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道理，祝福懷疑自己又哪裡得罪了纖細又敏感的徐大門主。
可憐八方門的一眾人，本來湊過來是想聽他們足智多謀智慧過人的門主大人勘破水鬼陰謀的，結果對方非但沒有合理解釋一下，反而擺出兩個論斷還一副任君挑選的模樣。
從未懷疑過自家門主的八方門眾人一下子就不好了，揣著懷裡的易經老子茅山道士開始苦讀，恨不能原地飛升就地成仙。
眼看著靖安城近在咫尺，一路奔流的大靖河已經在腳下，八方門的人易經六十四卦才背了四個。
而且打開書是“□□屯山水蒙”，合上書就成了“□□屯兒”和“山水萌萌”。
也不知道那禿頭黑蛟和水鬼能不能聽得懂。
“這水是不是有點紅啊？”
八方門的人站在河岸看了看，以為是自己眼花。
一想到這河裡發生過什麼事情，這紅色瞬間就變得可怖又血腥。
嚇得眾人臉色都白了一層。
徐如生也下了馬車走到河邊看了看，靜靜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祝福騎著小紅馬湊到旁邊，傻白甜的馬姑娘一點也不了解人類的憂愁，還挺喜歡這和自己相近的顏色，甚至試圖踩進河裡踏個浪。
若是沒聽說靖安城的事情，祝福興許還不在意，但是知道了後，又看見這裡的河水明顯泛著和彆處不一樣的紅色，祝福實在是不能不多想，拉著小紅馬的韁繩把馬扯遠了些。
“門主。”
八方門的其中一人扭扭捏捏地湊過來，期期艾艾道：“要不我還是去武當請個道士吧？”
祝福心想這徐門主肯定不會同意。
結果就聽徐如生涼涼道：“可。”
問話的人欣喜若狂，揣好自己的《易經》扭頭就跑。
這地方可太嚇人，還好我機智。
晚了一步錯失良機的八方門其餘人簡直痛心疾首，其中一人突然舉手。
“門主，我能去趟終山寺嗎？”
然後美滋滋地把懷裡的書掏出來給眾人看。
“我買的是《金剛經》！”
祝福：……
徐如生柔聲道：“去吧。”
祝福：……
八方門的人一向充滿了奇思妙想又能折騰，這一點祝福是知道的，不過萬萬沒想到這一次徐如生竟然也跟著一起，不由得又多端詳了一陣大靖河水。
自我懷疑：“真的有鬼？”
和他們同行的刀大俠，看見八方門的人又是去請道士又是去找和尚，恍然大悟自己怎麼就沒想起來，聽見祝福的話反駁：“這河水都變成這樣了肯定是水鬼搞的！”
徐如生看著滾滾的大靖河。
“心外無物，人心若有鬼那便是鬼。”
刀大俠顯然沒有聽懂，但他這人好就好在對於聽不懂的話他從來不深究。
祝福驚訝地看著徐如生，她倒不是聽不懂，卻不明白徐如生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高深莫測的徐門主大概從來不期待誰能理解他，站在江邊衣袖被吹得呼呼作響。
“阿嚏。”
祝福和八方門的人：！
趕緊小心嗬護著徐如生上了馬車進了城。
雖說有大靖河吃人的事情發生，但說實在的，往年投河的、醉酒失足的、跳下去想抓龍再沒遊上來的也不在少數。
所以今年雖然多少有些玄乎，但著實不影響靖安城的百姓們安居樂業，城裡頭還是一派民康物阜的好景象。
祝福還抽空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兩個豆沙包。
刀大俠一直帶著眾人朝前走。
走過了碧瓦朱甍的大戶人家，路過了熱熱鬨鬨的城中集市，一路直到一個院門隻剩下一半的房院前。
“嘿，這門咋成半個了？”
刀大俠的嗓門不是蓋的，屋裡的人聽見聲音出來，看見這麼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堵在門前的窄巷子時，稍微愣了愣。
刀大俠喊了聲“宋書生。”
宋書生一身陳舊的青色儒衫，一頭墨發隻用一根粗陋的木簪簡單一束，全身上下再沒有一件佩飾，想是困窘的境地，卻沒有半點卑下之感。
看著刀大俠，柳眉輕輕一皺，路過的風都慢了下來。
話還沒說先咳了兩聲。
“咳咳。”
“你從榮縣回來？”
向來粗獷的刀大俠果不其然都放輕了聲音和這人說話。
“對。你不是讓俺去榮縣找人嗎？”
宋書生看著從馬車上下來，瞧著跟他的臉色有的一比的徐如生。
“不知是哪位江湖俠士？”
祝福不好意思地囧了囧。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其實你身邊看起來虎背熊腰還提著把刀的刀大俠才像放蕩不羈愛自由的江湖人。
徐如生道：“不知閣下是否聽過八方門？”
宋書生聞言眼睛亮了亮。
“自然。”
