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上樓進了房間後，桌子上果然放著一封信，上書“吾妹親啟”，後頭的蠟封完好。
祝福還以為是舅舅或外公催她儘快回天下山莊的，沒想到來信的是上官言。
打開後裡頭掉出三頁紙，祝福匆匆看一眼，第一張全是關心她在外頭過得好不好吃得飽不飽，第二張則表達了一下外公舅舅對她的思念以及對她早點兒回山莊的殷切期盼，因為這部分內容過長，所以還用掉了最後一張紙的半頁。
剩下的半頁則說了一下，那日在天下山抓到的鬼教人口中問出的消息。
倒不是上官言過於簡述，而是拷問出來的消息著實隻夠寫半頁的。
祝福主要看了看有關鬼教的消息，第一反應竟然是又可以賣給八方門了。
而後意識到，哈，原來這就叫近墨者黑，古時孟母三遷擇鄰而居果然很有道理。
祝福忽視上官言寫在最後的“不可摻和不可擅動不可莽撞”，想到在樓下說悄悄話的徐如生和宋書生。
一路同行，她自然而然地摻和了八方門的很多事，比如榮縣趙家，還有這次靖安城查案，唯一一件八方門會刻意避開她的，就是有關鬼教的事情。
可能是八方門的行事一貫如此，也可能是他們的相識過程不太美妙的緣故。
祝福久違地想起了她欠下的債，此時不知正在何處、生機勃勃、活蹦亂跳的某位。
也不知道她手上的這個消息值不值錢，還是得儘快搞死罪魁禍首才好。
不然耽誤她和八方門發展友誼。
第二天，祝福主動地免費的把消息分享給了徐如生，並隱晦地表達了一下希望能抵扣利息的美好願望。
徐如生慣常將自己麵前的益氣養生滋補湯遞給祝福，祝福隻當是大家都有的份例，並沒有意識到如果徐如生要跟她算利息的話，她喝下肚的這好多湯都不便宜。
當然，其實徐如生從未因那個逃逸的聞人馥而要求她進行賠償，隻是祝福親眼見過徐如生因此被氣吐血的那一幕，實在是不能昧著良心當做沒發生過。
至於徐如生為什麼默許，徐大門主生平第一次不願細想。
因此，徐如生隻是在聽完祝福帶來的消息後點了點頭，並沒有作出“債務已清償幾何”的承諾。
並充分發揮商人本色，試圖白嫖到更多的信息。
“所以，鬼教派人到天下山莊的目的是藏武閣？”
祝福吸溜著甜甜的湯，點了點頭。
她已經知道鬼教在滿江湖喪心病狂地找所謂的樓蘭藏寶圖，因此妄圖潛入整個天下山莊唯一有紙張的地方的目的就很清楚了。
但徐如生想的比她更多些。
天下山莊是出了名的武學聖地，據說就連灑掃的仆役都有兩把刷子，要潛入這麼一個地方，鬼教派過去的竟然隻是無名小卒。
所以是因為鬼教對藏武閣的重視程度不夠，還是說，所謂潛入隻是一出演給彆人看的雙簧？
徐如生輕輕抬眼，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對麵的祝福。小姑娘沒心沒肺地吃著肉包，仿佛從來都沒有過半點心事的樣子。
八方門向來手握全江湖最全麵最細致的消息，因而徐如生習慣了用得到的消息進行合理推測。
俗稱多想。
往常八方門提供的消息，足夠徐如生做出和事實八九不離十的推斷，但祝福不一樣。
她爹是朝廷重臣，她外公是身在江湖但不管江湖事的武學泰鬥。
但徐如生不知道，所以他對祝福的了解全憑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
他相信祝福，但他信不過天下山莊。
“鬼教人向來狠毒得不分敵我，被抓後多半都立刻服毒自儘，天下山莊竟然還能從他們嘴裡問出話來，倒是不一般。”
祝福並不知道因為她替天下山莊抓到了差點逃走的鬼教人，導致天下山莊在徐大門主眼裡越來越可疑，也就並沒有聽出來徐如生委婉的陰陽怪氣和暗示。
祝福不屑道：“臼齒□□而已，我在……”軍中“……見得多了。”
祝福好險把那兩個字咽了回去，繼續說：“不過問出話來確實不容易，好在言哥厲害。靖安事了之後我們就去金陵嗎？”
根據天下山莊拷問出來的消息，鬼教的下一個目標是在金陵。
雖然沒人能保真，但據祝福對徐如生的了解，隻要是和鬼教有關的事情，那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
誰知徐如生的重點不在這裡，而是重複了一遍祝福方才提到的稱呼。
“言哥？”
祝福以為徐如生是不相信上官言的實力，畢竟不認識嘛，於是細細地解釋道：“我表哥，天下山莊大公子，上官言，長相出眾手段厲害武學精湛，乾活的一把好手！”
可巧有個八方門的人走過來送消息，正好聽了一耳朵，張嘴就“謔！”了一聲。
