壓力。”
“你……”張嵐說不出話。溫嶼檸講的都是事實,她隻能反駁一點:“微博熱搜不是我買的。”
溫嶼檸不在乎,她笑得肚子痛,眼淚不見蹤影,“我可以讓步,修改合同,我三公司七,我們好好的、合作。”
張嵐慌了神。她咬住下唇,在簡木與溫嶼檸之間抉擇。
很多事情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在這短短四年裡,她已經幫溫嶼檸解決掉很多麻煩了。她是打工人,要聽領導的,公司策略如此,她無能為力。
“不行。”
王建指明要簡木出演仙俠劇女一,張嵐沒有權利挪動人選。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口:“嶼檸……我是壞人,你還是儘早找新公司吧。”
溫嶼檸錯愕:“你說……找新公司?”
張嵐:“你的性子,不適合趟渾水。你找新公司或者一顆大樹,罩著你,你會擁有自由。我——對不起。”
建立好的世界觀崩塌,溫嶼檸點頭,木訥地走出公司。
退步也不行嗎。
路過便利店,她買了許多酒。
今天很冷,吹得她流鼻涕,絕不是因為太難過才流鼻涕的。
她坐在窗台上,煙灰聲飄進耳裡,思緒飛到城市的每一處。
溫嶼檸覺得她像一顆小草,可以拔起,可以踩碎,就是不能生長。
空罐子擺了一地,一罐又一罐。
溫嶼檸拉開新的一瓶,淚水糊了滿麵。
她突然想要一個抱抱。
酒意上頭,溫嶼檸劃到通話記錄,毫不猶豫地撥了出去。
“傅鈞,我要和你結婚。”
酒烈,嗓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