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進入後半程，位處商圈中心的寫字樓仍舊亮著燈，茶水間彌漫咖啡味，員工打起精神，頭懸梁錐刺骨提著腦袋加班加點，上下整齊地散發沉重的工作氛圍。

“溫小姐？”傅鈞停下手中的工作，頓了頓，反複查看來電號碼，確認是溫嶼檸後放緩語氣，“你還好嗎？”

這是一個白癡問題。

溫嶼檸倚著窗，雙腿自然垂下，莞爾一笑：“傅鈞，我要和你結婚。”

傅鈞蹙眉，隻當溫嶼檸講玩笑話，越過話題：“你在哪裡，這麼快就出院了？”

電話那頭傳來哭聲，細微的、小心的哭聲。

溫嶼檸克製波瀾起伏的情緒，字正腔圓地說：“我說，傅鈞，傅先生，傅總，我要和你結婚。”

“你喝醉了。”傅鈞隨口胡鄒，“沒什麼事，不要打我電話。”

莫名其妙地，溫嶼檸搞什麼明堂。

溫嶼檸深呼吸，沒有因為傅鈞的拒絕垂頭喪氣。

她的目光落在啤酒罐口，強裝鎮定：“我能不能去找你？”

求你了，老天。

傅鈞沉默兩秒，鬆了口：“可以。”

“我去哪裡找你。”溫嶼檸的語調明顯輕快起來，止不住地高興。

“辦公室。”

掛得倒挺快。

傅鈞沒有將這通電話放在心上，他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專門問Lily要了一杯濃縮咖啡。

玻璃窗倒映著男人認真的身影，直至溫嶼檸叩響辦公室的門，傅鈞才正視了這件事。

溫嶼檸穿著拖鞋、睡衣，一身匆忙，頭頂棲息了兩片樹葉，棒球帽拎在手上，口罩歪歪扭扭，氣喘籲籲。

“傅鈞！”

聽上去，確實喝了不少酒。

傅鈞扶額，他剛剛隨口說的……人多眼雜，他起身將人迎進來，直接把溫嶼檸安置在辦公室的暗室裡。

“哇，好神奇，你在辦公室也有家。”

“……”傅鈞淡然地偏過頭，“你先休息。”

啪，他拉上門。

回到辦公桌前，他剛拿起一份文件，右眼皮狂跳。

傅鈞悠悠地看向那扇門，呼叫Lily。

Lily立即受命：“傅總，您需要什麼？”

反應迅速，傅鈞懷疑她一直站在辦公室門口，“一杯酸奶。”

公司早已沸騰，職員私下組建八卦小群，消息從總裁辦直達各個部門。比起老板請夜宵，八卦明顯更帶勁，尤其是大冰山傅鈞的傳聞。

Lily送上酸奶的時間，傅鈞要酸奶傳遍全公司，人儘皆知——深夜睡衣美女造訪辦公室，傅總專門要酸奶。

一牆之隔，傅鈞不知曉事情發展的程度，他打發Lily：“去忙吧。”

推開門，他發現溫嶼檸直愣愣坐在沙發上，鎖骨處泛紅。

“溫小姐？”

溫嶼檸遲鈍地接過酸奶，吸了一口：“謝謝。”

指間觸碰，傅鈞紳士地收回手：“你有不舒服嗎？”

傅鈞的目光有點燒。

溫嶼檸順著他的目光看，發現鎖骨及鎖骨以下發紅，片狀的紅色斑點，其實有點癢，但是她光顧著觀察傅鈞的房子，忘了撓。

她無所謂地說：“沒事，酒精過敏。”

傅鈞擰緊眉心，沉著臉：“等我一會。”

真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傅鈞飛速處理文件，鍵盤劈裡啪啦，跟放炮一樣。

第一次意外撞見，就不該有第二次相見，第二次不歡而散，就不該有第三次的好心搭救……

矛盾著，工作處理完了。傅鈞的心像是被溫嶼檸硬生生係了個結，他披著外套，拉起即使杯子空了但仍猛吸的溫嶼檸，套上同款外套，一言不發地走出門。

“去哪裡呀。”溫嶼檸傻傻地問。

“跟著我。”

傅鈞的外套很長，套在她的睡衣上顯得整個人臃腫，像隻企鵝。她搖搖晃晃綴在傅鈞身後，皺著鼻子，怪傅鈞走太快。

傅鈞當然要走快，一出辦公室，他察覺不對勁，空氣發甜。

昨天醫院一彆，傅鈞處理工作直至半夜，睡眠不足，索性讓李德嘉送他。

傅鈞把溫嶼檸塞進後座，自己則去了副駕駛。

末了，他問：“溫小姐，你家在哪裡？”

溫嶼檸嘴唇緊閉。

“溫嶼檸，說話。”

溫嶼檸還是沉默。

李德嘉打圓場：“是不是溫小姐想和您單獨說話？”

傅鈞抬手，李德嘉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去醫院。”

溫嶼檸轉動黑色眼仁，扒著副駕駛椅背，頭貼到座椅旁，幾乎與傅鈞平行：“去醫院乾什麼，傅鈞，我說了我要和你結婚。”

傅鈞勾了勾唇：“你喝醉了。”