表哥表妹，可不就是話本子裡頭最常見的情投意合情比金堅，最後永結同心喜結良緣的橋段嘛。
八方門人張嘴就欲來，結果被接過信箋的門主輕輕瞥了一眼。
那一眼裡全是“死”字。
送信的八方門人不知道自己乾了個啥就戳到門主大人的肺管子了，不過好在他們門主一向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並惹不起，所以非常熟練地溜走了。
徐如生壓下心頭的微微不快，讓自己不要再想什麼哥哥妹妹，展開信箋。
紙上隻有短短幾個字：已入虎穴。
祝福不想看的，但是徐如生坐在她對麵，拿起的信紙又恰好背著光，祝福不得已，一抬頭那幾個字就自己出現在了她眼前。
但凡多寫點，反向的字她還一眼看不出來，又偏偏隻有四個字。
祝福心道，這可真不是我故意的。
並不由自主地猜測起誰入虎穴，虎穴又是哪裡。
徐如生對收到的消息則表現出了“意料之中”的樣子，一手撐著額角，然後隻用另一隻手把看完的信紙折了兩折，放到桌上。
祝福吃飽喝足，看著徐如生的動作，想起少時在家哥哥教她溫書，嫌她學的太簡單，便一心二用，一手指著文章一字一字講給她聽，一手閒不住地折著紙。
若是她那日學得好了，折出來的小貓小狗小兔子，便獎勵給她玩，若是她中途就被勾走了注意力，那小貓小狗小兔子就得給她陪葬。
於是祝福憑借一己之力，把自己的小院子變成了墓林，直到被祝丞相發現那一個個小土包的真相之前，祝福也沒能湊齊折紙套裝。
並因為為此而挨了一頓揍的祝斐決定金盆洗手，所以祝福失去了再度擁有的機會。
都說幼時的遺憾會成為一輩子的不滿足。祝福心想，雖然也不至於，但少年你手指修長又靈活不掌握一技之長比如折紙豈不是浪費？
徐如生並不清楚祝福對他懷有不一般的期待，見人吃的差不多了，便讓人備車去衙門。
祝福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他們在靖安城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但是昨天不是還說這事兒還沒完，怎麼今兒個就要去衙門了？
徐如生看出祝福的疑惑，於是順帶回答了祝福的上一個問題。
“靖安事畢，我們便啟程去金陵。”
從鬼教人身上得到的消息真實性有待驗證，況且金陵乃是大梁除了盛京以外的第一大城，所轄村鎮更是不可枚舉。倘若鬼教的目標真的在金陵，他們要想搶先一步布下陷阱，還得到了金陵後早做打算。
祝福想明白了這件事，但是關於昨天的種種疑惑都冒了上來，眼看徐如生踩著轎凳上了馬車，祝福幾個跨步一躍而上，緊跟著鑽了進去。
坐在外頭負責趕車，沒來得及反應的八方門人：……
剛進馬車還沒來得及坐下的徐如生：……
大梁民風開放，女子為官做生意都不少見，況且徐如生身在更開放的江湖，往常南門菁擔任他的左右手，他也並不覺得如何。
隻是他出身書香門第，幼時學四書五經，到底會下意識地時有注意。
而如此這般大大咧咧坦坦蕩蕩地湊到跟前來的，二十幾年來也隻遇到祝福一個。
徐如生眼瞼微垂，斂了斂眼底的情緒。
祝福甚少坐馬車，今日一是靖安城不適合跑馬，所以小紅馬幾日前就叫她放出城撒歡去了，二是她真的有好多問題，並且她有預感，徐大門主並沒有那個耐心為官府的人一一解釋。
於是祝福問出了最想知道的事情：“昨天那個冒煙又放炮的小鐵球我可以擁有嗎？”
徐如生眼神複雜地看了祝福一眼，敲了敲車壁，示意出發，然後才說：“那是他們從趙家買的。”
祝福“啊”了一聲，表示自己完全沒想到。她還以為是八方門自產的專門用來聯絡的暗器呢。
而趙家，因為隻剩一個並沒有掌握家學的趙小公子，所以現在帶趙家標識的器物都是有市無價，可遇不可求，買到就是賺到。
祝福一想那麼有趣的東西竟然要絕版就覺得遺憾，隻好先放棄，然後終於問到正事上。
“你怎麼知道他們昨日會在城西？”
“因為城西人少且雜，出了城不遠就有片林子。”最適合雞鳴狗盜之輩。
“那其他的孩子也還在城西嗎？”
有不少失蹤的孩子最後隻從大靖河裡撈出衣物，未見屍骨，便給了人一分希望。
徐如生慣常在馬車上閉目養神，聞言睜開了眼，看著祝福的眼神裡好似透著淡淡的悲憫。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度一切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