說完領著祝福等人先進屋，因為屋子並不大，所以八方門的幾人快速猜拳選定了個代表，陪著門主進去，其餘人則在外頭看著馬車和小紅馬。
落後眾人幾步的刀大俠瞅了兩眼僅剩的半扇門，突然手起刀落，“咚”的一聲響，那半扇木門狠狠地砸在地上，方方正正的門框正好圈出等在門外的八方門眾人一張張驚恐的小臉。
臥槽！說砍就砍可嚇死個人了！
可巧祝福回頭看見了這一幕，頓時來了興趣。
砍個木頭門算不得什麼，但那把刀果然是好刀，先前在榮縣一刀劈開石桌時她就注意到了，一直沒有機會再見識一番。
今日一看果然厲害，刀大俠雖沒有師從名門，但他自己練出的這套功夫，單從這一招看卻也頗有東西。
祝福心癢的不行，打定主意等靖安城事了，一定要和刀大俠打一架。
遠在盛京的祝丞相絕對不會知道的那種。
徐如生對人的情緒向來敏感，察覺到身旁的人突然有些小興奮，順著祝福的目光看過去。
宋書生正在問刀大俠為什麼要把門砍了。
徐如生不著痕跡地收回了視線。
進到屋裡後祝福隨意看了一圈，真是和宋書生那一身青衣一樣乾淨樸素，一那什麼如洗。
宋書生取出並沒有茶的茶盞，倒上熱水遞給眾人。
“見笑了。”
祝福伸手接過來，淺淺喝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帶了絲絲甜味，祝福詫異地瞥了一眼宋書生，好一個以糖代茶！
徐如生突然開口問道：“你是靖安人士？”
對麵的宋書生微微疑惑。
“正是。”
頓了頓。
“這處便是我家。”
祝福小小的驚訝了一下，她看刀大俠熟門熟路的樣子，還以為是他家。
宋書生解釋道：“我自小便在靖安長大，實在是憂心如今的大靖河一事，卻因身體不好不能出遠門，便托刀大哥去一趟榮縣請人幫忙。”
“榮縣趙家之事靖安百姓也有所耳聞，我心想官府既然遲遲找不到突破口，倒不如請江湖義士幫忙，或許能有轉機。”
祝福看了一眼刀大俠，刀大俠以為祝福是想知道他又是怎麼認識宋書生的，主動開口。
“俺是路過靖安城的時候盤纏剛好用光了，便在豬肉鋪子裡打工，正好碰見了從隔壁藥鋪出來的宋書生。”
於是兩句話的功夫，拎上自己的刀來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祝福想到八方門調查的那張紙上寫的東西，心道這可不是一般的愛多管閒事。
不過她想問的不是這個。
“宋公子為什麼不叫你刀大俠？”
話一落宋書生和刀大俠都愣了一下。
刀大俠摸摸腦袋，不甚明白地道：“這有啥，俺無名無姓的就叫一個刀字，彆人想叫啥叫啥唄。俺從前跑江湖的兄弟都還叫俺刀三呢。”
祝福憤憤地放下已經喝完了的小糖水。
那你還騙我叫了一路的大俠，大俠那是能隨便叫的嗎？那能叫大俠的不得至少姓個東門西門南門的？
祝福決定從此以後你就叫刀三了，姓刀名三，再多一個字都沒有的。
徐如生端著茶盞並沒有入口，隻挑了幾個問題問宋書生。
宋書生給祝福添滿水，對徐如生的問題一字一句細細回答，聲音又淺又柔，每說完一小段就要輕輕抿口水，就這樣中途還是不可避免的咳了幾聲，嘴唇也微微發白。
祝福在一旁聽著，和刀三一路上跟他們說的情況沒有什麼出入。
徐如生也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宋書生又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
徐如生道：“我們會在靖安待上一段時日，今日我便派人開始查探。”
聞言宋書生的欣喜之情躍然臉上，也不顧對方是江湖人士，起身朝著徐如生行了個大大的儒生禮。
“我雖人微，但還請讓我暫代靖安百姓多謝徐門主。”
祝福和徐如生出來後，祝福又回頭看了一眼送他們到門口，站在空空的門框處，那道單薄到真是弱柳扶風的身影。
轉過頭來又看著身旁的徐如生。
徐如生發現祝福今日已經對著他欲言又止了好幾次，難得主動問道：“怎麼？”
祝福看著徐如生紅潤的嘴唇，關切道：“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畢竟先前在江邊被不懂事的冷風吹了好半天。
徐如生以為祝福是見著了身體更不好的宋書生，憂心到他身上，上馬車的步子停了一下，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有覺出的一點暖意。
“我並沒有什麼不舒服。”
誰知祝福突然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看著徐如生。
宋書生，一位走兩步路都要歇一口氣，說三句話都要咳上兩聲的病弱書生。
“是我們輸了。”