“我很清醒！”溫嶼檸心如明鏡，“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不，你不知道。”傅鈞伸手一點，食指抵住溫嶼檸眉心，溫嶼檸栽倒，窩在後座。

溫嶼檸：“哼。”

她想與傅鈞爭辯，顧忌車上還有其他人，不好意思了。

結婚，是一件私密的事情。

很快，傅鈞又把溫嶼檸塞進醫院。

在護士的連哄帶騙中，溫嶼檸換上熟悉的病號服，躺進被窩。

“傅先生，沒什麼大事，已經處理好了。”

護士長扶著溫嶼檸，遞上溫水與氯雷他定片。

溫嶼檸一心二用，一邊喝水，一邊偷聽門外。病房的門沒關緊，她側身找角度，看見傅鈞一隻胳膊。

“那就好，謝謝。”

“應該的，傅先生不要客氣。”

傅鈞突然轉身，心虛怕被抓包的溫嶼檸嗆住了，“咳，咳。”

現場受到最大驚嚇的人是護士長，護士長大氣不敢出，順著溫嶼檸的背：“小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沒事。”溫嶼檸收回視線，盯著水杯大口灌，掩蓋剛剛的走神。

一杯水飲儘，她再度尋找傅鈞的身影，病房門外空無一人。

有些失望，溫嶼檸看向護士長：“傅鈞呢。”

護士長：“我、我這就去找他。”

溫嶼檸乖乖點頭。

傅鈞正在和院長敘舊，寒暄兩句，院長辦公室接入電話。

“那您先忙。”傅鈞起身告辭。

院長笑了笑，“是你女朋友，她要找你。”

傅鈞也笑，不懂院長是以什麼理由斷定溫嶼檸是他女朋友，然而這不重要了，他簡短地說：“不是女朋友。”

溫嶼檸纏著護士長，念叨著“傅鈞去哪裡了”，孩子氣地鬨，整間病房回蕩著聲音。

傅鈞下樓，推門而入，打破這一幕。他冷著臉：“你找我乾嘛。”

本尊駕到，護士長端著醫療垃圾告退，輕輕關緊門。

溫嶼檸指了指椅子：“我有事要和你說。”

傅鈞依著她，“你說。”

“我要和你結婚。”

“這件事不用說了。”

溫嶼檸茫然，大膽推測：“這麼短的時間，你都結婚了！”

“我沒結婚。”傅鈞掏出煙。

“那你和我結婚。”

“我為什麼要和你結婚。”

溫嶼檸不假思索：“因為你想和我結婚，你之前就想。”

翻來覆去都是這一句話，傅鈞繞不過溫嶼檸，心說不與酒鬼計較，“今晚不想，明天再說吧。”

“那你不許走了。”

傅鈞很煩，他抬腿：“我就要走。”

溫嶼檸直接蹦下床，從背後環住傅鈞：“嗚嗚嗚。”

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傅鈞深吸一口氣，拍拍溫嶼檸的胳膊，說：“你放開，我不走了。”

二人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溫嶼檸怕傅鈞離開，選擇坐著。

傅鈞麵無表情，掐斷了煙，給予談話人的尊重，直視溫嶼檸：“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我跟公司鬨掰了。”溫嶼檸很平靜，像是在談論平常的話題，“跟經紀人攤牌了，我告訴她——我知道你找人跟拍我。”

傅鈞點點頭，認真地聽溫嶼檸講完，發表看法：“你直接說的？”

“嗯。”

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幾年，溫嶼檸連迂回都不懂，天啊，溫嶼檸憑實力刷新傅鈞的世界觀。

傅鈞接著問：“那你為什麼想嫁給我？”

這一次，溫嶼檸沒有著急回答。

她聽進去問題，仔細思考，為什麼要嫁給傅鈞呢。第一點，她和傅鈞認識；第二點，傅鈞幫助過她；第三點，傅鈞沒有趁人之危強求她結婚，是好人；第四點，傅鈞有錢；第五點、第五點……

溫嶼檸編不下去了，似乎有一點遺忘了，被土埋起來了。她不能說，因為那不算理由。

“不知道對嗎？”

溫嶼檸對上傅鈞的視線，深深地看著傅鈞。

“我當沒有聽見，好好休息。”

答案不符情理與預期，溫嶼檸不接受，她的目光有些怨恨。

這樣的目光，那日在半山的彆墅裡，傅鈞感受過。

事情還是一模一樣的事情，目光沒有變過，他笑了一下，“後來我想了想，我的要求確實過分，你不是會為了權與錢結婚的人，抱歉。”

溫嶼檸迫切地表達：“我是那樣的人。”

傅鈞微怔：“什麼？”

“沒什麼，你抱抱我可以嗎？”

在傅鈞的世界裡，最寶貴的是時間。溫嶼檸耽誤他的時間，他不生氣，但是溫嶼檸與他這樣開玩笑，他一忍再忍，現下忍不住了。

傅鈞的眼底浮出狠戾，帶著厭惡的情緒：“你過分了。”

“喂，傅先生。”溫嶼檸換上客氣的稱呼，“我認真的。”

在傅鈞的注視下，溫嶼檸從睡衣的口袋裡翻出紅色的本本。

“能不能嫁給你？”

“不用勉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